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微园里,楼心月住的小楼前,残荷枯叶,鱼隐湖底。小楼后,金菊傲立,浮夜沁香。初冬的早梅探出头来,疏影婆娑,玉骨欺霜。
“笃笃”敲门声惊破虫鸣,萧凌风在楼外问:“小月,睡了吗?”
楼心月道:“萧大哥,有什么事?”
萧凌风道:“明日太子殿下生辰宴,花卿邀我们去东宫吃酒。”
楼心月思忖片刻,问道:“蓝大哥去不去?”
“状元楼约他明日检修,宴席他就不去了。”萧凌风答道。
“那我也不去了。”楼心月轻声道。
“你又没什么事。”萧凌风嘀咕道。
里面沉默无言。
“好吧!那我不打扰了,你休息吧!”
“嗯。”
萧凌风打个呵欠,拔脚回自己住的小楼。
楼心月久久看着隔扇门,四际再无声响。她挽起衣袖,凝视手臂上的梅花印。又放下衣袖,提笔书写。
遥望城墙角楼宝顶金光,飞檐流丹。傅明初坐在轿中,傅花卿与萧凌风跟在轿后,沿着红墙碧瓦往东宫明德殿行去。穿过东华门,眼前东西配殿拱立着正殿巍然挺拔,殿前铜鹤立在汉白玉莲座上,振翅欲飞。
宫女井然有序,手捧瓜果糕点鱼贯进殿。傅明初下轿与同僚寒暄,萧凌风远远望见宋若杭朝他招手。
太子宋景琛坐在正殿宝座上,身形单薄,略带忧郁之色,偶尔与座下臣子、诸王觥筹交错。下首坐着皇太孙宋若宸,一副束发之年的青葱模样。
傅花卿与萧凌风坐在傅明初身后,宫女在案上置办了琼浆玉液与御膳菜品。
萧凌风看看太子,纳闷道:“太子生辰宴,太子妃为何不在座?”
傅花卿答道:“太子妃母亲也是这一日寿诞,年年太子生辰宴,太子妃都不出席。”
萧凌风更觉怪异,“我那日在康王府落霞楼中,看到康王光是嫔妾就有十多个,太子身边无人伺候,此事不寻常。”
傅花卿道:“太子早年也有几个得宠的良媛、良娣,太子妃进宫后,太子身边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只剩太子妃和两个奉仪。”
“散?皇宫之中,能散哪儿去?”萧凌风喝了口酒,心道:这酒还不如我自酿的。
“听说是有那争宠无果的,赌气出走了。还有那失心疯的,跳湖捞月死掉了。”傅花卿附耳道。
萧凌风嫌弃道:“你是小报办久了,耳听的都成了奇闻异志吧?”
东面坐着真王、瑞王、肃王。真王施施然搂着爱妾喝酒,真王世子坐在一旁跟随乐声晃着脑袋。
傅花卿小声耳语,“真王脸皮够厚,用小画师的画给自己博名,还有脸出席太子生辰宴。”
萧凌风道:“能来太子生辰宴的人,八成都是太子党。”
傅花卿愕然,再看真王已是不同。
萧凌风补刀一句,“你父亲来赴宴,已是明着站队了。”
傅花卿眼皮一耷,不敢再胡言乱语。
酒过三巡,殿中轻歌曼舞,霓裳翩然。忽而几声徐徐琴音夹杂了进来,初时和润恬淡,渐渐繁音急节,时而凄恻哀恸,时而铁戈铿锵,令人心胆震颤,神驰荡漾,琴声之大竟然盖过了琵琶羌管。
萧凌风灵光乍现,对傅花卿道声:“不好!屏息运气!”
两人以内力对抗琴音,舞伎、乐工纷纷倒下,座中不曾习武之人也摇摇晃晃,神思迷蒙,昏然睡倒。
站在殿前的赵郎将发觉异样,忍住气息翻涌,逼迫自己灵台清明,循着琴声找到乐工们身后蒙着面纱的琴师,怒喝道:“你是何人?”
赵郎将伸手抓向琴师,琴师将琴翻转竖抱,跳到一旁,弹出一根琴弦,射向赵郎将,手下琴音丝毫不乱。
又有两名侍卫扑向琴师,琴师再弹出两根琴弦,飞身横踩到殿中大柱上,腾跃游移,与赵郎将和两名侍卫绕柱周旋。
萧凌风不及他想,跳起扑向赵郎将,出掌截他攻势。赵郎将不得不撩臂翻掌,推向萧凌风,咬牙切齿道:“你敢阻我?”
萧凌风不发一言,青龙摆尾接一招斗转星移,一味挡开赵郎将与琴师。
琴师压力骤减,琴音不断,两根琴弦挂开两名侍卫,冲向殿上宝座。
萧凌风骇然,抽空伸臂挡住她,低声道:“你做什么?”
琴师不闪不避,不顾受伤,往前直冲,眼神冰冷,低喝道:“别拦我!”
果然是小月的声音,萧凌风呆了一瞬,怕伤到她,下意识收式。身后掌风袭来,萧凌风闪身一躲,揉拳带肘撞向赵郎将,赵郎将再次接住他的攻势。
楼心月抽出琴腹中的流光刃,将琴掷到一边桌案上,崩开身外彩衣,露出一袭白衣,持刃冲向宝座。
傅花卿看到流光刃,立时明白眼前这琴师是何许人也。眼见那两名侍卫持刀劈向琴师身后,忍不住也飞身上前,拦住两名侍卫。
楼心月又被一道狂烈劲风逼退,她稳住脚跟,挥刃与那人相斗。肃王宋昃琛早已调息得当,见到她抽出兵器,便也上前阻拦。
宋昃琛内力浑厚,仅凭双拳就震飞楼心月。楼心月唇边流出鲜血,已然伤了脏腑。她咬牙蹬踢过去,宋昃琛铁掌抓她脚踝,楼心月在空中旋身,流光刃挥开铁掌,又一个玉女穿梭,刀刃掠向对方腰腹。宋昃琛含胸跳起,力劈她头顶。楼心月气力不济,险象环生。
萧凌风眼见情势危急,甩下赵郎将,又去接过宋昃琛的招式。傅花卿再去手忙脚乱抵挡赵郎将,赵郎将怒道:“闪开!”
傅花卿喊道:“别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手下却分毫不让。
太子也一直在运功抵御琴音,此刻见琴师破开阻挠,攻了过来,遂拔剑崩击。
两人对战几招后,宋景琛迷惑不解,他从这女琴师身上觉察出一种熟悉感。
宋景琛试探地使了一招有凤来仪,琴师怔了怔,眼眶陡然变红。她想起幼年时,爹爹一招一式扶着她的手臂,教她拿着小木剑挥舞的情景。她心中痛楚,攻势减弱,也使了一招有凤来仪。宋景琛又使一招海底捞月,琴师身子发抖,同样也使一招海底捞月。
宋昃琛、赵郎将、萧凌风、傅花卿还有那两名侍卫看到此情景,琴师竟然用出与太子殿下同样的招式!几人不明所以,不由停手。
宋景琛声音颤抖着唤了声:“馨儿!”
琴师手上一抖,怒气回升,流光刃绞开太子的剑,刃锋划向太子。
宋昃琛大叫一声,“皇兄!”飞跃过去,势如猛虎拍向琴师。
太子腹部被割了一刀,强忍剧痛,喊道:“不要伤她!”却已是不及,琴师被宋昃琛一掌拍飞,摔到地上,赵郎将和两名侍卫跑上前按住她。
宋昃琛扶住太子,急道:“皇兄,你怎么样?”
宋景琛痛苦摇头,“我没事!阿昃,她是馨儿。”
宋昃琛登时呆若木鸡。
萧凌风经过楼心月时,看她垂着头,被按在地上。萧凌风心下叹息,抬脚走向已被扶坐在宝座上的太子。
宋昃琛看这年轻男子径直走来,厉声道:“你干什么?”
傅花卿在下方喊道:“肃王请赎罪!他是药王谷弟子。”
宋昃琛怀疑地看着萧凌风。
太子摆手,让宋昃琛放心。
萧凌风上前查看伤情,一边给伤口处撒上金疮药,一边道:“没有伤及肺腑,只是皮肉伤,将养几日便好。”
太子虚弱着声音,令侍卫将被琴音迷晕之人一一唤醒,今日宴罢,让他们各自回府。太子又令萧凌风与被赵郎将绑缚了的琴师随他一同进去东次间暖阁,任何人不得打扰。
宋昃琛自知道琴师是谁后,知道此事深浅,便也告辞离宫。
傅花卿离开大殿前,与萧凌风隔空眼神交流了片刻,最终眼神示意:我先去外面等着。萧凌风颔首。
明德殿东次间的暖阁是太子书房,桌案上一只半旧的芙蓉石蟠螭盖炉燃起沉水香。楼心月望了一眼,心中酸涩,再次低下头去。
萧凌风为宋景琛包扎好后,太子屏退所有人,吩咐道:“你给她把绳子解开,看她伤得如何。”
萧凌风背对太子,蹲在楼心月面前,给她解开绳索,递给她一枚药丸。
萧凌风以口型问她:要我为你向太子求情吗?
楼心月吞下药丸,隔着面纱,泪眼朦胧地摇头。
萧凌风起身回禀太子:“她受了些内伤,已经服下我的伤药,此后无碍。”
宋景琛客套道:“多谢萧侠士!此处无事了,你也出宫吧!”
萧凌风道声“不敢。”抬脚离开暖阁。
被唤醒的真王向瑞王告辞先行,真王世子落后一步,对瑞王世子高深莫测道:“这个妹妹我见过。”
宋若杭不解,“你见过谁?”
真王世子背着手道:“杭儿,那年你三岁还是四岁来着?你父王为你举办生辰宴,我背着你摔了跤,我见过的这个妹妹啊!跑过来将我踹得滚了几圈。”
宋若杭惊道:“竟有这等事?我不记得了。”
真王世子呵呵笑着拍拍宋若杭的肩,晃悠着离开。她当年踹我的招式,便是适才在大殿里踹出过的那几脚啊!
楼心月掷琴时,撞到趴在真王桌案上的世子,那力道将世子击醒。真王世子悄悄抬眼,观看了之后殿内发生的一切。
萧凌风出了明德殿,正欲找个内侍引他出宫,却见羽林卫赵郎将出声唤他,“小风!”
萧凌风很是惊讶,赵郎将难得挤出一丝笑意,“我赵家受时院判照拂多年。”
萧凌风方才明白,此人为何多次暗中助他。
赵郎将将萧凌风引到东宫花园一座凉亭外,凉亭被厚厚的帷幕包裹,里面放了温炉,很是暖和。
“去吧!有人在里面等你。”赵郎将话说完,转身离开。
萧凌风掀帘入内,只见里面坐着傅明初和傅花卿父子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