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夜春风拂过,突然间,所有的阴霾都被吹散,所有的烦恼都被消融,所有的压力都被卸下,所有的缺失都被弥补,所有的角落都被希望的晨曦照亮,所有的空隙都被温暖的爱意填满,所有的遗憾与失落都被美好的现实慰藉。
窗外,北风依然肆虐,空气依然寒冷。可是在我们心中,阳光却带着满满的热情,温暖了每一个冰封的角落;春水带着盈盈的活力,解冻了每一寸沉睡的土地;泥土带着勃勃的生机,滋润了每一株萌发的草芽;花朵带着艳艳的色彩,装点了每一段人生的旅途。生命中最灿烂的日子,就这样携着缤纷的色彩、伴着悦耳的旋律,欢欢喜喜地来到了我们的身边。
每一天似乎都充满生机与活力。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轻柔地洒在脸上,唤醒的不只是沉睡的身躯,更是对新一天的热切期待。而最令我们期待,最慰藉我们心灵,让我们感到无限温暖的,无疑是那一声声宛如天籁般的,自然而亲切的“爸妈”。
“爸!妈!院子打扫好了,我先去买菜,早饭等我回来做啊!”
“爸!您第一节有课吧!正好我也要去上课,咱俩一起走,上完课后我接您回来。妈!您在家里可别乱动啊,有什么事等我和爸回来再说。”
“爸!妈!我回来了!今天天气可够冷的,我再给您俩的炉子里添几块煤吧!”
“妈!您那壶茶喝完了吧!我再给您泡一壶好不好?”
“爸!咱家书房里有没有《周易正义·孔疏》啊!今天何老师上课时提到了这本书。之前我也读过,就是里面的观点有点玄,有几处我没弄太透。晚饭后咱俩探讨一下如何?”
“爸!妈!明天冬至,咱们吃饺子吧!您二老想吃什么馅的?”
“爸!妈!我回西厢房了,有事叫我啊!晚安!”
……
这一声声爸妈,洒在竹吟居的每个角落,是那样随意而坦然,带着一股自然而然的诚挚与依恋,每一声都将家的味道与温暖在空气中弥漫,仿佛失落岁月里意外寻回的稀世珍宝,珍贵得令人心颤。婉清就曾悄悄对我说:“你说,咱俩刚成婚那阵儿,我给公公婆婆改口叫爸妈,虽说之前在竹吟居都住了好几年了,可冷不丁一叫,嘴皮子就是不听使唤,愣是叫岔了好几回。可咱海天,打管咱俩叫爸妈起,就一次没错过,喊起来那叫一个顺溜儿,就跟他自打落地就这么叫,叫了一辈子没改过口一样。你说这一声声爸妈,听着咋就那么得劲儿呢?我这心里啊,越听越美,听多少遍都不带腻味的。”
我扭头看着婉清,她那原本略显苍白的面庞如今像是被一层柔和的光晕笼罩着。眉梢眼角透着藏不住的笑意,眼角的细纹都好似被这满心的欢喜熨平了几分,嘴唇微微上扬,带着一抹淡淡的、幸福的弧度,脸颊也泛着淡淡的红晕,像是春日里盛开的桃花瓣。我知道,自从海天叫了那声爸妈后,婉清就如同被注入了一股神奇的力量,整个人都换了个模样。尽管脚伤仍限制着她的行动,使她至今无法下床,但那精气神却全然不同往昔。她不再有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态,更将“让脚上好得慢一点,好不了也无所谓”的奇怪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巴不得脚伤在明日就彻底痊愈,好再次揽过所有的家务活儿,让海天能妥妥地歇上一歇。“这孩子这段时间累得像个陀螺似的,我可不忍心拖累他一辈子。”婉清目光中满是慈爱与疼惜,“我心里一直琢磨着给他弄点好吃的补补呢。你瞧瞧,他呀,除了那顿饺子,就没吃过我亲手做的饭,净忙前忙后的给咱俩弄吃的了。哪有当儿子的没吃过妈亲手做的饭的?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你就不怕他哪天不叫咱爸妈了?”我含着笑意打趣道。
婉清“噗嗤”一声乐了,那笑容里满满当当都是自信与笃定:“这天底下哪有当父母的,担心自家孩子不叫自个儿爸妈的事儿啊?咱这宝贝海天,我心里可跟明镜儿似的。他这人呐,要么不叫,这一叫就是一辈子。什么血缘不血缘的,在他心里头,咱就是他亲爹亲妈,他就是咱的亲儿子,这可是板上钉钉、天经地义的事儿。甭说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带改辙儿的。”
我不禁暗暗点头。的确,海天这孩子一旦认准了某种情感,便会毫无保留地全身心接纳与投入。我知道,自从他紧紧拥住我们,深情喊出“爸妈”的那一刻,就已然将我与婉清视作亲生父母,全心全意地融入了这份特殊的天伦情谊之中。那象征着家庭关系最深层次联结的,世界上最动听的称呼,他在竹吟居内叫得酣畅淋漓,出了竹吟居同样叫得大方自然、亲切热忱。就在他首次喊我们“爸妈”的次日,他来到文史楼接我。那时我刚给大二的学生上完课,他一路径直走上讲台,利落地替我收拾好东西,然后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仿若与生俱来般自然的神情,轻快地说:“爸,咱回家吧!”
谁都没有想到,我竟会在不经意间忘了关闭讲桌上的麦克风。于是,他那一声“爸,咱回家吧”,就这样通过扩音设备,清晰而响亮地回荡在整个教室。教室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喧哗吵闹都瞬间消失,那些还未离开教室的学生们,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我们,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诧异。那突如其来的静谧,让我不由得感到一阵窘迫与尴尬,下意识地迅速关掉了麦克风。只有海天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神色依旧那般从容。他有条不紊地帮我穿上大衣,动作轻柔而细致,又为我戴好帽子和手套,随后,仿若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自然而然地揽住我的肩膀,在众人那仍未回过神来的一片沉寂之中,稳步向教室外面走去。
终于,当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带着满心疑惑与些许试探问道:“章海天,你叫苏老师什么?你……什么时候认他为爸爸的?”
海天微微转过头,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慌乱与不安,甚至都没有去寻找那个发问之人究竟是谁,只是用他那低沉的,带着磁性的声音平静地回答:“他就是我爸爸,什么时候都是。”
说罢,他转过头,揽着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没有理会身后一道道震惊诧异的目光,也未曾留意到我眼角悄然涌出,又被偷偷拭去的泪水。
就这样,我与海天父子相称的消息如一阵疾风,短短一日间便席卷了中文系的每一寸土地,其风声之劲,连其他院系的师生也有所耳闻。接下来的几天,不管是在文史楼、五院,还是校园的其他地方,只要我们一现身,总会被一道道审视的、疑惑的、研判的目光紧紧缠绕。置身其中的我,心底难免泛起丝丝局促与不安。而海天却似浑然未觉,依旧气定神闲,泰然处之。在众人的目光中,他对我的亲昵有增无减。那一声声清脆响亮的“爸”,毫无顾忌地在人群中炸开,听起来是那么亲热而自然,仿佛在他的世界里,只有我们父子间的情谊才是最值得珍视的。他会穿过人群,兴高采烈地向我跑来,拽住我的衣袖微微摇晃,嘴里还念叨着一些生活里的小事情;有时他会大大方方地挽起我的手臂,或者亲密地搂住我的肩膀,与我并肩走在校园的小道上,一路上的话语就像涓涓细流,源源不断地淌入我的心田,让我真切地感受到那份浓浓的父子情。如果是骑自行车,他依然让我坐在后座,稳稳当当地载着我前行。碰到老师和同学好奇地询问,他总是毫无忸怩之色,高声回应“回家”“送我爸去趟五院”之类的话,仿佛他已经在燕园住了一辈子,叫了我一辈子的“爸”一样。那自然流露的真情,仿若春日暖阳,融融洒洒,轻易穿透周围那一道道或惊或疑的目光,直直照进我的心底,驱散了心中丝丝萦绕的局促不安,让我彻底融入这份至纯至性的父子深情之中。于是,我也会贴心地为他抹去额头的汗珠,轻轻地整理他微皱的衣领,和他一起坦然地在人群中穿梭,像往常一样和熟人打招呼。甚至当遇到他不认识的老师时,我也会以父亲的身份为他介绍:“海天啊,这是哲学系德高望重的汤一介教授,也是咱们系乐黛云教授的老伴儿,来,快向汤伯伯问好!”海天会礼貌又大方地鞠躬问候:“汤伯伯好!常听我爸爸说起您,今日有幸得见,实乃晚辈之福。”而对方在短暂的惊愕过后,也会回以爽朗的笑声:“哈哈,原是震动北大的章海天!果然不凡,颇有乃父之风,少年可畏啊!”每当听到这样的夸赞,我们父子俩就会默契地相视一笑,心中满是欢喜与自豪,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我们之间深厚的父子情谊和无尽的温暖。
或许是我与海天之间坦然相处的模样,尤其是那父子般亲密无间的情感流露,在不经意间感染了周围的人。中文系和北大的老师们震惊过后,很快恢复了平静与坦然,不仅认可了海天“家属”的身份,一些关系较近的老师在见面之际,还会满怀真诚地向我道贺,那一声声祝贺里,满是对我们关系的接纳与祝福。当然,偶尔也会穿插几句诙谐幽默、无伤大雅的调侃。记得岁末之际,中文系给每位老师发了一批年货。我闻讯后前往五院领取。刚进走廊,就看到大家已经排起长长的队伍。人虽多,我却一眼看到了海天高大的身影。他排在队伍的前列,已经快到门口了。负责发放年货的小董正跟他攀谈:“哟,海天来了。你爸呢?怎么没和你一块儿来?”
“我不太清楚,应该在家吧。”海天摇了摇头,平静而自然地说,“我妈身边不能长时间没人照顾。我在回家路上碰到王福堂老师,听他提及此事,便随他一同过来了。”
“哦!”小董点了点头,然后又担忧地看了看身后那堆得像小山似的年货,“今天的东西可不少,你一个人能拿得了吗?
“没事,拿不了我就多跑几趟,权当锻炼身体了。”海天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不经意一扭头,眼睛里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爸,您什么时候来的?”
“排半天了吧!”我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故意沉着脸说,“你看看,还有几天就要考试了?不赶紧回家复习功课,倒跑这儿来排队。耽误了时间,回头熬夜去补,你就不怕你妈心疼?”
“哟,老苏啊,这才当了几天爹啊,就急着训儿子了?”不远处的老何忍不住调侃道,“你家海天还用的着复习?那不是浪费时间吗?我掐指一算啊,这次期末考试他准保又是第一,说不定还能拿个大满贯。他但凡手下留情,少拉别人几十分的差距,其他学生都得把他当菩萨供起来,天天阿弥陀佛地念着感恩呢。”
“何老师,您这话可就不对了!”我还没来得及回应,海天就迫不及待地抢着说道,“我爸可不是才当了几天爹,他一直都是我爸,他说我几句,那是理所应当的。而且,我也不像您说的那么厉害,我爸说得对,我要是不赶紧复习,肯定考不出好成绩。”
这一番话顿时把大家都给逗乐了。王福堂边笑边说:“看看,父子就是父子。上天注定的缘分,哪能是咱们三言两语就能给拆散的。老苏,你好福气啊!不过,你该不会是打算既认儿子又收学生吧!我听说,你家婉清可是铁了心要让你那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宝贝儿子拜到你门下求学呢!”
“说的没错。”严家炎主任不知何时从他的主任室踱步而出,“你们是不知道,婉清出院后的第二天,我偕同理群,代表中文系前往竹吟居探望慰问。他家婉清看我那眼神啊,不说像看阶级敌人那般,起码也跟防贼似的。但凡我多瞅海天两眼,多跟他说几句话,她都如临大敌,好像生怕下一秒我就会使什么手段把海天给拐跑了。”
“哈哈!”走廊里再度回荡起一阵开怀的笑声。我和海天都有些不好意思,海天还试图为婉清辩解几句:“严主任多虑了。我妈并非故意针对您,她是怕我不懂事,哪里做得不好失了礼数……”
“行了,海天!别替你妈找借口了。”钱理群笑着打断了海天的话,“你要是还不懂事,那整个中文系就找不出懂事的学生了。那天的情形我可全瞧在眼里,严主任说的简直精准到了头发丝儿!特别是严主任跟你商量哪天给你补课的时候,你妈脸上那副警惕和戒备的模样,我现在就算闭着眼,都能在脑海里清晰地描绘出来,就好像严主任不是要给你补课,而是要把你拐到外太空去,让你们母子从此分离,天各一方似的。”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海天也腼腆地低下头,嘴角噙着笑意,脸颊也悄然泛起了红晕。严主任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海天,不用害羞。母子情深,那个母亲不护犊?我们都理解。不过今日看来,这儿子护着爹妈,也是毫不含糊啊!”
大家纷纷笑着点头称是,我也笑了起来,心中那份尴尬已被身为父亲的骄傲和得意所替代。接着,我拉过海天,温柔地摩挲着他的头,面向走廊里一众中文系老师,神色郑重地说道:“诸位,我坦言,海天无疑是极为优秀的孩子。身为父亲,我衷心感激大家一直以来对他的关心与照拂。方才严主任和理群提及之事已属过去,即便如此,海天能够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