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发白,春晓芙才迷迷糊糊睡去,等到再醒来,已经中午十二点多了。
也没人过来叫她吃饭,她起来拆了一包饼干,又躺床上呆着玩手机,一直磨蹭到下午一点多,她编了两股麻花辫,换了件青绿色的吊带长裙走出房门。
昨天下了一夜的雨,白天阳光特别明媚,一楼客厅落地窗的窗帘大开着,清晰地透出花园里层层叠叠堆挤的绣球花、残留着水珠的栀子花。有几朵绣球经受了一夜的风雨,匍匐在地,花瓣凌乱。
郁芳懒洋洋靠在沙发软垫上,指挥两名家政阿姨搬东西。洒满阳光的客厅地板上,茶几上,堆着各式各样的礼盒。
春晓芙一看到郁芳,马上拿出自己最有活力的样子,蹦蹦跳跳跑下去,坐到郁芳身边,抱着她的手说:“大姨,你今天怎么没有出门?”
郁芳从茶几上的果篮里拿了一颗乌黑发紫的杨梅塞她嘴里:“好吃吗?”
“这是江城杨梅吗?太好吃了。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吃到江城杨梅了。”春晓芙感动地把头蹭到郁芳的胳膊上。
郁芳说:“今年雨水多,过了这周,下周大概率是没有杨梅可吃了,我今天特地叫人摘了几篮杨梅过来,等下亲自去上海一趟,给你妈送去。”
“你要去看我妈?”春晓芙的眼睛瞬间亮起来,整张脸沐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兴奋地大叫:“大姨,我要和你一起去。”
“你大哥说你这几天必须留在江城,随时处理公司的突发状况。”
春晓芙的脸一下子黯淡下来,撅着嘴嘟囔:“我一个普通员工要处理什么突发状况,他就知道压榨员工!”
郁芳笑笑,拿过几个礼盒依次打开给春晓芙看:“我给你妈准备了好多礼物,你看,这就是你们公司爆火的2000元毛巾。今天我很多朋友找我,说店里2000元款的毛巾已经售空,想从我这里要毛巾。这群人啊,以前想尽办法不用我家的产品,就怕我家生意做起来超过他们家。现在产品红了,又一窝蜂涌上来,真是没劲。”
春晓芙立刻拿鼻子哼了哼,同仇敌忾地说:“她们太趋炎附势了,大姨,你以后不要和她们一起玩。”
“哎,人总归是群居动物,要合群。再说,不和她们玩,我向谁炫耀去。”郁芳说着,拉过春晓芙的手,感叹地说:“这么多年也就你妈对我最仗义,她就是性格太倔了,老和我吵架冷战。说起来我真是后悔,当初我们两家差点就成了亲家。”
春晓芙身子僵了一下,悄无声息地把手从郁芳手里抽出来,轻声说:“大姨,你别再提以前的事了,褚言有女朋友。”
“他那个女朋友能叫女朋友吗,成天就知道教唆他开夜店。”郁芳拧起眉头,满脸不悦。自从上次酒吧停业整顿之后,郁芳不能接受自己的宝贝儿子第一次做生意就被牵扯进黑灰产业,找人调查酒吧老板的背景,结果,让她知道了陆雨桐的底细。
郁芳说:“陆雨桐他爸开赌场放高利贷,骗了别人几个亿,被人当街砍杀,她妈是她爸养的情妇。这么大的事你爸居然一直瞒着我们。他真是精虫上脑,丧失天良。”
春晓芙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现在这年头,只有开赌场开脱衣舞夜总会的才是豪门,照这个标准,陆雨桐就是真正的豪门大小姐!”
“你说什么胡话,”郁芳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我们是普通家庭,不想和豪门有牵扯。那个酒吧老板以前就是她爸的马仔,我不能让小言再和她交往下去。晓芙,这事你得站在我这边,和我一起帮助小言。”
春晓芙嘴角抽搐,不知该怎么回答。褚言和陆雨桐谈恋爱关她什么事,褚言的人生关她什么事,她为什么要去帮助他?
更何况,褚言根本不可能因为陆雨桐的出身和她分手。当初,就是褚言打听到陆雨桐死去亲爸的事,跑来告诉春晓芙,叫她别和陆雨桐交朋友。结果,她还没想好怎么和陆雨桐说,褚言先和陆雨桐好上了。
想起往事,春晓芙七情六欲都似凝固了一般,内心一片空洞。她抬头看向郁芳,一脸认真地说:“大姨,我觉得褚言和陆雨桐天生一对,特别般配,你千万不要想着拆散他们两个,褚言要是知道了,会伤心的。”
正好此时,褚言穿着休闲短裤T恤,摇摇晃晃地从屋外进来,身后跟了两个助手,大包小包拎了一大堆东西。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春晓芙的话,也许是听到了。他远远地站定,深琥珀色的眸子定在她身上,眸中神色复杂,有愤恨有不解有迷茫……片刻,他头往后偏了偏,身后的助理立刻把一大堆纸袋放到春晓芙面前。
春晓芙诧异,抬头看向褚言,褚言扯起嘴角,霸道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给你买了一些鞋子和衣服,以后,不许再穿发黄的白球鞋和几百元的廉价衣服,注意点形象。”
春晓芙脸一黑,一股火气顿时就涌了上来:“要你管,我想穿什么穿什么,关你屁事!”
“谁想管你。”褚言受不了一点气,被人一激,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语带讥讽地说:“你好歹是公司的对外发言人,穿成这样,我怕你丢公司的脸。”
春晓芙说:“又不是你丢脸,你怕什么!”
“好了好了,为了几件衣服有什么好吵。”郁芳止住他们无休无止的争吵,打圆场:“看看,都买了什么衣服。”
郁芳拿过袋子,拎了几件衣服出来,白色无袖丝质连衣裙,波点丝质连衣裙,黑色羊绒连衣裙。都是款式简洁大方,比较知性风格的短款连衣裙,充满了某人的味道。
春晓芙看了几眼,把裙子推到一边说:“对不起,我不能穿短裙。”
褚言盯着她裸露的肩膀冷笑:“你什么时候这么保守了?”
“不是保守,是我腿上有伤。”春晓芙拉起长裙裙角,露出小腿。
由于长年不晒太阳,她的小腿肌肤很白,正是因为肌肤白晳,显得她腿上长长的一条伤疤异常清晰显眼。
褚言吓得倒退一步,脸色惨白:“这——是陆雨桐找人干的?”
春晓芙抬起头看他,澄静的眼里映出他的慌乱,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早就知道陆雨桐是怎样的人,但他还是和陆雨桐交往了五年。
她放下裙角说:“不是。是我刚进大学时,有个大三的男生来追我,我当众戳破了他有女朋友的事,他恼羞成怒,摔破酒瓶子拿玻璃划破了我的腿。本来他想划我的脸,可惜没划到。”
春晓芙说完,又看向褚言,目光冷漠又固执:“所以,想脚踏两条船的男人,最好离我远点,这种男人的东西我是不会要的。”
褚言像没听到她的话一般,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低声说:“那你痛不痛?”
“痛?”春晓芙翻了个白眼,“都过去四年了,哪里还会痛,神经。”
“我是说你当时痛不痛,你怎么不缝美容针,留下这么明显的疤。”
“你以为我在江城吗?我在一个小地方读书,整个城市都没有缝美容针的地方。”
褚言恍恍惚惚地看着她,看着她瘦削的脸,看着她总是咬牙切齿、不高兴的嘴角。他忽然想起五年多前的她,那时,她总是很有活力,总是很开心,她会在夏天的每个傍晚,穿着短裤短袖拖鞋,迈着细竹杆一样的长腿向他飞奔而来。他们一起去游泳,她的腿在水中白得耀眼,像美人鱼一样拍打出无数水花,水花都溅在他脸上。
那个时候,他们都好单纯,单纯地恍如隔世。
褚言失神地看着她,身不由已地蹲到她面前,伸手去抓她的脚腕,想去摸她腿上的伤疤。春晓芙一脚踢在他脸上,大叫:“大姨!”
郁芳早就不在客厅,她指挥着司机和家政阿姨把东西往车上搬。
院子里停着一辆大G和一辆路虎,两辆车的后面都塞满了各种礼盒,精致的箱包,还有生鲜水果。
郁芳拎着鳄鱼皮铂金包,对褚言说:“我去上海呆几天,你们两个好好守在家里,现在梅雨季,就算家里没有人,新风除湿也得二十四小时开着。”
“知道了。”褚言被春晓芙踢了一脚,脸上还留着她的鞋底印,低着头闷声闷气地说。
“大姨,你要在上海呆几天?”春晓芙问。
“最多住个两三天,我还要去趟云南,你舅舅在云南呆得乐不思蜀,我得去管着他。”
郁芳走了,一起走的,还有两位司机、家政阿姨和厨师阿姨。房子瞬间变得空空荡荡,寂静无声。整幢房子里只剩下春晓芙和褚言两个人。
春晓芙抬头看褚言,褚言也在看她。午后的阳光在他们脸上慢慢移动,他们的脸在转瞬间好像经历了无数个春夏秋冬。褚言向前走了一步,春晓芙转身往门口跑去,褚言迈开长腿,只消两步便抓住她。
他从背后抱住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不要走。”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小芙,我们重新开始好吗?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那一刻,春晓芙明白了,郁芳是故意离开,故意带走所有阿姨,只留她和褚言在房子里。
郁芳就是个无限溺爱小儿子的人,对小儿子予求予取,从来没有变过。
她缩起身体,嫌恶地说:“不要碰我,不要用你碰过陆雨桐的手来碰我。”
“我会和她分手。”
“会分手那就是没有分手,你现在和我说这些不觉得恶心吗!”春晓芙用力挣开他,面对着褚言,一步步往后退:“褚言,不要逼我留下来,我没有那么恨你,不要让我再多恨你。”
褚言痛苦地看着她:“你为什么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为什么我只是做错了一件事,你就再也不肯原谅我。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还是这样。你知不知道,从我们认识那天起,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你。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做服装,不喜欢设计。是你说你想学设计,可是你妈妈不同意,我才去联系国外的艺术学院,我准备了我们两个人的申请材料,我早就想好了要和你一起出国。后来,我也是为了实现你的梦想,才去接手我哥公司的女装业务。我为我们两个规划好了一切,是你不要我,是你抛弃了我!”
“你说这些有意思吗?”春晓芙清冷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你说你是为了我的梦想才去做服装,可是,和你一起去国外学设计的是陆雨桐,你花大价钱买无数个设计金奖为的是陆雨桐,担任女装首席设计师的是陆雨桐。你把我的梦想都给了陆雨桐,还在我面前说这些,你这是杀人诛心!”
春晓芙一步步后退,手碰到大门门把,她打开门,飞快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