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消化完消息后,江自鸣真心为他们高兴。
哥哥嫂嫂结婚六七年,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不久后,即将有个小生命诞生。这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情呀。
江自鸣是真的觉得高兴,但同时,又觉得不那么开心。
这样的大事,为什么没人来跟她说一声呢?
难道……她不是这家里的一份子吗?
江自鸣忍不住想到他们结婚的时候。
那时她正在学校上课,老师突然把她叫过去,说家里人来接她。她以为家里出了什么大事,焦急不安地等待着。
等见到爸爸以后,才知道,家里发生了大事,却不是不好的那种,是哥哥明天要结婚了。
江自鸣仔细回想,她当时是什么反应来着?
应该是勉强地笑了笑吧。
不,应该笑得很开心才对。
虽然这个消息像蛮牛一样,没有任何预警,突然袭击,将她的生活撞得七零八碎。
但12岁的江自鸣不知道,她不懂结婚的意味,只知道以后会有一个不认识的大姐姐住到家里来,成为她新的家人。
江自鸣当时应该是满怀期待的。
可后来……
江自鸣翻了个身,闭着的眼睛睁开了,望着夹在楼体和窗户的小小缝隙里皎洁的月亮。
后来,江自鸣不想说的太可怜,但她确实感觉,自己不仅没有得到一个家人,反倒被从家里驱逐了。
那天是家里最热闹的一天,江自鸣还能记起漫天散落的塑料碎片,沾上泥水变成了灰色的红地毯,客人走后留下的遍地垃圾,包括一次性筷子、餐巾纸还有无数动物被肢解后的骸骨……
像卡顿的定格动画,一帧一帧剧烈又缓慢地播放,让江自鸣有种晕车的感觉。
农村就是这样的,婚礼虽然简单,但胜在热闹。婚嫁观念也落后,没有新婚夫妻成立小家庭的概念,而是既然嫁到了男方家里,那以后就是男方家的人了,要适当地减轻与原生家庭的来往。
不光男方家庭会这么想,甚至很多女方家庭也会这样,说嫁出去的女儿影响家里的运势,不让她们回家。
很多女孩儿就是这样,以结婚的名义被赶出家门。
通常在社会议题上,会着重关注新娘的感受,很少会有人注意到身为妹妹的心理变化。
在那天,不只一个女性被迫离开了她的家。
12岁的江自鸣,刚去外地上初中,住校,一个月回来一次,她头一次知道,原来上学是比在家里还要快乐的事。
在家里永远有做不完的家务,她只要歇着,嫂子就会发脾气,跟哥哥大吵大闹:“难道要我伺候她?”
她并不避讳江自鸣,直接当着她的面说。
江自鸣怯怯的,不敢反驳。
反驳也没有用的。
不就是扫地拖地吗?不就是洗衣服吗?不就是做饭刷碗吗?有什么累的呢?顺手干了不就行了?
不要破坏家里的和谐。
于是江自鸣忍了。
妈妈很辛苦,每天起早贪黑,她不想让妈妈担心。
她想,自己能多干一些,妈妈就能少干点。
有时候也会偷偷哭,在一天的疲惫后,江自鸣想,这些平时都是妈妈做吗?嫂子也会直接当妈妈的面说这样难听的话吗?
妈妈那么要强……
江自鸣不敢提及这些话题。嫂子性子爆,和哥哥经常吵架,每次带着一种摧枯拉朽、要把这个家夷为平地的气势。
或许这里不是她的家,但这里是江自鸣的家。
只有在自己房间里才能够得到一丝喘息的家。
或许……江自鸣翻身,闻到新换的床单上洗衣液的味道。
这个小房间也很快就不是她的了。
这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屋子。
房子面积不算小,但是住一家五口人也有些勉强。
两室一厅两卫,还有个和公用卫生间差不多大小的房间,可以用来做书房或杂物间,江自鸣就住在这里。
大概七八个平方,只放了张床和书桌,窗户不小,但正巧处在凹字型凹进去的两道竖线的位置,正对着墙,阳光只能从缝隙中照进来。
江自鸣非常喜欢这里。
这个地方是属于她的,她想。
她曾经这么想。
……
寒假生活就这么平淡地开始了。
虽然有时候也有摩擦,但江自鸣大多时候都装没听到,也就过去了。
平时嫂子说点啥她还忍让着呢,更别提她怀孕了。
但日子久了也不行,江自鸣心里实在憋屈,又想赶快开学,又舍不得妈妈。
大年三十,嫂子从娘家回来没多久,就问江自鸣:“你能不能帮我娘家侄子补补课?”
嫂子娘家有个哥哥,好像比嫂子大了五六岁,这对兄妹的感情比江自鸣和她哥哥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嫂子的哥哥有俩儿子,大儿子今年将要小升初,江自鸣认识他。
一想到这个比自己小了六岁的男孩儿,她就觉得有些害怕。
听着是有些搞笑,但江自鸣的确是害怕的。当初在一个暑假,他来自己的姑姑,也就是江自鸣的嫂子家里住过大半个月,几人同住在一个宅基地里,江自鸣无可避免地会和他有些接触。
虽然他年纪小,但是营养好,当时不过一二年级的他,只比江自鸣矮一头,力气也大,脾气骄纵,经常对着江自鸣耍横。
江自鸣当时年纪也小,有一种捍卫自己家尊严的责任感,忘记了具体是什么事,让江自鸣不得不出声制止了他。
这可让这小霸王不满意了,对着江自鸣拳打脚踢。他力气真的很大,还下了死手,江自鸣没有办法在不伤害到他的前提下控制住他,硬生生挨了好多下。
连她妈都没这么打过她。
江自鸣火气上来了,勉强和他打了个平手。
等嫂子回家,两个人一起哭兮兮地看着她。
嫂子轻飘飘地说:“他年纪小,你让让他。”
小霸王得到庇护立刻喜笑颜开,叫嚣道:“看到了吧?这不是你的家!滚出去!”
一瞬间,好像地震一般,江自鸣觉得天地都在摇晃。她的家碎裂坍塌,变成一片废墟。透过弥漫四起的尘埃,她看见她平淡中带有一丝厌恶的眼神。
那双眼好像从没有变过,直至现在还这样地看着她。
江自鸣回过神,下意识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行、行啊,我都有空。”
她毕竟不是演员,表情无法那么完美,嫂子或许是在那一瞬间的停顿中,抓住了她并不情愿的证据,表情立刻更冷了,不满地说道:“算了,不用你了。”
江自鸣悻悻地站在原地,手指捏紧了睡裤侧边的侧缝线。
不得不说,虽然又惹嫂子生气了,但能不用给那个王八蛋补课,她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等人都走了,江自鸣才蹑手蹑脚地回了卧室,轻轻关上门,好像自己是这个家里的一个幽灵。
这只是一场小小的风波,新年很快到来。
江自鸣喜欢过年,好像在烟花爆竹声中,人们就能摆脱旧年的一切不如意,等新的一年到来,全部都会是美好和幸福了。
时间过得很快。
从初一到初十,几乎每天都要去拜访亲戚,江自鸣还抽空和许多玩儿了一天。眼看开学时间将近,邵旭北直接给她打过电话来了。
他懒得打字,就会直接给她打电话,一整个假期几乎每天都要和她通话,有时候是叫她上号打游戏,有时候就是无聊想找她聊天,江自鸣都习惯了。
她面带笑容接通,就听邵旭北问:“在干嘛?那么长时间不回消息?”
江自鸣小声解释:“我在收拾房间呢,怎么啦?”
“没什么大事儿,就想问问你开学怎么去学校?”
“我在抢火车票……”
“哪天的?发给我看看。”
挂断电话,江自鸣找出自己正在抢的一班车次,发给邵旭北。
屏幕另一侧,修长的手指点开,略微皱眉:“为什么不选高铁?四个半小时,也还有票,不用抢。”
另一头敲敲打打,发过来一条令邵旭北哭笑不得的回答:“我选的这个车次便宜三百多块钱呢。”
接着是一个讨好卖萌的粉红小兔表情包。
剑客呆兔:没事,邵哥你不用考虑我,你先去学校吧,咱们在学校见。
邵旭北没理后面这句话,有些生气。
江自鸣很节省。
一个学期下来,基本没怎么见过她买新衣服,偶尔的几件牌子货,他估计也是那个叫“许多”的朋友送给她的。
邵旭北知道自己无权管这么多,但他还是不乐意,这家人怎么舍得这么苛待江自鸣?
他像开玩笑一般问了一句:“怎么这么节省?今年过年没收到压岁钱?”
一说到压岁钱,江自鸣兴奋了,“不是呀,我今年收到了超级多压岁钱!”
“有多少?”
“快一千了!”
“嚯,”邵旭北捧场地惊讶了一声,“这么多,都够包养我了。”
江自鸣发了一个惊讶的表情包:“那你真的很好养耶。”
邵旭北第一次听到这种评价。
这小傻子。
互相调侃了几句后又言归正传,邵旭北问:“那有这么多压岁钱了,为什么要省这三百块?”
江自鸣那里敲敲打打,显然正在犹豫。
剑客呆兔:嗯……那我只好勉为其难地告诉你个秘密了……
邵旭北发了一个偷她的表情包:ok,我会为你保守秘密。
他这么认真,倒叫江自鸣有些不好意思了。
剑客呆兔:其实也不是秘密,就是我正在攒钱,想用省下来的钱去给妈妈看看腰。
邵旭北盯着这行字,很难描述自己现在内心的感受。
他记得小时候看过一个公益广告,一个小男孩儿端着水盆,说要给妈妈洗脚。
邵旭北当时的感受和看到这句话的感觉差不多。
心里酸酸麻麻,有些发胀。
沉默片刻后,他干脆反客为主:“把你身份证号发我,我帮你抢。”
江自鸣受宠若惊:“不用啦,你不用管我,我能抢到的。”
邵旭北:“就管。快发我,我有人脉。”
江自鸣相信了。
邵旭北添加好两名乘客的信息,接着将助力抢票发给了自己的“人脉”。
“人脉”之一宋廷毅:?
他没看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