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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番外:苏文(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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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深秋,黄昏似乎特别短暂。五点刚过,天就开始擦黑了。院子外面那一丛丛翠竹,叶片开始变成深绿色,叶尖也开始发黄,在深秋的夜色中,细长的竹枝交错纵横,仿若一幅墨色渐浓的国画。我和婉清早早吃完了晚饭。她站在水槽边洗碗,我则坐在饭桌旁,有一搭无一搭地和她说着话。

“老头子,这个礼拜天,咱带海天去趟故宫怎么样?”婉清用手轻轻捶了捶后腰,脸上虽有几分疲倦之色,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怎么?昨儿折腾这一大圈,还不累啊?”我调侃着回应道,“今儿一大早是谁跟我念叨,爬了一趟钟鼓楼,腰酸背痛腿抽筋啊?”

“这不还有一个礼拜呢吗?肯定能歇过来啊!”婉清满不在乎地反驳着,“再说了,陪海天逛北京城,就是把腰累折了都值当。”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做什么事儿都急于求成。眼瞅着还有一个多月就期末考试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我觉得咱还是别去打扰海天学习了。等放了寒假,时间充裕,咱再陪他好好地逛一逛北京城。前几天我跟他闲聊,他跟我说春运期间火车票真是一票难求,即便好不容易买到去苏州的票,回程票也很难买到。听他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打算放假就不回家了,直接住在校园里,正好也能利用这时间多读点书。你琢磨琢磨,整整一个寒假呢!到时候陪他去哪儿逛不行啊?何必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呢?”

“真的?那太好了!”婉清猛地转过身来,双手沾满洗碗的泡沫,随着她的动作,水珠四处飞溅,竟有几滴直直地溅落在我的脸上。她全然未觉,疾步走到我身旁,原本挂在脸上的些许倦意刹那间被满心的欢愉所取代,嘴角咧开,笑容灿烂得如同秋日里肆意绽放的菊花,眼角的细纹都似在诉说着她内心的喜悦:“嘿,老头子,要不这么着,等放了假就让他住咱竹吟居得了,就住西厢房。我呀,天天就给他整点儿顺口的饭菜。我可瞅出来了,这孩子饭量不小,咱北大那些个食堂,虽说在高校里头算拔尖儿的了,可那饭做得,我真瞧不上。更何况一放假,留校的人少,哪能指望他们好好做饭?咱可不能眼瞅着海天在一个假期里就给饿瘦了!”

我沉吟了一下:“海天那性子,我心里有数,他八成是不肯住咱这儿的,这孩子向来不愿给旁人添麻烦。不过,隔三岔五叫他来吃顿饭,应该是不打紧的。你且宽心,就算咱不招呼他,他也少不了往竹吟居跑。你忘了,他买的那些书都还放在咱这儿呢!等过年的时候,我把他叫来一块儿吃年夜饭,咱仨在一起,欢欢喜喜、团团圆圆地过个年。”

“那也成!”婉清欣然应道,眼神里满是期待与喜悦,随即轻快地奔回水槽边,很快就将那几只刷了一半的碗刷好,稳稳地放到碗橱里,背影都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活力,透着一股子欢快劲儿。“老头子,我一想到海天能跟咱们一起过年,一颗心都好像要飞到了天上!”她边擦手边喜滋滋地对我说,“你说以前一到除夕夜,整个院子就咱孤零零的老两口,冷冷清清的,吃饺子都没滋没味!这下好了,咱终于可以过个一家三口的团圆年啦!这红灯笼啊,春联啊,都得好好预备预备!这春联就让海天写,他那字儿不比街上买的强多了?到时候你再买个一千响儿的鞭炮,就在咱院子里放,咱们啊,一定要把这年过得热热闹闹的。”

“瞧你那样子,好像明天就过年了似的。”我笑着打趣道,声音里满是无奈与宠溺。眼前的婉清,活脱脱像个眼巴巴盼着过年的孩子,那雀跃的神态,仿佛周身都散发着对团圆的炽热渴望,恨不能下一秒就扎进一家三口过大年的天伦之乐里。

“我呀,还真就巴不得明儿个立马就放寒假呢!”婉清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兴奋,“得嘞,海天这就快到了,我得把他书房的炉子再给烧热乎点。那孩子平常穿得忒少,劝了好几回都不顶事儿,还硬说自己身体有自发热系统。嘿,真当自个儿还在南方呢?咱这可是北方,天寒地冻的,平房那暖气又不好,光指着北大那几个锅炉,啥用都不顶。这要是把孩子的身子骨儿给冻坏喽可咋整?”她利索地解下围裙,挂在挂钩上,一边念叨着,一边向门口走去。

我也随着婉清出了房门。院子里已经点亮了灯。暖黄的光晕悠悠地洒下,宛如给整个院子披上了一层薄纱。凉亭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七间屋子粉白的墙壁上光影斑驳,宛如一幅神秘的画卷。凉亭右侧,一排排大白菜码放得整整齐齐,好似正在接受检阅的士兵方阵。那是一周前海天帮我运来并悉心摆好的,当时他还满心好奇,一个劲儿地追问我白菜为何要晾在此处,到了冬天又该放在哪里。这个可爱的南方娃啊!我嘴角噙着笑意,轻轻摇了摇头,缓步向书房走去。

“哎哟!”小院里蓦地传来婉清的一声尖呼,紧接着便没了声响,仿若被一只无形的巨手陡然掐断。那叫声好似一把锐利的钩子,瞬间钩住了我的脚步和心房。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急忙转身,拔腿就往声音发出的方向冲去。

眨眼间,我便瞧见了婉清。她就瘫倒在白菜堆旁,面朝下趴着,双臂无力地散落在身体两侧,双腿微微分开,一只脚的脚踝还歪在一旁的白菜帮上,那白菜帮被踩得深深嵌入泥地,周遭的白菜叶也七零八落。想必是她不慎踩到了旁边的白菜才致此祸端。可是,她怎么能摔得这么重?她的身躯纹丝不动,似乎已经昏倒了,唯有后脑勺的一缕头发随着微弱的秋风轻轻晃动。

我的脑袋“嗡”地一响,心脏好似要蹦出嗓子眼儿,几个箭步冲过去,屈膝跪在她身畔,双手哆嗦着轻轻扳过她的肩头,连声呼喊:“婉清,婉清,你醒醒啊!”见她毫无回应,我的嗓音瞬间哽咽,眼眶也湿热起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冒出。我虽已年逾半百,然而在那动荡岁月里,双方父母皆因各种变故,离世之时我都未能伴其左右。故而,我从未经历过身边至亲如此突发的意外状况,此刻只觉方寸大乱,茫然无措,仿佛整个天地都在这刹那间摇摇欲坠,即将崩塌。

门铃声骤然响起。海天!是海天来了!这铃声仿若一道穿透阴霾的曙光,刹那间,希望的火苗在我心间腾地燃起。我几乎是踉跄着冲向门口,慌乱中手在门把手上滑了一下才紧紧握住。我猛地拉开门。只见海天那高大挺拔的身影矗立在门外,房檐上的灯光洒下,在他周身晕出一片暖黄。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海天,你苏伯母她……她……摔倒昏过去了!”

海天的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双眼瞬间瞪大,眸中满是惊恐与担忧。他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进门内,直奔院子中央。一眼看到婉清后,他几步就跨到了她的身边,双膝一屈,稳稳蹲下。然后,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搭上婉清的手腕,眉头紧紧拧成一个“川”字,全神贯注地感知着脉搏的跳动。片刻后,他又轻轻将耳朵贴近婉清的胸口,屏气凝神地聆听心跳的节律。“脉搏和心跳还算平稳,看样子不是心脏方面出了问题。”他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语速却很沉稳。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婉清的腿上,小心翼翼地挽起裤管,看到微微肿起的脚踝,眉头皱得更紧了。“脚踝肿了,可能是骨折。”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揪心般的痛楚,随即果断开口:“不能让她躺在院子里。”说完立刻站起身,几个大步便跨到西厢房门口,抬手用力一推,门“吱呀”一声敞开,他又抬手按亮电灯。随后,他折回婉清身边轻柔又迅速地将她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仿佛抱着稀世珍宝般,稳步走进西厢房,把婉清轻轻放在床上。他直起身子,转身看向我,眼神中带着焦急与克制,:“苏伯伯,附近有电话吗?我们得赶紧叫救护车。”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北大老师没几家装电话的。不过校医院离这儿不远,就在成府园食堂边上,也就不到一公里的路程。”

海天猛地一拍额头,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对呀!我怎么把它给忘了?我知道校医院在哪!伯母现在这情况不能随便挪动,苏伯伯,您家里有没有自行车?我骑车去叫救护车,一来一回也耽误不了太久时间。”

“有有有!”我立刻从大门旁边那个不起眼的车棚里推出那辆二八大杠。这是我家仅有的一辆自行车,我与婉清都不擅长骑车,日常里极少使用,所幸平日保养得还算凑合,骑行起来并无大碍。海天接过钥匙,利索地打开车锁,回头嘱咐我道:“苏伯伯,您先在家中备好相关证件、些许现金以及住院用的物品,无需过多,够一两天使用即可,毕竟咱离医院近,缺了什么我再回来取也方便。另外,您再想法子给伯母披上一件外套。我这就去医院,很快就回来,您安心准备便是。”说完,他把车抬出院门,一步跨上车,飞驰而去。

海天这般冷静果敢的态度,宛如给我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让我那慌乱无措的心瞬间安定了不少,仿佛只要有他在身旁,所有的难题都会迎刃而解,一切都有了希望与依靠。我定了定神,脑海中迅速梳理着需要准备的物件,赶忙找出证件、现金以及我所能想到的住院必备品。随后,又挑了一件厚实的外套,吃力地扶起她的身体,小心翼翼地给她穿好。然后,我轻轻地把她身体放平。她静静地躺着,面容略显苍白,几缕发丝散落在额前,平日里灵动的双眼此刻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那毫无知觉的模样让我的心像被重重捶了一下,疼得厉害。回首往昔,我虽是家中所谓的顶梁柱,可实际上,家中里里外外的家务活几乎都被婉清一人默默承担。她总是笑着对我说:“男主外女主内,你把外面的事情处理好就行,咱们俩总得有一个专注于学术,另一个安心操持家务,当好后盾吧。那这个后盾就由我来当吧。”就这样,同样身为大学教师的她,论文、著述均数量寥寥,将大部分精力都倾注在了课堂教学与照顾家庭上。她性格直爽,快人快语,却有着一颗无比细腻的心,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正因如此,我才能心无旁骛地投身学术研究,在学术领域有了如今的地位。然而此刻,她却毫无征兆地倒下了。愧疚与自责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我满心懊悔,只怪自己平日对她的关心太少,没有好好地照顾她。我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那发丝虽已夹杂着几缕银丝,却依旧柔软顺滑。我喃喃低语:“婉清,你一定要赶快好起来啊。咱老两口风风雨雨相濡以沫半辈子,你可不能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这世上不管啊!你不还等着海天亲口叫你一声……”我突然捂住嘴,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扼住,将那后半截话生生截断在嘴边,眼眶中汹涌的泪水几欲决堤,却被我强忍着,只在眼内聚成一片晶亮的水泽,模糊了视线。

不到十分钟,海天便匆匆赶回,身后跟着三名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医生迅速展开初步检查:“血压心率正常,踝骨骨折,立即送往医院。”紧接着,婉清被小心地抬上担架。海天接过我手中沉甸甸的包裹,另一只手臂又如往昔那般揽住我的肩头,陪着我紧紧跟在担架后面。

镜春园与朗润园水面颇多,常被学生们称为“北大后湖”。尤其镜春园,其主要建筑区四周皆有水道环绕,湖泊相连,堤岛交错,隐匿于古树荒藤间的北大教职工住户少说也有百余户。园内道路多为石板桥与小径,部分路段狭窄难行,自行车都难以顺利通过,因此,即便救护车赶来,也无法驶入园区,只能停在附近的镜春路上。如此一来,担架至少得行走二三百米的距离。一路上,海天虽心急如焚,却始终稳稳地守护着我,并不时提醒医护人员放慢脚步、保持平稳,一切以两位老人的身体状况优先。在他温暖而有力的怀抱里,我的情绪逐渐平复,最终顺利走过这段曲折的道路,与担架一同登上了救护车。

到了医院,海天便让我只负责陪伴在婉清身旁,而挂号、缴费、拍片、检查、住院登记等所有需要跑腿的事务,皆由他一人包揽处理。检查结果很快便出来了。头部与心脏均未发现异常,身体的其他主要指标也都处于正常范围之内,此次的昏迷是由于近期劳累过度所致,很快便可苏醒。唯一严重的伤情是踝关节处的粉碎性骨折,幸运的是并非开放性骨折,因而无需进行手术。医生手法娴熟地为婉清打上石膏,并告知只需认真调养休息三个月,便可恢复如初。

听到这个消息,我和海天都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我一直紧绷的神经刹那间松弛下来,眼眶也不由自主地湿润了。海天原本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他重重地呼出一口长气,那只因紧张而一直紧握的拳头也慢慢松开。接着,他抬手抹去额头细密的汗珠,转而对我说:“苏伯伯,您回竹吟居好好睡一觉吧,或者找个地方小憩片刻,今晚我来照看伯母就好。”

我缓缓摇了摇头:“我哪里睡得着啊!海天,既然你伯母没什么大碍,你就回去吧,这里我一个人就够了。明天你还得上课呢!”

“还是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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