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内殿,两列白柱间,玉白大地上,矗立着一尊古老的神像。
黑线在祂的身上盘踞,不断拉扯来回于溃散与完好之间,任是谁也无法看清祂原本的容貌。
甚至连那亮丽的色泽也在时间的流逝下磨损了,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白。
但即便被镇压、被吞噬,那股自铸造之初便凝聚的神圣感,是不容置疑的。
这片永恒存在于寂静中的抗争,被角落中冲撞而出的脚步声打破。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地上,借着极短的缓冲时间,细碎白发下的鎏金眼眸飞快地转动着。
确认了大门方向,裹在灰靴中的足猛一蹬地,欣长的身躯在地上划过一个绝险的弧线,就贴着那极度危险的黑线向前窜去。
在他的身后,是一扇扇隐藏的门洞齐开,无数诡异的白影自其中涌出,如潮水般围向那极速奔跑着的身影。
这一般场景,就宛若那明黄的身影带领着无辜的灵魂,要冲破这片寂静之地。
可木制的大门猝然闭合,无情将他拒绝。
被重重弹回的有曰跌入人潮中,接触到捕捉目标的卫兵当即伸长了手脚,欲要禁锢住他的动作,却被陡然张开的水幕撑开。
就在卫兵的目光为混乱的水幕所吸引,一道细细的水流自顶部喷出,明黄的围巾带起一点碎散的水花,有曰冲上了高空。
可没能松一口气,再次感受到落在身上的刺骨目光,有曰啧了声,就振翼旋身,避开头顶那卷缠来的纸帘,向神像飞去。
似乎是察觉了他的企图,细碎纷杂的纸张皱褶声骤然响起。更多纸帘自空中垂下,削减着空隙,席卷着生灵。
但坚硬的纸张剐蹭过那一层无形的壁垒时,总是会在水的渗透中慢慢软化腐烂。
纸帘一抖,被截断的部分就坠入了茫茫人海,融入卫兵那的外壳中。
眼看那罪恶的光之子就要踏上最为尊贵殊胜的神像,幕后之人再也无法忍耐,径直现身于有曰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如瀑黑发交织成网,将神像牢牢藏在身后,那苍白如纸的面容却是微扬下颏,漆黑的眼眸倒映着那后撤的身影,冰寒中暗藏不屑。
“「就此止步,光之子。」”
晦涩的音调中裹挟着无可违背的力量,当即是将有曰定在原地。
偏生,有不知名的力量自有曰体内涌出,制约着这古老的规则,虽是宽限了行动的范围,却止不住苍白的纸一点点缠上身躯。
生死危急间,有曰也不及多想,只抓住机会就抛出筹码。
“我有办法让「真言之殿」回归现世!”
举到半空中的手停住了。那一袭纸白茶歇裙的女士打量了他片刻,裹在手套中的纤细五指轻拢,白纸褪去,漆黑的纸张却缠上了来。
明知现今的攻击威胁远胜方才,有曰却放开了保护,任由尖端刺穿四肢,扎根在心火周围。
“我想,直接将你交给永常教,会是更适合我的选择。”
有曰咳嗽一声,唇间溢出些许水墨色的血,却似乎并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才没憋住这口气。
“我能帮您多少,永常又能帮您多少,相信「执政」再清楚不过。”
抬起的面容被碎散的发丝遮盖住了大半,但撤去伪装的鎏金眼眸却异常地清明,理性而又孤傲。
“如果您更希望让永常出手的话,那我也乐得清闲。”
整洁的衣物早已沾满血迹,四肢无力地悬挂于高空,心火在黑暗的威胁下岌岌可危——明明这个光子才是受制约的一方,却是如此的笃定自己会答应。
不过,他确实有令我不得不应许的资本。
注视着那枚深渊一般的眼眸上、镶嵌着的小半个光弧,执政垂下眼眸,搭在左臂上的右手就轻扬了下。
纸张应声而断,有曰脱开束缚的身躯在空中轻巧地旋转半周,便落在了空地上。
转了转手腕,看了眼已经完全愈合的伤口,有曰就抬头看向那列队于神像脚下的兵阵前,端坐于王座之上的执政。
“且说说你的举措好了。”
—— —— ——
“世间,存在着一位真神。”
“祂拥有着神奇的力量,枯木逢春与肉腐骨朽皆在祂一念之间。”
“祂是世间最原初的血脉,只要是祂注视着的生灵,无一不会在祂的足下臣服。”
“但,祂有一个弱点。”
“那就是,祂不能接触光。”
羊头孩子坐在石墙上,歪着脑袋想了想,就猜测道:“光会伤害祂?”
“正相反。”
接管了羽生身躯的槲慢慢摇了摇头,在孩子困扰的目光下揭晓了答案。
“是祂怕自己伤害到光。”
“欸——为什么啊——”
听着孩子不满地用脚跟踢了踢墙,槲无奈地笑了笑,就看向远方的洁白卫城。
“真神能使用这世间的所有能量。”
“但光实在是太过脆弱。有一次,在一片充满辉光的地方,真神不经意间使用了暗能。”
“至今已过去上万年,但那片地方依旧为黑暗所笼罩。”
“也是因为这一次错误,真神才决定,居住在光所无法照耀的地下。”
“嗯……”孩子托着面具的腮,就闷声道,“真神好可怜啊。”
“这可未必。”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愉快的事情,槲懒散的面庞添上了几分柔和。
“真神是有很多簇拥着祂的神明的。”
“哪怕无法再享受阳光,诸神们也毅然追随真神,搬到了地下生活。”
“祂们在地下开辟空间,祂们会因为不同的点子而大打出手。祂们会偷偷地修改地形,给信徒们造成不小的困扰。等被告了状的真神找过来,总会免不了一顿教训。”
“所以,哪怕生活在黑夜中,真神也并不寂寞。”
槲似乎想起了什么,锢蓝眼眸微黯。
“直到有一天,有一只受伤的光之巨鸟流落到了地下。”
“真神为祂疗伤,诸神接纳祂,信徒照顾祂,祂却悄悄控制了所有人的灵魂!”
“祂鼓动争端、同室操戈,甚至将矛头指向了真神!”
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平复了气息的槲刚要开口,却被孩子稚嫩的声音打断了。
“所以,真神死了。”
槲愣了下,却也不恼,只静静地接着孩子的话讲下去。
“也不尽然。”
“现世暗界的永常教仍受着真神的恩惠,这就代表着真神意志的存续。”
“可那本该死去的光之巨鸟竟受到了世界的认可,升格成了光的意志……”
屏息许久,槲才慢慢摇着头,感慨万千。
“这大概就是,真神陨落,伪神当道吧。”
羊头面具后,一双乌黑的眼眸注视着那落寞的神情,孩子忽然开口。
“所以,这和天空有什么关系?”
凝重的气氛一下子没了。
“……你知道光之子都是可以飞的吧?”
“可我们暗界生灵也有很多可以飞啊。”
槲眼角一抽,却突然发觉这件事也无从解释。
一切都是光与暗的不和,天空与地下,都只恰巧是不同种族的生灵各自选择的阵地而已。
不过,如果真要说理由的话……
“大概是因为,真神曾经是如此地珍视着真正的天空吧。”
这句话,羊头孩子没能听清。
因为这片禁林开始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米特拉还在卫城里!”
孩子跳下墙头,就匆匆向前窜去。槲也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可当留意到地面上开裂的缝隙,祂的第一反应就是扑向那羊头孩子。
“小心!”
可还来不及将孩子推出去,骤然张开的深渊巨口就将两个人齐齐吞了进去。
在孩子惊惶又带了点兴奋的尖叫中,槲抓住孩子的手就紧紧搂在怀中,等待着漫长的下坠抵达尽头。
—— —— ——
哈啊……
望着面前合拢的通道中溢出的漆黑血液,祂慢慢握紧了双手,双眸因兴奋而久久退不去红意,额前锋利的漆黑畸角也生出了些许岖崎的壳。
凭着这个权能,我一定可以……
就在这时,祂忽的瞪大了双眼。荧蓝短暂地显现一瞬,可在看清眼前显示的信息后,猩红再次布满了双眼。
几乎没有犹豫地,祂向着地图上显示的方向伸出了手。这迷宫中蜿蜒曲折的素白墙壁竟在祂的手下退让,通路出现的瞬间,那健硕的身影就窜了出去。
要赢了,要赢了!
看着那道路尽头蜷缩着的小小身躯,人型冥龙的心中有短暂地升起疑问。
一个体型如此幼小的生物,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但捕猎的冲动,很快就盖过了祂理性的思考。
低等的黑暗生物,哪怕拥有了人的外皮,也难以克服刻在骨子里的、对光的厌恶。
「撕开祂们的身躯,熄灭祂们的心火!」
「让神明看看,谁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宰!」
远古的先辈怀着无边的恨意,将誓言化作诅咒,在血脉中一代代流传。
而这,反而害了后代。
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触碰到光之子身躯的手消失了。
人型冥龙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
但在发觉一股无形的力包裹了自己,并在一点点蚕食自己的身躯、能量、乃至生命,已经来不及了。
甚至连一声哀嚎都没有,人型冥龙就化作粉尘,被贪婪地纳入幼小的身躯内。塌下的墙壁本应停止在权能消失的瞬间,却仍然在缓慢地倒下。
而这,只是开始。
起初,只是坍塌了一小块,将年幼的光之子整个埋了起来。可随着墙壁逐渐的粉末化,从一段蔓延到了一条,再到小半个迷宫,吞噬的速度愈发地迅速,逐渐到达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敢问主教有无决断?”
深棕眼眸偏斜,主教注视着那没有任何表情的影子片刻,就站起了身。
“使用你的权能,鸣藏神父。”
鸣藏得到指令,当即打开了面板。可看见那权能跳动几次后,合并成了一个全新的选项,影子背后的金蓝异瞳不禁微眯。
看来这具人偶,是彻底保不住了。
滑动权能这一选项,鸣藏就关掉了面板。祂坐在高椅上,听着掷地有声的言辞,凝望着主教挺立的背影,就慢慢合上眼。
现场就交给你了,主教大人。
意识被切断的瞬间,始终包裹着身躯的影子也褪去了,露出那具属于光之子的外貌。
克莱因蓝的眼眸低垂着,倒映着那嫩绿的斗篷,听着古老繁复的吟诵,眼底闪过一瞬微光。
可很快,那股力量顺着权能构筑的通道,渗入他的四肢。僵硬的肢体慢慢干瘪,光洁的肌肤黯然失色,在能源被彻底消耗殆尽时,眼眸重归于黑暗。
所以被尘封在这具身体中的灵魂,没能感受到主教的触碰。
那黑肤白发的身躯一触即溃,枯黑的尘沙淌下座椅,露出了一颗圆润的深蓝珠子。
感受着这颗灵魂连接的通道中,逐渐趋于稳定的能量,主教就知道,星空再次指引祂走向了正确的方向。
那接下来……
可不等主教有更进一步的动作,整个山谷忽然剧烈地震颤了起来。夜幕就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压迫一般,高悬的圆月慢慢下坠,伴着那慢慢扩散的裂痕愈发清晰。
直到达某一临界点之际,虚假的天空无声碎裂,来自远古的遗迹只自那裂缝小小地探个头,无边威压就席卷了整片空间。
主教以袖挡风,艰难地抬起深棕的眼眸,却在注意到卫城边角的某个身影时,骤然瞪大了眼。
并不是因为祂看清了那身影的模样。
而是因为祂在那生灵身上,窥见了未来的一角。
那是一个,会将世间尘灵皆搅入其中的、极其混乱的未来。
—— —— ——
好冷……
能令常年生活在冰雪中的圆梦村小少爷感到冷,那无疑是异常的冷。
子玦想环住自己取取暖,但在尝试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