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清晨像冻了一晚的冰糖草莓，口感冰凉，汁水清冽。

江自鸣拎着行李，和邵旭北一起在校门口等车。

因为是坐别人家的车，江自鸣不知道他家汽车有多大，她害怕给别人添麻烦，所以带的东西比原来预计的少了很多，只带了日常穿的衣服和洗漱用品，装满了一个行李箱和一个小小的背包。

行李箱放在脚边，书包背在身上，江自鸣终于有点放假回家的感觉了。

再看邵旭北，什么行李都没带，单手插兜，黑色大衣衬得他非常有型。

江自鸣问：“你没拿行李吗？”

邵旭北插着兜的那只手掏出个充电器，“拿了。”

江自鸣：“……”

有些羡慕。

说话间，一辆黑色的车缓缓停在校门口。

江自鸣好奇地打量了几眼。

这是一辆很奇怪的车，比平时常见的小汽车更高更宽更大，比面包车更短，通体黑色，看着很气派。车标也很罕见，圆圈里一个L字母。

邵旭北注意到她好奇的目光，用目光向她示意：“到了，咱们走吧。”

车上下来个高瘦的男人，江自鸣连忙向他打招呼：“叔叔好！”

怎么和邵旭北长得不像呢？

江自鸣把疑问咽在肚子里，没有傻到问出来。

邵旭北和司机打了个招呼，一手拎过江自鸣的行李箱，放进了空荡荡的后备箱。

“书包要放吗？”

其实书包里也没放什么东西，但江自鸣就是觉得抱着书包很有安全感，于是她摇摇头。

邵旭北接收到她的信号，关上后备箱，非常绅士地替她打开车门。

江自鸣看一眼邵旭北的“父亲”，微微地鞠了个躬，便往邵旭北旁边走去。她丝毫不觉得自己应该理所当然地受到照顾，反而有种自己在人家“父亲”眼皮子底下让他儿子干活儿的不安。

等看到车内饰，这种不安和新奇混杂在一起，发酵成一种复杂的情绪。

里面也和江自鸣家里的小车不一样，江自鸣坐在很像按摩椅的座位上，趁着车门关上后车里只有她一人的短暂时间，伸出食指，悄悄摸了摸身旁中控台的皮质台面，然后在他们回来之前，连忙收回手。

这车肯定很贵吧？

说不准要二三十万呢。

车子很快平稳启动。

江自鸣这时才发现，前面竟然和她平时见到的座位不一样，用隔板将司机和乘客彻底的隔绝开了，最中间顶上有一块扁长的黑色玻璃，下方是块电视屏幕。

这……

江自鸣用气音问道：“叔叔在开车吗？”

邵旭北被她逗笑了，用正常音量说话：“没事，他听不到的。”

“哦……那什么，这是你爸爸吗？感觉跟你长得不太像。”

“不是，我家亲戚。”

江自鸣点点头，不再多问。不过……她觉得他的态度不像是对长辈，既不恭敬，也不热络。

车里安静了下来。

没过多久，邵旭北突然轻咳两下：“江自鸣，我病好了。”

江自鸣被突然点名，从困倦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抱着书包的胳膊紧了一下。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了，猛然间谈论起一个过期很久的话题，有种不知道从何处下手的无措。

邵旭北望着窗外飞速闪过的景色，半撑着下巴，“你们……后来发生什么了？”

他不喜欢“你们”这个词。

江自鸣有些抵触这个话题，草草带过：“他想约我出去，我没去，后来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那天正好碰到了，我就跟他说明白了。”

她不像之前那样无话不谈了，邵旭北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偏过头来看她：“拒绝他，你难过吗？”

“什么难过不难过的，”江自鸣的手臂无意识地将书包抱得更紧了，嘴角僵硬地提起，“我回去仔细想过你说的话，确实是有些……”

在她说出那个词之前，邵旭北截断了她：“不是真心的。”

江自鸣大脑空白了片刻。明明犯错的人是他，她却觉得自己被原谅了。

邵旭北说：“我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被人喜欢很好，大家都喜欢被人特殊对待的感觉。我当时只是……”

静默片刻，江自鸣等不到他继续说，追问：“只是什么？”

“只是有些……嫉妒，”邵旭北轻声说，“明明先看到你的是我。”

他说完后，又去看窗外的景色。

“砰砰砰！”

耳边似乎有烟花炸响的声音。江自鸣是非常容易脸红的性格，于是她也学邵旭北，偏过头，一只手捂住了嘴巴。这让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你当时真的让我很难过。”

邵旭北道歉：“对不起。”

江自鸣原谅他：“没关系。”

等了一会儿，邵旭北没有再说话的趋势，江自鸣才说：“其实……我没有想过会有很多人喜欢我，或者说在意我……我有时候想，只要有那么一两个真心对我好的人就行。”

“之前，也有人对我说过很难听的话，比你这个要过分得多。当时我并不难过。”

“我只是接受不了你对我说这种话。”

“因为我在乎你。”

……

从大学到家乡一千多里地，高德地图显示车程不到十个小时，再加上司机的休息时间，早上七点出发，等到家的时候，已经快要晚上十点。

虽然江自鸣一再强调，把她随便放到市里的一个路口上就行，她好歹也在市里上过三年学，能自己找回家的。

但邵旭北不放心。

他之前和江自鸣闲聊时，听她说过自己回家要从市里到县里、再从县里到镇上、最后在镇上找车回村里，倒三趟车。

于是他执意把江自鸣直接送到了她家门口。

村子不小，开进去绕了几个路口，江自鸣又激动又心惊胆战，生怕把他车刮了。

就这么忐忑着，车子最终停在小区门口。这里原来是村里的活动广场，后来日子好过一些，大家便集资在这块地上盖了很多栋楼，不光够村子里的人住，还吸引了很多外村人来。

邵旭北和江自鸣一同下了车。借着灯光可以看到楼体外部斑驳的蓝色油漆，老旧的健身器材，肮脏开裂的水泥路面。

和他印象中的小区一点儿也不一样。

江自鸣兴奋地指着靠近门口的这栋大楼：“我家就在二楼，你们要不要上去休息一下？”

她好像不明白，对于女孩子的父母来说，突兀地往家里领进两个男人，是多么冒昧的事情。

邵旭北客套地拒绝了，催促她：“快回家，等你到家门口，给我发个消息，我再走。”

江自鸣觉得没必要，但邵旭北坚持要这么做，于是她拉着行李箱赶快走了，在即将转弯的时候，突然又回过身来，朝邵旭北的方向夸张地招招手。

邵旭北也冲她挥了挥手，虽然知道她看不见。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他才转身上了车，安静地等待着。

他说要等她发了消息再走，这不是一句礼节性的话。

一路上，除了江自鸣的妈妈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其他人竟然都没有问过。或许在手机上发消息了？无所谓，这都无关痛痒。

真正让他觉得恼火的是，明知道上大学的女儿要回家，晚上八九点才能到市里，到家起码还有两个小时的车程，竟然没有一个人在乎这一点。

为了江自鸣，邵旭北专门查了一下市里与几个周边县的路线，冬天的时候，末班车晚上六点。

他不敢想，如果他真的听了江自鸣的话，把她扔在路口，她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大晚上孤零零地拎着行李箱，要怎么回家？

打电话让家里来接她吗？

不，如果真的有人会来接她，那么还不等他们到市里的时候，就会知道了。

兴冲冲回家的江自鸣，完全不知道邵旭北的担忧。

她只是觉得大家今天都挺累的，现在晚上还这么黑这么冷，得让他们早点儿回家。

况且……

江自鸣毫不费力地将行李搬上台阶，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妈妈了，虽然每周也会打电话，但总觉得没有亲眼看到了安心。

她站在家门口，先给邵旭北发了一条消息，然后将因为静电炸起的头发抹平，怀揣着一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激动地敲了敲门。

她们这栋楼隔音不好，隔着门板能听到屋里面啪嗒啪嗒的拖鞋声。

邵妈妈显然也在等待着，一听到有人敲门，一边答应着“来啦来啦”，一边往门口走来。

是妈妈的声音。

江自鸣鼻腔有点酸。

门一打开，热气扑面而来。

江妈妈笑得看不见眼，江自鸣一下子扑了上去，兴奋喊道：“妈妈！我回来啦！”

江妈妈一边抱着她一边保持着一个大幅度却缓慢的晃动节奏，把人往屋里带。

江自鸣喜欢这种感觉。

人在太激动的时候，是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拥抱的时候有人会抱得很紧，有人会用力地拍背，而她随了妈妈，喜欢这样来回晃动。

这是幸福的节奏。

江爸爸等她俩都进了门，把行李箱拎进来，放回她的小屋里，“累不累？”

“还行，就是有点儿晕车。”江自鸣一边脱衣服一边回答，“我哥和我嫂不在家？”

刚说完没几秒，里面卧室的房门打开了，哥哥先走出来，和她打了个招呼：“回来啦？”

江自鸣点点头。

紧接着是嫂子，她的反应还要淡一些，笑了笑表示欢迎。

江自鸣叫了声嫂子，那股激动劲儿下去了一半儿。

江妈妈端了杯水递给江自鸣：“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江自鸣接过，虽然不渴，也乖乖喝了一口，“不饿，就是有点想吃橘子。”

“行，我去给你拿，在阳台上冰着，屋里面暖和，吃点儿凉的别提多美了！”

江自鸣不自觉地黏了上去，在妈妈身后当跟屁虫。

她刚剥开一个，就听主卧的厕所里传来了呕吐声。听声音像是嫂子的。

江自鸣心一紧，小声问：“我嫂子怎么啦？”

江妈妈不咸不淡地：“怀孕了。”

什么？恍若晴天霹雳，一个暴击将江自鸣劈成了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