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多清新啊!未名湖畔那景色,就像一幅画似的。你带上相机,说不定还能捕捉到不少好画面呢。”
我心中更乐了,忍不住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笑着说:“你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哟,你醉翁之意就在酒了?”婉清反唇相讥,“爱去不去,你要是不去,我就自个儿去。我可不能眼睁睁瞅着那好小伙儿被别人撬走了。虽说现在看那几位老师好像还没那心思,可这事儿谁说得准呢?万一哪天他们就瞧上了呢?”
“好好好,我去还不行嘛。”我笑着伸手揽过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咱俩几十年了,向来都是结伴出行。要是别人瞧见你一个人在湖边晃悠,还不得以为我欺负你了?”
“少在这儿贫嘴!”婉清白了我一眼,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扑哧一下就笑了出来,“没事儿就拿我打趣,其实你心里指不定比我还着急呢!”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嗯,早晨去散步,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我们老两口就来到未名湖畔,溜达了半个多小时后,终于成功地和海天来了个“不期而遇”。
“苏老师,师母,早!”海天停下脚步,愉快地和我们打了声招呼。他穿着一身轻便的运动装,白色的短袖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他健壮的胸膛上,凸显出那紧实的肌肉线条。黑色的运动短裤下,是他那双修长而有力的腿,每一块肌肉都像是蕴藏着无尽的力量。他那高大的身材在晨光中显得越发挺拔,如同一棵苍松,充满了蓬勃的朝气。浓密的黑发有些许湿漉,几缕碎发随意地垂在宽阔的额头前,却丝毫不显凌乱,反倒为他增添了几分随性的魅力。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阳光的映照下,宛如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顺着他那轮廓分明的脸颊缓缓滑落,滑过他高挺的鼻梁,停留在微微上扬的嘴角边。那双眼睛依然深邃明亮,像是藏着璀璨的星辰,眼中洋溢着的热情与活力如同燃烧的火焰,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吸引力。他微微喘着气,胸膛有节奏地起伏着,嘴角挂着一抹满足的微笑,笑容干净纯粹,宛如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温暖而又充满力量。
“海天,”婉清先开了口,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海天,目光里满是慈爱与欢喜,那眼神似乎怎么也看不够,“都半个月了,你也不来竹吟居看望我们。你苏老师经常念叨你,再看不到你,他都打算去宿舍楼找你了!”
我顿时有些尴尬,心中涌起一丝狼狈,略带嗔怪地看了婉清一眼。海天却神色如常,并未有什么情绪波动。他露出一个略带歉意却又大方得体的微笑,眼中满是真诚:“实在抱歉,开学这段时间事务繁多,没有抽出时间去看望苏老师和师母。过阵子稍闲些,我一定登门拜访。”
婉清的眉梢眼角立刻飞上一层喜色,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语调里满是迫不及待:“那敢情好。你打算……”
“海天,”我赶忙截断婉清的话,话语中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你的英语又是师从哪位高人啊?我听你师母讲,你可是把外国语学院的王佐良教授都给镇住了呢。”
海天的眉梢轻轻掠过一丝诧异,但并未多问。随后,他脸上依然挂着大方得体的微笑,对我们娓娓道来:
“‘镇住’可谈不上,王教授是过奖了。其实,我的英语是母亲所授。母亲是一位中学英语教师,幼时,她与外祖一家在伦敦居住。外祖父与祖父本是世交,论起辈分,他还是祖父的晚辈呢。外祖父和外祖母都是剑桥大学的博士,解放后,他们带着母亲从海外归来,本想大展宏图,有所作为,却不幸在五七年那场风波中受到冲击,最后在兴凯湖农场双双离世。母亲从此孤苦伶仃,幸得祖父收养,与父亲一同长大,后来两人结为夫妻。我出生后,母亲便常常用英语和我交流,等我会说话了,我们母子之间更是经常用英语对话。外祖父留下了大量英文原版书籍,其中大部分是文学名著、哲学著作以及文艺理论类书籍。当时可看的书也不多,我便将这些英文书籍与家中传承的古籍一起通读个遍。因此,我对现代汉语、古汉语和英语的反应几乎同样灵敏。父亲常开玩笑说:‘这三种语言,都可算作你的母语啦!’”
我和婉清对视一眼,心中已然明了。婉清眼中渐渐浮现出浓郁的欣赏之色,话语里满是爱才之情:“难怪李赋宁主任心心念念要把你调到英语系呢!海天,你现在的起点,已经是很多英语系学生梦寐以求的终点了。依我看,就你这深厚的中英文语言功底与文学素养,你真的很适合成为一名优秀的翻译。你可以将中国的优秀文学作品,特别是古代文学作品推向世界,也可以把世界文学作品介绍给……”
我赶忙不动声色地在婉清背后掐了一下,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急忙补救道:“当然啦,我听你苏老师说你是想搞创作。要是走写作这条路呢,那还是在中文系继续深造更合适些。”
海天眼中不自觉地泛起一抹笑意:“师母说得是,我也是这样想的。外国的语言再好,终究只是一种工具罢了。我还是更钟情于承载华夏五千年文明的汉语言。好了,我继续跑步了,苏老师,师母,再见!”
说罢,他向我们挥挥手,又继续向前跑去。婉清连忙在背后叮嘱道:“跑完别忘了把汗擦干,闪了汗是要感冒的。还有哇,有空记得到竹吟居来坐坐,可别把我们老两口忘了啊!”
“放心吧!一定!”海天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回过头来,笑着朝我们招了招手,身影很快便融入了湖畔的人流中。
婉清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人群中收回,嘴里还轻声念叨着,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和自己嘀咕:“你说,他那个‘一定’是啥意思呢?是一定去竹吟居呢,还是一定把汗擦了呀?”
“你说呢?”我笑着反问了一句,“就算是一定去竹吟居,那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儿呢。你让人家‘有空’去,可你知道人家什么时候有空?”
婉清一听,立马就急了,伸出手轻轻打了我一下:“我之前明明想问他打算哪天来,不是你这家伙生硬硬地给打断了嘛!”
我的声音立刻变得严肃而郑重:“你记住,海天是一个独立性很强又极有主见的孩子,他会认真听取意见,慎重考虑自己的决定。但只要他决定的事情,谁都不能让他改变主意。对于他,咱们只能影响和建议,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强迫。过度的热情只能给他带来压力,把他推得更远。反正咱们现在都把散步改到早晨了,也不急于这一时一刻。不过,以后再见到海天啊,你可别总把邀请他去竹吟居的事儿挂在嘴边了。要是有人天天这么跟你念叨,你不烦啊?”
婉清低下头琢磨了一会儿:“也是啊。天天见上一面,这不亲也变亲了,何况他本来就对你有好感。不过,咱也得抓紧了。海天的影响力可不是一般的大啊!就算他不想出名,别人迟早也会注意到他的。刚才就连我都受影响了,居然动了让他离开中文系去当翻译的念头,更别说你们系那些老顽固了,要是真发现了这个宝贝,还不得争得头破血流啊?现在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咱俩得赶紧行动。这早晨散步啊,一天都不能落下。”说着,她就紧紧拽住我的胳膊,“走啦,回家!”
“哎,这么早回去啊!我一张相片都还没拍呢!”我急忙提出抗议。
婉清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人都见到啦,还在这儿磨蹭啥啊!我可告诉你,再不走,早市儿可就散了。买不到菜,你今天就饿肚子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就往镜春园走去,脚步又快又急。我笑着摇了摇头,也快步追了上去。
从那一天开始,每天清晨,我和婉清都会在未名湖畔,与海天来一场奇妙的“不期而遇”。几次下来,婉清竟然推算出了精确的时间,使得这种“不期而遇”尽可能在海天跑完步后出现,如此一来,我们就能和海天多聊上一会儿。海天常常会陪着我们在湖畔走上两圈。那时,我和海天便会天南海北地畅聊起来,聊天的话题信手拈来,却往往极具深度。我们会一同探讨多种文明共存的可能性,也会从哲学视角围绕老子《道德经》里的“有物混成”展开激辩,还会因未名湖畔的某座历史建筑而兴起兴亡之叹。兴致高昂时,我们甚至会一起高声吟诵《桃花扇》“哀江南”中那著名的语句:“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在这样的畅聊里,我愈发深刻地感受到海天包罗万象的知识广度、深邃幽远的思想深度,以及如潺潺溪流般淡雅悠远的诗意情怀。而且,他那宏观大气的格局、坦荡磊落的胸襟如正直高尚的风骨,也在言谈之间不经意地闪现。更值得一提的是,在我这个学术权威面前,他既没有因敬畏而噤若寒蝉、畏首畏尾,也未曾像那些浅薄之人般口若悬河、夸夸其谈。他总是坦诚地以最质朴的语言,来表达内心的思想、见解和情感。毫无浮夸之态,却直击思想和灵魂,让人在震动中久久回味。,每次畅谈过后,我都有一种酣畅淋漓、难以言表的痛快之感。
海天似乎也越来越喜欢这样的“邂逅”。偶尔我们来得早,碰到他还没跑完步,他竟会在跑完后主动来寻我们,陪着我们在湖畔悠然漫步、倾心交谈。婉清目睹这种变化,心中甚喜。一次,她甚至悄悄对我说道:“嘿,你瞧,咱们仨在这湖边一走,像不像幸福的一家三口?”
我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做梦呢吧!”
婉清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哼!我就不相信你没做过这样的梦!”
我顿时沉默了。是啊,怎么可能没做过这个梦呢?
过了好一会儿,婉清悄悄走过来,轻轻拽了拽我的袖子,声音竟出乎意料地软了下来:“行了,回家吧!以后咱们坚持来就是了!哪怕最后啥也没成,就光每天能有这么一场敞开心扉的畅谈,也值了。”
望着婉清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我的心头猛地涌起一股酸楚又复杂的情绪。这世间,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不能生育这件事给婉清带来了怎样刻骨铭心的痛楚,而她对“一家三口”这种平凡幸福的渴望,就像久旱之人对甘霖的期盼一般强烈。每次我和海天交谈时,她从不轻易插话。但却一直用喜悦和满足的目光望着我们,好像一位贤妻良母沉醉在丈夫和儿子其乐融融、谈天说地的温馨画面中。而每当和海天分别之际,她又瞬间变成了一个絮絮叨叨的母亲。那些叮嘱的话语,像“天凉了加件衣服”之类的琐事,一遍又一遍地从她口中说出。当听到海天恭顺又亲热的回应后,她会立刻喜上眉梢,仿佛得到了巨大的安慰。我知道,她是在这难得的场景中努力找寻着那份缺失的圆满,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渴望,仿佛在痛苦的深渊中抓住这一丝曙光,哪怕只是短暂的慰藉,也足以让她的心灵得到片刻的宁静与满足。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这二十余载相濡以沫的漫长岁月里,我们相互依偎、彼此慰藉,看似平静如水,可在内心深处,都藏着对一份真正天伦之乐的炽热渴望啊!
我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婉清的脸颊,然后把她揽到我的怀里,让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在她耳边轻声说:“老伴儿,谁说咱俩这是在做梦呢?就算是梦,有梦可做也比没梦强啊。你瞧,这事儿谁说得准呢,万一哪天,真就梦想成真了呢。咱们就守着这念想,好好享受现在的日子,说不定哪天老天爷就眷顾咱们了呢。”
婉清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后便放松地依偎在我怀里。把脸更深地埋进我怀里,我能感觉到她微微抽泣,我的胸膛也一片温热,那是她的泪水,也是我们共同流淌的渴望。
之后的日子里,婉清对早晨在未名湖畔散步愈发热衷。就连一个秋雨蒙蒙的清晨,她也不由分说地把我从床上拽起来:“快点,老头子,你要是再磨蹭,海天那五圈都跑完了。”
我睡眼朦胧地瞅了一眼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我说,今天可是周日,外面还下着雨呢,这种天气谁不想在被窝里多睡会儿啊!海天说不定也不出来了。”
“你什么时候见海天偷过懒?”婉清瞪大眼睛说道,“这雨看着也不大,海天肯定不会中断跑步的。不信咱俩打个赌,你输了就做一个星期的饭。”
天啊,一个星期!一天我都受不了啊!我满心不情愿,却也只好慢吞吞地穿好衣服。走到门口时,我又犯起了嘀咕:“老伴儿啊,有风雨无阻锻炼的人,可没听说过有大清早打着伞到湖边散步的,更何况是咱们这年过半百的老两口,这不是让人笑话嘛?要是碰到海天,他能不起疑心?”
“这倒是个问题。”婉清沉思了一小会儿,目光突然落在我那台相机上,顿时两眼放光,“对,把相机带上,就说你非要拍未名湖的雨景!”她激动地拍了下手:“哎呀,这办法太棒了!以后下霜下雪的时候,咱们也有借口啦!”
天!这家伙,计划可够长远的,这是准备要打持久战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