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请容许我介绍,地下王国最昌盛的宗教……”
“这些可以以后慢慢告诉我。”
漓单手托着下颏,微弱的光凝于那蔚蓝的瞳心,不属于此世的无机质银辉一闪而过。
“请你优先说明重点。”
祂望着漓许久,最终还是放下了双手。
“既然是提升协商成功率的建议,那我也乐意听从。”
影子上前两步,在那矮木桌案对侧坐了下来。祂的左手搁在屈起的腿上,右手食指点在桌沿,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
“简单来说,宗教里有个主教,祂的情报网很强大,或许有破解执政「规则」的情报。”
“只可惜,我职阶太低,平时是没有机会见到祂的。”
“但就在一周前,祂向教内人员发起了一个游戏。”
“教内向来是三路九流,各不对付,见面不打起来简直是神迹。”
“主教自然不可能让游戏变成一场纷争,所以就有了一条规定。”
叩击的手抬起,影子竖起的食指立在面前。祂依旧是这般漫不经心,俯瞰这指尖,似乎并不是很理解这规定的存在意义。
但片刻,祂就放平了手,朝掌心吹了口气,就搁在了盘起的□□。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斗兽。”
“每个玩家各放一只兽在圈子里,让它们互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它的主人就会获得胜利。”
漓理解地点了点头。
“我就是你看中的那只兽?”
“没错。”影子揉了揉脖子,就松了腰背,懒洋洋地垂眸道,“只是斗兽,主人要做的就是和别的玩家打赌,或者干脆拿瓶酒在一旁吹嘘或臭骂。但这个游戏,还需要我们里外配合。”
“怎么配合?”
“就好比,主教在每一个游戏阶段的开始,或者触发某个关键节点的时候,会随机赋予我们每个主人一项权能,可能持续时间只有一秒,也可能看似没用,但搭配别的权能会很强大。”
影子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才说出结论:“总之,麻烦得很。”
“我原本是没打算参与的,毕竟教会里大多是些没礼貌的家伙……”
“但横刀夺爱之仇,是绝不能忍的。”
感受着那一瞬变得无比压抑的气场,漓默默在心里表示认同。
虽然立场不同,但夺回所爱这件事上,他们确实拥有共同目的。
不过……
“我记得,你一开始提到了仇人,对吧。”
“确实是这样没错。”
平息了怒意的影子抬起头,正见一只小手握着什么,递了过来。
“那就请你帮我把这个放在仇人身上吧。”
看着那张开的五指中展露的一团蜷缩的漆黑藤蔓,影子辨别不出轮廓的面颊陷下了一个类似于笑容的浅弧。
“有必要吗?他可是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愿望。”
“正是如此,我才不能让他就此抽身离去。”
那慢慢扬起的锋利棘刺后,蔚蓝的眼眸中满是锐意。
“而且,既然是你在寻求合作,那就拿出些诚意来。”
*
在远处眺望霞谷的太阳,实际上是不刺目的,甚至称得上温和。
明黄包裹在夕色中,为这座落城披上灿烂的霞衣。
但身居此处的云中生灵,很少会去欣赏这轮金辉。
或许是因为,他们信仰着梅迦,渴求着梅迦的注视,但抬头望去,却只有荣耀加身的枷锁,与永无止境的竞逐。
为什么呢。
明明身陷在一个可怕的循环,这里的生灵却丝毫没有察觉。
甚至,以此为乐。
光投映在蔚蓝的眼瞳中,散作无数星光。
漓并不是特别理解过去的生灵目睹此景时的所思所想,但看见这片天空,他就明白为什么自己理解不了了。
因为在逝者的记忆中,这片天空曾满目疮痍。
“孩子,你貌似在想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雌雄莫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漓不动,一双蓝眸却偏向了右。
“完成了?”
“自然。对黑暗生物来说,任何躯体都可以当作祂东山再起的苗床。”
漆黑的影子躯体望着那年幼的光之子坐观浮云涌动,忽然觉得很神奇。
“我很好奇一件事,孩子。”
“就算那槲现在很虚弱,但也不可否认,祂曾是一位触摸到「终焉」的大能。”
“你是怎么敢就这么把祂放出去,又是怎么……收服祂的?”
那挂在悬崖上的腿晃了晃。
“前一个问题很简单,槲先辈的性格实际上很懒散,就算放出去,祂也懒得做什么。”
“后一个……你不如给我讲讲什么是「终焉」吧?”
轻笑一声,影子就上前几步,坐在了漓的身侧。
“毕竟这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早点告诉你也无妨。”
影子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木盒子,递给了漓。漓将盖子顺着凹槽滑开,惊讶地发现是一盒带着余温的精致点心。
“这是?”
“顺路拿的。这时间你们光之子该补充能量了。”
“……没想到你还挺细心。”
“既然你是我唯一能用的棋子,那我自然得好好保养——就像保养我的人偶一样。”
闻言,漓一晒,就拿起一枚点心咬下一小块来,慢慢咬碎。见漓这般尴尬,影子窃笑一下,也不强求,自己从身下的影子中拿出一漆黑的酒壶。
掀盖酌饮一口,影子舒畅吐出口气,便徐徐道来。
“「终焉」,宽泛来说,就是通过追求「与世界同源的强大力量」,从而摆脱神明定下的规则。”
“但具体对每一个追求「终焉」的生灵而言,祂们所理解的强大力量,未必是全然相同的。”
“就好比永生,可以是身躯的不朽,也可以是灵魂的完好。”
“又好比卜命,更优秀的工具是一种选择,但强化念识也不失为一条道路。”
“而「白」这类生灵所追求的「终焉」……是新生。”
“他们已经被困在夹缝间太久,所以哪怕是没有一点确定性的未来都可以成为他们的支柱。”
“虽然,未必不可行就是。”
抹掉嘴角的渣屑,又喂到了嘴里,漓方才开口。
“简单来说,就是突破常理吧。”
“是这样说没错。”
影子悠悠把玩着欣长的酒壶,就略微偏头,看向那正思索着什么的年幼光之子。
“现在轮到你了,孩子。”
漓应了声,却迟迟没有说下去。
“怎么了?”
“……十分抱歉。我能记起来的也很有限。”
“嗯……这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沉吟片刻,影子却轻笑着抬手,拍了拍漓的背。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毕竟这种规则实在是恶心。”
漓点了点头,就拿起第二枚点心来,一口咬破了那金黄的酥皮,香甜的馅料在齿间弥漫着。
有点像源铭女士做给我的点心。
这么说来,她曾经透露给我过一些信息……
“你……我的称谓是「墨」,还没问过怎么称呼你。”
“别人都叫我百鬼目鸣藏。”
“好的,百鬼目先生,那……怎么了?”
那无面人盯了他半晌,突然歪头啧了声。
“你怎么和他一样,都爱叫我的姓。”
“啊……那鸣藏先生?”
“嗯,你说。”
“在这里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了,那我们接下来……?”
“嗯,好问题。”
鸣藏假装沉吟片刻,忽的露出一个笑容。
“你猜?”
“是去圣岛吧。”
鸣藏刚露出的笑容隐没在影子后。
“……你早就知道答案了吧。”
漓不语,只把那半个点心吃进了嘴里。无奈,鸣藏揉了揉自己的面颊,就站起了身。
“行吧,我确实因寻找适合的人偶而结了不少仇,有那么一两个调查出了点什么很正常。”
见鸣藏站起来,漓以为他要走了,就将盒盖关上。漓屈膝半蹲着要起身,却没料到一双手托住了他的臀与腰,轻轻松松就将他抱了起来。
“你真的好小只啊。”
鸣藏掂了掂怀里的小孩,看着他流露出些许恼意,不禁笑出了声。但在看见那属于利刃的光芒时,祂当即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询问道。
“你确认没有事情要做了吗?要知道,这可能是一趟通向死亡的旅程。”
结果漓面无表情地将双手放在鸣藏的面颊上,啪的一下,那光滑的面部当即浮现两个手印。
“别说这些废话了,快出发吧。”
“……遵命,小主。”
在啼笑皆非的应答中,立于山巅的漆黑身影化作一道烟尘,飘散在了风中。
只余下浮云永不浮动,落日永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