“殿下,该起床了。”
伴着侍女的柔声呼唤,米白的窗帘徐徐拉开。一枚纤细玉手自柔软的床被下探出,抵在眉心。
浅色的细眉缓缓锁紧,微睁的乌黑眼眸照入天边矗立的光芒,冲淡了些许晕眩之意。
“嗯……几点了?”
“距离预定的出发时间还有半小时。”
一听时间,尼刻哪儿还躺地住,当即是弹坐起来,将宽松的睡袍一脱,就拿过侍女捧来的衣物。见她如此匆忙,侍女不禁掩唇轻笑。
“殿下稍微晚一点也没关系的。”
“毕竟您是第一次喝这么多酒,臣下都理解的。”
被调侃了的尼刻也不恼,只弯唇笑了笑,就将衬衫领口那最后一枚扣子系上。散开的袖口拨弄着褶皱的丝布,随着指尖垂落铺在平坦的胸口。
“今天可是起程的日子,必须重视。”
捏着银扣的葱白指尖抬起,扯了扯硬质的洁白袖口,又接下墨黑的紧身马裤,自脚裸拉过腰际。
侍女看着尼刻弯下腰、勾来长靴,动作却停滞了一瞬,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醉宿可不是这么好受的。
“殿下,这是索尔达特大人托我交给您的。”
尼刻顿了顿,方才直起身。柳叶眼中原先还含着分懊恼,却在看见那方玉白石柄时瞬间被锐意覆盖。
“索尔达特?为什么是他交给你的?”
“额,”侍女犹豫了一下,但在尼刻略显阴沉的目光下还是如实说了出来,“殿下昨天喝醉后闹地厉害,是索尔达特大人将您拉住的。”
“……我昨天没砸坏什么东西吧?”
“没有。”
尼刻顿时松了口气,却面色不显,只示意侍女替她继续更衣,就右手四指揽住石柄。大拇指按住中心片刻,透明界面便在松开的指间铺开。
一道道漆黑文字被调出,又在掠过的细腻肌肤下隐匿。
确认没有被动过手脚后,尼刻就点开了聊天界面,无视诸多小红点,一拉到底。在备注“大冤种”的那行聊天框前停留片刻,最终还是发出了问候。
玉白石柄被放在了手边,透明界面贴合着床被,又随着少女起身的动作起伏。
侍女为她披上戎黑大衣,捋顺坠于肩侧的金链,拨散环着领口的苍灰绒毛,最终又奉上一顶纯黑军帽,其上标着枚镂空白菱与一圈小正三角。
硬质布料契合着板寸黑发,扣在头顶。尼刻转了转帽子,一双乌黑眼眸低垂,落在那透明的界面上,正映着一句平淡的回复。
「已经到圣岛了。」
……真快啊。
就这么上赶着入局作子吗。
轻嗤一声,尼刻便收拢五指。石柄化圆玉,收入袖中,她便轻抬帽檐,露出一副娟秀却极具攻击性的少女面容。
“好了,叫大家准备出发吧。”
“去游岛,立我名。”
—— —— ——
云野的饲养者每个早晨都是很忙碌的。
且不说不是每个光之子都能被光之生物接纳,在云野活动的光之生物几乎占了天空王国全地的六成。
高空的飞鸟群、低空的光蝶,还有爱乱跑爱缠着光之子玩,结果导致各种事故的鳐鲲,过分庞大的数量导致饲养者的工作压力指数倍增。
但这其中,也不乏真切热爱这份工作的光之子。
白发拢在头顶,扎成一撮冲天辫,随着少女抬头的动作而微微晃荡。
迎着云层尽头那明媚天光,少女一笑,就一手撑起鹅黄的斗篷,支着腰,一手作喇叭状,放在嘴边。
“梳毛啦——”
如果是往常,那一定会出现一大群光之生物呼啦啦地涌过来,叫旁观者叹为观止,难以想象身处其中的光之子如何应对这堪称恐怖的热情。
但现在,少女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草坪,满眼写着疑惑。
今天是有啥集体聚会吗?一个都不来?
要知道,光之生物是很爱干净的,无一例外。
虽然同族之间也可以帮忙清理,但肯定不如有十指的光之子处理来得爽快。
少女疑惑了一会儿,觉得干想也没什么用,便蹲下来收拾铺开的梳毛工具。
将半臂高的工具包背在肩上,她正准备去问问四处的居民,却忽然听见有光子唤她的名字。
“朝野!朝——野——!”
“啊,遐!”
朝野匆匆张开双臂,将刹不住步伐的遐拦下。工具包的背带因剧烈的晃动而挂在了手肘,拽地朝野身子一歪,却正好帮她解了难题。
那过长且飘逸的斜切发型糊了她一脸,扎地她眼疼。
“啊,抱歉……”
身穿柳绿色斗篷的少年托起下沉的工具包,想要代为承担,可明明已经捧在手里了,朝野的手却覆了上来。
肌肤一相触碰,心火就会变得炽热,等遐反应过来时,工具包已经好好背在了朝野的肩上。
“所以,遐,发生了什么?”
愣愣地,少年蜷了蜷指尖,就放下了,垂在身侧。但一想起自己是为什么而来时,遐又急匆匆伸出手,牵住朝野的手,就展翼飞向浮空岛群的尽头。
被突然带上天空的朝野条件反射抱住沉甸甸的工具箱,稳住身形,方才顶着强风大声询问道。
“是不是那些鳐鲲又搞事情了?”
“如果只是恶作剧我不会特意叫你的!”
朝野眉头一皱,发现事情不简单。
“那到底是什么?”
“那些鳐鲲……唉。”
叹了口气,遐止住话头,就一扇斗篷,加快了飞行速度。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
我们在大量鳐鲲中找到了一丁点云。
这是朝野看到“鳐鲲堵路”的场景时,内心诞生的第一个想法。
这绝对不是恶作剧。
肯定是有什么刺激到了鳐鲲。
这是朝野身为光生饲养员,在分析现状后得出的结论。
但场面过于震撼,朝野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吐槽,还是打开工具包,翻翻看有什么能派得上用常。
“朝野,能让它们冷静下来吗?”
遐那爽朗的少年音顶着鳐鲲此起彼伏的吵闹叫声送到了朝野的耳中,她却只能摇头,表示没有办法——数量太多了。
遐抿了抿唇,似乎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凑到了朝野身边,附耳说道。
“最近没什么光子不长眼地去招惹鳐鲲。”
“或许有吧。不过队长怀疑,是外头的问题。”
是外来的旅者吗?
可她在这里呆了三年,从没见过鳐鲲群这么抵触一个光之子。
除非……那根本就不是光之子。
被自己可怕的念头吓了一跳,朝野连忙甩甩脑袋,将其抛之脑后。
紧张地盯着那密密麻麻的鳐鲲一会儿,逐渐感知到身侧疑惑目光的朝野顿了下,就偏头露出一个安抚性质的笑容。
遐点点头,就悄悄抬起手,想搭在朝野的肩上,为这位敏感的少女打气,却忽然感知到了风的躁动。遐面色一变,当即迈出一步,挡在了朝野面前。
鳐鲲骤散,狂风涌动。
黑衣青年驻足于半空,低垂的蔚蓝眼仁中墨黑光圈渐渐消隐。他平静的目光暗藏锐意,却在注意到地上一众被掀翻的光之子时顿了下,继而露出一种无奈的神色。
虚台瓦解,化水光贮于衣摆,青年自高空跃下,踏入云中,就走向最近的两名光之子。
在朝野推举着肩膀的帮助下,遐艰难地支起身子,侧翻躺到在草坪上。鳐鲲逃窜地急,或宽翅扇或长尾抽,遐是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
此刻肩背火辣辣地疼,他却也没力气再动弹了。
躺了许久,遐重新凝聚起力量,正准备坐起身,却忽然听得朝野的惊呼。
“你……你难道是漓?!”
漓……?
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就顺着朝野的目光望去,正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相对。
向来是热情待光的遐一笑,就握住了伸来的援手,却在感受到那蔓延过来的光时愣住了。
一点久远、却极其独特的记忆被翻出。
这种远观无害,近看却冰冷刺骨的气息,正属于那名在五年前,突然销声匿迹的幼小永无。
“抱歉,是我疏忽了,没考虑到通道另一边的影响。”
青年的手很有力,遐很轻松地站稳了。但遐抬眸看去,只有一句清冷的道别,与自身侧错过的疏离眉眼。
“但我现在有急事要去神庙,就不叙旧了。”
望着那高大的身影踏着无形的平台渐渐飘远,遐有些叹为观止。
“不愧是从小就特立独行的家伙,赶路的方式都这么奇特。”
毕竟无翼不能飞行,独自出行的话就得看当天云的脾气怎么样。能不能到达目的地不说,飞的姿势绝对没漓这么稳当。
回应他的确是背脊上的一记重击。
“嘶痛痛痛……朝野你干嘛?”
“嗯……”看着遐边龇牙咧嘴地抱怨边别扭地捂着背脊,朝野提了下快滑下去的工具包,就摸了摸鼻子陈述道,“虽然漓确实经常一个光子行动,但他性格还是不错的。”
“有证据吗?”
“当然,塔子姐姐可是和我夸过他的。”面对少年光子自带凌人盛气的质问,朝野理直气壮地反驳道,“当时就是漓安慰了她,她才决定告诉我们她遭遇了矿难的经历。”
“欸?那不是你做的吗?”
“当然不是……算了,说了你也搞不清楚。”
“什么嘛,你这样显得我很傻诶朝野。”
“别挨我,包要掉了!”
在少年光子的推搡中,祂们一齐走向聚齐起来的光群。
云流平稳,天光安好,光之子在云野的生活,依旧保持着平静。
—— —— ——
早有听闻云野的现任长老很不着调。
漆黑短靴踏在深灰的砖瓦上,沉重的石门在身后闭合。漓的目光扫过这略显逼仄的房间,蔚蓝眼眸中不禁透出些许无奈。
现在看来,还得加上品味独特二字。
房间两侧堆满了贮光罐头,或趴伏在地或歪斜相倚,都表明着房间主人整理时的匆忙与不走心。
空出的道路两侧放着几篮新鲜的野花,只可惜愿与之共舞的光蝶被囚在罐头中,房间中唯一一束光也不会落在它们身上。
高大的光之子向前迈出步伐,清脆的脚步声在回响中变得沉闷。漆黑的衣摆掠过花篮,掀动花束绽放点点荧光。
沉寂的光蝶扑朔起鳞翅,那生灵却径直走入光中。
漓宽大的手落在粗燥的石桌上,徐徐拂过那柔软的青苔。他的指尖点在裂缝,轻轻按了按桌子,石桌却传来咔啦一声。
似是被吓到,漓手背的肌肤有一瞬敛尽微光,深沉似墨,却在裂缝蔓延、腐朽石桌摇晃着倒在地上后,又慢慢覆上了一层光晕。
只是老旧物件报废了而已。
漓默默收回手,正想着要不去问问看长老的日程,身后的石门却忽然被推开了。
“稀客,稀客啊!”
肥胖的躯体被包裹在黑白神袍中,随着双手张开而微微提起。富态的五官含着些许岁月的磨损,却不掩那热情的笑容。
这位云野长老的头顶光滑锃亮,发鬓的两撮白毛随着大步迈进而晃动着,就似一对扑扇的大象耳朵,憨厚可掬。
“有失远迎,有……啊啊啊我的桂圆!”
漓默默退开半步,避开扑来的云野长老。那庞大的身躯压在碎石桌上,本来还勉强维持着形态的石块发出不堪承受的格拉格拉声,轰的一下,碎成了一摊。
……什么情况。
看着长老沉默地抱着桌子残块,一动不动,漓斟酌着想要开口,光子却忽然回过头,愤愤地盯着他。
“是你做的吧?”
“……啊?”
“桂圆!为什么我的桂圆会碎掉!”
“桂圆是……?”
“你还不承认!”
瞪了他一眼,长老就回过头,看着怀中的碎石,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呜呜我的桂圆——你死地好惨啊——”
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