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掌控的谷底,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平地。
而正中央的土地里,栽着一层白绒绒的苔藓……
哦,不,那不是苔藓。
“苔藓”蠕动着折起,并探出了两个分支,扒在地上,就慢慢向后退去。
但在大半个身子都从地里挪出来后,她似乎遇到了阻力,不得不支起身子,用力地向外拔。
而这一拔,拔出个唇红齿白的小光头。
一开始,她并没有意识到异常,只叉着腿坐在地上,一边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用乌黑的眼眸兴奋地观察周围。
可等要站起时,她习惯性地摸了下面庞,神色顿时凝滞。
直到她将羊头面具从地里刨出来戴上,她才松了口气。
幸好米特拉不在……上次我只摘下来一小会儿,都被训得不轻。
话说,和我一起掉下来的那个大家伙呢?
她站起身,四处眺望,没发现那携带着古老气息的生灵,反而被另一股逐渐强盛的气息所吸引。
羚羊鼻子四处嗅了嗅,狭长的眼眸锁定了一个方向,小孩就撒蹄子跑了过去。
她经过了软烂如泥的尸体,穿过了无风而扬的粉尘,方才在滑下巨坑后,在中央望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注视着那纷杂缠绕在一起的黑线白线,小孩透亮的乌黑眼眸中慢慢泛起异样的光彩。
唔哇……是没见过的因果!
小孩放轻了动作,蹑手蹑脚地靠近,一边观察着光子幼崽的容貌,一边留意着他的举动。
可直到走到他身畔都没有反应,小孩歪着脑袋想了会儿,就忽然蹲下身,戳了一下那婴儿肥的漆黑面庞。
然后,她看到了。
那掀开的眼帘下,盛放着的一双嵌着漆黑光环的银质眼眸。
很漂亮,就像陈设在聚光灯下的银器,氧化一般的锈纹并没有造成不和谐的质感,反而为那澄亮光辉的器身额外增添了一种古朴与神秘。
就像每一个看见心仪玩具的孩子,小孩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向往的笑容。
但愉快的欣赏就不得不为危机感做出让步,小孩骤然侧过身。水剑自她的眼前掠过,只留下一道细小的黑线,很快便消失在了空中。
而清醒过来的年幼光之子忍着脑中残留的余痛,一个翻身退出几米远,就谨慎地望着、那满身白绒的孩子转瞬尽染为漆黑。
仰起的羊头慢慢低垂,狭长的眼晃过一道光影,就要向他窜来。
可跑着跑着,步伐就停下了。
那白肤的光头女孩瞪着乌黑的眼眸,怔怔地摸了摸面庞,就忽的跑了回去,蹲下了身。
见对方停止了攻击,漓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将剑刃收在袖中,他也悄悄凑近了点。
“额,怎么了吗?”
光头女孩忽然回过头,却是红唇被自己抿地皱巴巴的,双眼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你赔我面具!!!”
晦涩难懂的语言一经入耳,就自动转化成了可以被理解的字符,相关的备注亦随之浮现。
只可惜,漓没有空档去看,因为那看起来就十分尖锐的毛发正直直扎向他。
就像个刺猬一样。
漓不知道刺猬是什么,但他操纵着水流抵挡着攻击的间隙,也抽空观察了一下。果不其然,那女孩的脚下,正是碎成两瓣的羊头面具。
唔……我记得当时没刺中她啊?
怎么就碎了呢。
对自己力量的增长并没有一个明确认知,漓一边与孩子拉开距离,一边观察着周围,在确定没有什么能用来转移注意力的,就无奈叹了口气。
看来只能正面突破了。
年幼的光之子压低了身形,眯起的银眸中黑环微暗,水刃执于手心,就欲要冲出。而察觉到尖锐杀意的孩子也龇起牙,通身更加密集的针刺齐齐围向漓。
“停下,漓!”
“住手,尼刻!”
即便语言完全不同的呵斥重叠,混淆在尖锐的破空声中,也不妨碍两个孩子立即辨别出声音的主人。
刺猬一般的小女孩当即绽开笑颜,敛尽一身尖刺,就向身后那纸一般苍白的女士扑去。但漓却是直接愣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一双手自背后揽住他,温暖的胸膛贴在背后。心火一下一下跳动着,震地漓眼瞳一缩一缩。
“怎么,认不出我了,小鬼?”
修长的指尖带着一如既往的薄薄温度,捏了捏漓软软的面颊。
“这么多天不见,我可一直有在想你哦?”
鼻子一抽,漓猛地转过身,就将脸埋在有曰的怀中。多日来的压抑瞬间爆发,他当即是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有曰无奈揉了揉漓有些凌乱的发丝,拨了拨不服管束的呆毛,就抬起金眸,正好对上执政的目光。
短暂的交汇后,执政就垂下了眼眸。看着怀中打了小报告后洋洋得意起来的孩子,她半跪在地上,扶住了尼刻的双肩。
“尼刻,你要谢谢那个孩子。”
小女孩一双无辜的黑眸瞬间瞪大。
“但是,不是……米特拉?!”
我不是不能摘面具吗?
谁料,执政却慢慢摇了摇头,那苍白如纸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冰冷高贵之外的神情。
“尼刻,我的科瑞……你再也,再也不用戴面具了。”
尚未能将那复杂的神情刻入心中,小女孩就被紧紧搂住了。纠结许久也没能想清其中缘由,尼刻放弃思考,就抓紧享受着少有的怀抱。
一直在不远处旁观的槲望着那对温馨的母女,用羽生的身躯无奈地抿了抿唇,就看向了另一侧那对光之子。
正见漓仰起的面容上尚挂着晶莹的泪珠,他握住有曰探来的手,就伸长了手臂揽住有曰欣长的后颈,掂起脚亲上了那两瓣薄唇。
亲上了。
槲呆滞一秒,感到欣慰的时候默默捂眼。
也难怪这强大的血脉是一点没留下,纵使千年过去,槲依然是个纯情的家伙。
且不提槲那老古董,就是有曰见到如此别开生面的迎接方式,也不禁愣了一下。
红晕悄悄在漆黑的肤色下晕开,金眸低垂着,有曰凝望着那微微颤动的墨黑睫羽,感受着唇上小心翼翼的嘬咬,突然起了些坏心思,大手护在漓的脑后,就低头反咬一口。
这回换漓呆住了。
呆了片刻,漓终于反应了过来,猛地跳了起来。可他的左手却不知什么时候被有曰反扣住了,没退出几步就被拉了回来。
有曰看着漓躲闪的视线,心里早就笑开了,却还是咳嗽一声,温和地笑问。
“我的血好喝吗?小崽子。”
漓愣了下,就慢慢抬眸,注视着那枚灿烂的鎏金眼眸,一如既往地温和强大、完美无缺。有些懊恼地,漓抿着唇别开头,蔚蓝的眼眸中晦暗光圈一闪而过。
有曰歪了下头,详装不知漓生气的理由,他就低下头,在漓的耳畔呢喃道。
“不够喝吗?那等真正安全了,我随你咬。”
热气拂过耳畔,压低了的嗓音落入耳中,激起一阵阵酥麻之意。
漓到底是小孩子,哪儿见过这种阵仗,当即是羞愤地将有曰推开,就咬牙切齿地赌气道:“等安全了,我要先在身上刻字,刻「有曰」这两个字!”
“这样我就再也不会忘记你!”
见小孩又急又自责,眼看又要哭出来,有曰心里也难得地起了分酸涩。
“刻字就算了,伤身。”
大手轻托住漓的右面,拇指抚过面颊,停在耳廓上,轻轻摩挲。看着那双眨巴眨巴掉泪珠的眼,有曰的薄唇微勾,突然重重捏了下漓的耳尖。
“但或许可以穿个耳钉。”
“嘶……耳钉是什么?”
可有曰只站起身,拍了拍漓的背。
“这些,都等彻底安全了再讨论吧。”
见有曰向前走去,漓飞快地抹了抹眼,就紧紧跟在了他身旁,悄悄牵住明黄围巾斗篷的一角,一同走向那对身属黑暗的母女。
这次,他绝不会再被抛下了。
*
这片本应迎来盛大落幕的宴会,此刻正被重重白影驻守着。
洁白的桌椅摆设早在混乱中摧折不见,尊贵的来客们此刻全被绑住聚在空地上。
按理而言,这帮惯于横行霸道的教会成员就算不反抗,也应嚎叫几声,可自卫兵落地至全员落网,几乎没有一点混乱。
为什么呢?
因为没有诞生自黑暗的生灵,能违抗远古神迹的威压。
缀在队伍最后的槲望着那卫城上方的壁画,有些失神。
祂细数着那一个个人像,试图从中找出一些旧日的影子,却发现记忆早已模糊了,除了一个名字一个称谓,什么都不剩下了。
凝望许久,祂最终只叹了口气,就垂下眼眸。
正望见两个向祂走来的小孩。
要命。
随着两个小孩愈发靠近,低气压带来的压抑让槲额角突突直跳。
一个就已经够麻烦了,还一来来两个……
但这场地空旷,槲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
“你们怎么出来了?”
槲用的是暗界的语言——祂知道漓听得懂。
“米特拉不让我们跟着。”
尼刻闷闷地回答着,正要上前,却被漓抢先一步。
“让羽生出来吧,槲。”
漓瞥了一眼那齐齐跪着的原游戏观众,再看向槲时,眼中已然是一片冰冷。
“封锁了游戏空间,难保不会引起外界的注意。”
“到时候一片混乱,有曰哥可没精力照顾这个背叛者。”
哪怕是重逢的温情都无法影响他的判断吗。
这点倒是尽得他师傅真传。
于是乎,槲冲尼刻眨了眨眼,就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突然被暗示了什么的尼刻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在察觉那介于光与暗之间的生灵变了,身上的因果又变回原本捕猎对象的模样,她当即咧开了笑容。
“猎物!”
在冲出去的前一刻,尼刻不忘呲牙警告漓。
“这是米特拉看上的猎物,你不许抢!”
漓冷眼旁观着,那刚恢复了一点意识的影被满身绒毛的孩童按在地上。有什么被尼刻的指尖勾着、剥离出羽生的身躯,他瞬间难以自控地痉挛起来。
而羽生的身躯却慢慢变淡,直到无法目视。
漓的神情没有一点波澜,只抬起右手转了转,等漆黑藤蔓的尾巴彻底融入皮肤后,方才走向那拖着什么的小女孩。
可只是刚靠近一步,尼刻浑身柔软的白毛就又炸开了。无奈,漓只能现学现卖,用暗界的语言磕磕绊绊地表达他的来意。
“我只是,想和他,说几句话。”
见小女孩露出困惑的神情,漓干脆放弃了上前,将脑海中的提示复述了出来。
“他醒着吗?”
很快,尼刻就点了点头。
漓慢慢蹲下,估摸着大约到了和羽生平视的高度,手掌就撑在膝盖上,开始了他的临行饯别。
“羽生哥,失去至亲者的痛苦,这次我感受到了。”
“但害你失去兄弟的,是百鬼目鸣藏,不是有曰哥。”
“你为什么要对我的有曰哥下手?”
羽生似乎很激动,但被尼刻狠狠踩了几脚,就逐渐安静了下来。误以为漓做了什么事的尼刻瞪了他一眼,当即就是拖着羽生向卫城内走去。
望着尼刻逐渐远去的身影,漓站起身,略感可惜,耳畔却忽然响起了槲的声音。
“漓,羽生好像喜欢上了有曰。”
“而且不止羽生,他的兄弟清弦也……”
这两句话如同惊雷乍响,本就暗沉的天空瞬间布上云雨。
“……有曰是我的。”
喃喃地,漓忽然迈开步伐,追向尼刻。
“有曰是我的!”
漓按住心口就厉声低吼,因情绪起伏而注入银浆的眼眸中晦暗光圈闪烁。
“有曰爱的只会是我!”
漓的步伐因扎在身前的毛发而停下,但他的愤怒夹杂着慌张,却随着声音传了很远。
“而你,羽生……只会失去一切!”
尼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