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挂夜空,迷宫低沉谷低。
而那悬于中央的圆台上,是魑魅魍魉的盛大酒席。
洁白的水琴被拨动,发出虚无缥缈的诡异乐声,洁白的人们用着古怪的腔调推杯换盏,洁白的长桌铺着洁白的桌旗,盛满了洁白的食物,供受邀至此的客人随意享用——
一切都是洁白的。
如果这时候,走来一个浑身漆黑的人影,会是多么地突兀。
低声交谈着的人们纷纷为之退让,而那不行常规之人也毫不在意这些异样的目光,只径直走上高台,来到唯一显露出真身的主办者身边,坐在那空置的座椅上。
缀着一圈暗红方格云纹的白底披肩上,微卷的黑发摩挲过。深邃的眼眶中深棕的眼眸微侧,便将那懒洋洋翘起二郎腿的身影收入眼底。
“没想到神父真的会来参加这场游戏。”
鸣藏偏头,注视着那一如既往没有表情的瘦削面孔,祂轻笑一声,就低下头。
“我为什么不参加?”
指间挂着来时向侍者讨要的酒,妃色的液面随着掌根的移动而倾斜,就注入那影子构筑的光滑面孔下。
“毕竟您占星的能力可是出了名的厉害——用低廉的代价让主教出手,这般机会可不多得啊。”
可这拥有着主教头衔的人却歪了歪头,不过那尖顶冠冕倒依旧是稳当地扣在头顶。
“你大可以直接跟我提。”
影子偏过头,盯了祂片刻。虽然鸣藏从不将情绪显露在外,但精于卜命的主教很轻松就能看出,鸣藏不信这话。
但这并不妨碍鸣藏利用这话作些文章。
“那等他日有难,我定会前来求助。”
主教点了点头,就回过头,端坐于高位上,俯瞰这场间尔虞我诈之百态。
“神父似乎很有把握。”
“自然,”一瓶酒自手心浮现,无色的液体被倒入透明的高脚酒杯中,鸣藏也不急着喝,就捏在指尖当作透视镜,随意地转动着,将揽入的人影化开成滑稽的模样,“他可是我最满意的预备人偶。”
“比「白」还满意?”
鸣藏瞥了主教一眼,就轻笑着弹了下酒杯,荡起层层波澜。
“如果他年岁再大一些,我说不定真的会放弃「白」。”
目光滑过那欣长的脖颈,落在模版一般标准的面颊上,主教的一双粽眸微黯。
“神父是为「白」而来?”
“不愧是主教,什么都——”
“哪怕神父会因此而丧命?”
鸣藏愣了片刻,紧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憋着笑,慢慢弯下了腰。
执在指根的酒杯随之倾斜,但就在酒液要倾泻而出的时候刚好停下,恰巧卡在了欲坠不坠的状态。
“您恐怕忘了,我本就是已死之物。”
鸣藏突然展开的臂膀间酒液溅起,却又稳稳落在杯中,不留一点痕迹。
“我的灵魂不受规则束缚,区区身体算得了什么?”
透明的酒杯慢慢高举,在灯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却又骤然失了支持点,向地面坠落,化烟消融在破碎的前一刻。
“如果他要,那就给他好了!”
看着鸣藏一如既往肆意张狂的模样,主教默默垂下了眼帘。
祂想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但在没有代价可以收取的前提下,祂也只能言尽至此了。
主教自高座中站起,长袍拖过地面。即便祂未执权杖,但只稍现身,全场便安静了下来。
“首先,感谢永常教的诸位愿意赏脸,来参加我举办的这场宴会。”
鸣藏低下头,瞄了眼那众人焦点的主教,只自顾自地招来正沉心宣讲的侍者,要了一托盘的酒来慢慢喝,完全没有受到这肃穆的氛围影响。
“愿诸位,真神庇佑、人魂常存。”
遍阅这场间整齐划一地在胸前划过一个圆,鸣藏只对这荒诞的信仰嗤之以鼻。
为何人人都对永恒趋之若鹜呢?
要知道,永恒,也意味着异常。
“酒过三巡,想必诸位都有些乏了。”
主教的话音未尽,一圈荧幕便落在宴席周围,制式统一的小轿子一辆辆映现其上。
祂的宽袖拂着手腕扬起,巨大的方形模型自宴会中央的空地显露,无数素白的墙壁在其中构筑出错综复杂的路线。
随着迷宫趋于完整,标点慢慢自地图的各个角落一个个亮起,于汇集一百之数时,宴席上空突然跳出了数字,并随着分秒流逝而逐渐递减。
“不妨,就让这一场游戏,为各位增添些趣味。”
那高贵的主教双手背在身后,冷漠旁观这场间沸腾;那背俗的神父指尖虚托下颏,注视这孤傲的身影。
众所周知,这位善于占星卜命的主教向来避世。
此次却突然举办了这么热闹的活动,甚至还出手不菲……
指尖转动着空了的酒杯,但不过少顷,就被鸣藏放在了桌上。
这场游戏,究竟会发生什么呢。
倒计时进入最后五秒。
“诸位,游戏即将开始。”
那一辆辆小轿子上皆是浮现出三道枷锁,随着一道道崩开,厢体的摇晃也愈发明显。
倒计时归零的那一刻,有无数轿子直接被撑爆,化作碎片,在怪异的足下碾入地底。各种难以言说的吼叫声汇聚在一起,却也只不过是这酒宴上的过眼云烟。
但在这诸多壮观景象中,有一个轿子引起了议论。
看着那黑肤白发的孩子将轿门合上后,方才走入迷宫,主教微眯起一双深棕的眼眸。
找到了。
—— —— ——
这片不存在于常世间的禁林中央,矗立着一片废墟。
不过说废墟,或许不太合适。
这座三角尖顶的长方形卫城保存地相当完好,门楣上那远古诸神目光灼灼,注视着每一个来者;柱间壁上那人间勇者高举利剑,征伐不可逾越的传说。
墙体与柱身皆是纯白的石质,在这片漆黑的禁林中无疑显眼。
但走近了看,就会发现有卫城的中央有一条黑线贯穿了东西两扇大门。这条黑线周围的一切在不断崩坏,却又在不断修复,保持在了一个诡异的平衡。
两天前的有曰后有追兵,前无明途,自然没机会仔细查看。现今重返此地,有曰有了选择的余地,便寻了个树梢站着,端详起这古老殿堂的壁画。
只是越看,鎏金眼眸中的思虑就越多。
按风格而言,这应该是诸神时代的产物。
但这等庞大且古老的建筑,竟然没有任何一本史籍有收录。
而且……
有曰看向那异常的黑线,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于抬眸间五指轻攥。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或许就有谈判的余地了。
不过,在真正对峙前,还是多收集一些信息吧。
明黄围巾扬起,光之子就借着树梢轻盈地向东移动。
沉寂的空气与迅捷的身形对撞,涌流将斜发拂起,露出了那深藏混沌的漆黑左眼中,不知何时出现的荧白亮点。
荒凉的残桓断壁中,有一道欣长的身影落下,走进了角落。有曰半蹲下身,将掩盖在石铄下的木门掀开,就攀着梯子进入了地下的空间。
有曰刚一落地,那被打开的木门就合上了,伴着几声清亮的落响。
无形的身影在泥地上留下脚印,泥土又自足跟处一点点覆盖了足迹。
在这地底蜿蜒长路的尽头,是一扇嵌在地底的石板。
有指节轻轻叩下,石板应声而开,透过那昏暗的灯光,有曰在那一列列暗色的容器细细索敌许久,最终松了口气。
执政不在。
悄无声息地,有曰落在了瓷白的地板上。他迅速藏身于一圆柱形的容器后,借着透明缸体的倒影观察着那两道白影。
祂们似乎在运送着什么,但有曰也顾不及这么多了,只巧妙地借助障碍跟在祂们身后,在白影打开石门走远后,他才悄悄进入了回廊。
缀在两道白影后许久,始终昏暗且单调的环境才有了点变化。再次穿过一扇门后,空间开阔了少许,却因各种石质家具的摆放,反倒显得有些拥挤。
幽幽壁火燃起,有曰当即闪到了一个柜子旁蹲下。但反应过来现在的自己没有影子需要藏,就盘着步子藏到了沙发后。
白影们将运送的东西放下后,很快就离开了。
等了一会儿,有曰探出身,看了眼那名处于昏迷中的暗界人形奴隶,就没去管祂,只在周围检查一圈后,便推开了最左侧的木门。
第一间,是个卧室。床铺桌子倒是都挺干净,就是墙上全是乱涂乱画。
确实像是个年幼任性的孩子会做的事。
有曰简单翻了翻架子上的书,有一些外界常见的幼儿读物,更多的是晦涩难懂的四经五书。没找到类似记事本的东西,他就离开了卧室,打算等会儿有机会再查。
中间那扇门后,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很简陋。
有曰四处敲了敲,没发现有暗道之类的,就放弃了,走向了右侧的那扇门。
但打开后,饶是有曰也不禁愣了下。
房间里铺着柔软的地毯,还摆着些许柔软的坐垫和抱枕,显然是专用来娱乐休闲的地方。但用来取乐之物,却是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
有曰小心地避开散乱的肢体,目光略过一个个灵魂已然寂灭的躯壳。有长相可爱的黑暗生物,有皮相不错的暗界奴隶,也不乏光之子的面容。
但令有曰意外的是,这里似乎还有一个灵魂在微弱地挣扎着。
他注视着那坐在角落中的玩偶,她身穿着繁复的裙子,洋娃娃一般的脸被柔顺的白发包裹着,一枚巴掌大的红蝴蝶结戴在发顶,很是精致。
只是她的右手被扯掉了,腿也断在中长的裙摆下,一双樱色的眼眸如同玻璃一般毫无生机。
看上去和别的玩偶没什么区别。
慢慢地,有曰蹲下身,注视着那双黯淡的樱色眼眸,握住了少女的手。
亮了。
那双隐去光芒的鎏金眼眸中,落下一点光辉。
这个已被制成玩偶的不知名光子,还有自我意识。
—— —— ——
有曰这家伙,到底去哪里了……
槲操纵着光之子的身躯在废墟上徘徊许久,依旧一无所获。
正巧又到了补充能量的时间,祂也懒得生火了,只挑了块还算结实的石墙坐下,就从影子里拿出一包干粮,掰下一条送入口中。
别说,口感还不差。
就是味道差了点,不能说五味俱全,只能说味同嚼蜡。
来自远古的生灵就这么借着现世的身躯,注视着那定格于某一瞬的森林中、或扬起或坠落。
祂又凝望向远方、永远循环于崩坏与修复之间的卫城,静静地享受着这宁静的时刻。
直到槲的衣袖被扯了扯。
“你在吃什么?”
锢蓝的眼眸回转,正撞上一对尖尖的、嫩黄的角。
槲向一旁退开了点,那藏在绒毛中的孩子就撑着墙壁翻过身,坐在了槲的身侧,一点也不生分地向祂伸出了手。
“能分我一点吗?”
注视着羊头面具上那双狭长的、蒙着白光的眼片刻,槲还是动手从干粮包里分出了一小片,递到了那洁白的小手上。
孩子扣着面具那圆润的洁白尖端抬起少许,素白的干粮片就被塞到了柔软的白毛后。
槲也咬了口干粮,刚没嚼几下,就听得一声干呕,伴着“啪嗒”一声。锢蓝的眼眸慢慢低垂,正见一坨白乎乎的迷之物体掉在了地上,还可疑地弹了弹。
“呸,好难吃。”
“这是光之子的食粮,你自然吃不惯。”
用着同样晦涩复杂的语言回应着孩子,槲就伸长脚拨来一块石头,盖住了被嫌弃的粮食,顺带给在空中晃荡的腿垫一垫。
“话说,你不是来抓我的吗?”
一说起这个,孩子就愤愤地直起身,稚嫩但足够锋利的畸角刺向槲,直把祂顶地连连后退。
“这还要怪你啊!害我白白找了半天!”
“你也太狡猾了,换人了都不说一声,这叫我怎么抓啊!”
一个坐空,槲直接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