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辛苦了！”柳涵苔对着正在干活儿的伙计点头致意。
伙计们虽然劳累，但脸上都漾溢着满足的笑容。
从前他们连饭都吃不饱，做梦都没有想过如今能有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养活家人，再苦再累他们都毫无怨言。
“流霞石灰粉在哪里？”柳涵苔向一个伙计打听道。
伙计给她指了一个方向。柳涵苔踩着地上蜿蜒的靛蓝色水痕，循着伙计所指的方向走去。
“在这里！”红萝指着角落喊道。两个壮实的工人正用木杵捣着雪白的粉末，粉末扬起在半空，与斜射进来的阳光交织成金色雾霭。
柳涵苔快步上前，蹲下身捻起些许粉末，触感细腻如脂，凑近细闻，竟有浓浓的沉水药香气混在石灰的涩味里。
“姑娘可是要调配流霞染？”老工匠停下手中的活计，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
柳涵苔点点头，从老工匠手中接过竹筐，将晾晒好的茜草根倒入石臼，捣出浓稠的猩红色汁液。
她手上动作不停，指点老工匠道：“上批颜料有些过于艳红，这流霞石灰粉得与茜草汁按七比三的比例调和，水温也要把控在六十度左右，稍一疏忽，染出的布就会出现瑕疵。”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将石灰粉倒入汁液中，瞬间，白色粉末与红色汁液剧烈反应，腾起阵阵白烟，空气中弥漫起酸甜的气息。
待烟雾散去，石臼里的混合物竟变成了梦幻般的粉紫色，像天边将散未散的晚霞。
红萝看得目瞪口呆：“涵苔，这颜色......”
“快取绢布来。”柳涵苔顾不上擦拭额角的汗珠，目光灼灼地盯着石臼，“火候稍纵即逝，咱们得赶在粉紫色褪成淡红前，完成浸染。”
红萝慌乱却利落地捧来素绢，柳涵苔屏息将布料浸入石臼。
指尖刚触到染液，温热的触感便顺着经络游走，像是握住了一捧即将消散的云霞。随着绢布缓缓下沉，粉紫色的染料如同活物般攀附而上。
原本素白的织物泛起珍珠光泽，在光线折射下竟透出层次分明的渐变，浅粉打底，边缘晕染着蜜桃色，中央还隐隐浮现出藕荷紫。
“成了！”老工匠颤巍巍凑过来，布满老茧的手在染缸边缘摩挲，浑浊的眼睛泛起泪光，“老朽从业四十年，头回见流霞染如此鲜亮通透！”
染坊内其他伙计也纷纷围拢，惊叹声此起彼伏，有人甚至小跑着去取铜镜，好让柳涵苔看清成品在光线下的全貌。
柳涵苔捏着滴水的绢布走向晾晒架，湿润的布料在风中轻轻摇晃，每一次摆动都折射出不同色泽。
当阳光穿透半干的织物，整匹绸缎突然化作流动的霞光，映得四周青砖都泛起暖粉色。
红萝兴奋地跳起来，发间银铃叮当作响：“涵苔快看！这颜色像不像日落时分，云彩被晚霞浸透的模样？”
话音未落，染坊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管事的王伯举着匹残次品闯进来，正欲开口抱怨，目光却被柳涵苔手中的绸缎牢牢锁住。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粗糙的手指抚过布料，声音激动得发颤：“这...这莫不是失传已久的‘流霞醉’？若是能批量染制，咱们染坊明日就能名震天下！”
柳涵苔微微一笑：“王伯，我们不求名震天下，我们只求经我们手卖给顾客的东西，能够精益求精。”
王伯眼眶泛红，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柳涵苔肩头：“好！好！就冲你这话，老头子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把这手艺守住！”
染坊内骤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声，伙计们攥紧手中的木杵、竹匾，目光灼灼地望向晾晒架上流转的霞光。
柳涵苔被大家情绪感染，顿觉胸中无比热血。“好，大家就按照我刚刚的方法忙碌起来吧！”
伙计们迅速四散开来，各自忙活去了。
“涵苔，忙活这么久，先歇会儿吧。”红萝递来一碗凉茶。
柳涵苔接过茶盏，望着殷勤的红萝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一起共事这么久，红萝肚里有几根蛔虫她是知道的。
红萝笑道：“涵苔，明日是我阿娘生辰，可否请休一日？”
柳涵苔泯着茶白了她一眼：“你自己也是东家之一，难道这都做不得主么？挑一块我们新染的上好衣料，带去做寿礼。”
说着又摸出一锭银子塞进红萝掌心，“再买些糕点，路上雇辆稳妥的马车。”
红萝接过银子笑得花枝乱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喽！”
“记得替我祝她老人家生辰快乐！等空闲下来，我也去看望一下她老人家。”柳涵苔笑着说道。
姐妹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西岭镇驿站天字号房间里，经过柳涵苔救治的贵公子，回到住处服下柳涵苔开的药方之后，又马上生龙活虎起来。
贵公子吩咐身旁人道：“去查一下那姑娘的身份背景，顺便帮我备几份薄礼，改天亲自登门去感谢她。”
手下应声领命而去。
顿时四下寂静得仿若时间凝滞。百无聊赖之际，他的目光落在案头那个安神香囊上。
香囊以蜀锦制成，绣工精巧，丝线在日光下泛着温润光泽，散发着淡雅宁神的香气，此刻却无端勾起他心底难以抑制的手痒。
鬼使神差间，他修长手指已捏住香囊一角，轻轻一扯，细密针脚崩裂，香料“簌簌”散落，芬香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隐隐带着一丝奇异的辛香。
“这香味为何如此熟悉？”
萦绕在鼻尖的熟悉香味令他不禁拧紧了眉头，陷入了沉思。突然，他像是捕捉到了一丝灵感，眼中闪过一抹亮色。
他的手迅速探入怀中，掏出一块薄如蝉翼的布料。刹那间，两种气味交织在一起，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想——这布料与空气中的香味，如出一辙。
软烟罗特有的沉水香药染气息！
各种猜测顿时萦绕在他心头，他此次入西岭就是为这软烟罗而来，此刻竟让他有了些许线索。
夜幕降临，西岭小镇的街头繁闹喧嚷。驿站天字号房间里，贵公子端坐在案桌前，眉头微蹙。
刚刚他得到确切消息，裳绮阁就是软烟罗的制造商。他虽然感激柳涵苔的救命之恩，也对她存了几分好感。
但软烟罗的织造技艺却不是她该掌握的。它只能归属于皇家。
他拿起案头的香囊，沉吟片刻后对手下说道：“我出去走走，你们不用跟来！”
他来到马厩牵了马匹，漫不经心地溜达在西岭镇街头，不知不觉竟来到了裳绮阁门口。
尽管华灯初上，但店里依然热闹非凡，客人络绎不绝。
他看着那一张张笑容满面的真实面孔，心中涌动着难以言说的滋味。平凡百姓的平凡生活于他而言，是种陌生的体验。
突然他看到一名身姿袅袅婷婷，脸上蒙着面纱的女子从裳绮阁里走出。
“东家可是准备回家了？”一位绣娘问道。
那女子点点头，道：“明日我阿娘生辰，今日早些回去。你们也别忙太晚，记得早点收工。”
莫非此女子就是柳涵苔？贵公子心中猜想着。
他一路跟着面纱女子穿过繁华的街道。最终，面纱女子在一处暗巷被他堵住了去路。
“柳涵苔，把软烟罗的织造技艺交出来，饶你不死！”贵公子看着无路可逃的面纱女子说道。
红萝知道，眼前之人定是将自己错认成了涵苔。她细细看去，只觉此人十分眼熟。
她在脑海中快速检索此人特征，这不就是昨日涵苔救治的那位公子吗？
虽然涵苔说他是我们惹不起的人，但此刻她的确很想教训教训这个银坛商会的人，平日里，他们没有少明里暗里打压裳绮阁，就因为她们是女子经商吗？
如今，又这么明目张胆来抢软烟罗的制造之法，真是岂有此理！
“什么软烟罗硬烟罗的，我不知道！更不知道什么织造技法！”红萝冲着马上之人喊道。
贵公子有些恼怒：“我念你救过我性命，所以才好言相劝，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红萝嗤笑一声：“还敬酒罚酒，我看你分明就是忘恩负义的东西！早知道还不如拿你狗命去喂狗！”
“放肆！”贵公子突然挥起长鞭抽在红萝身上。
红萝被抽得猝不及防，疼得浑身一阵颤栗。咬牙切齿道：“别说你要的东西我没有，就算有，我也不会给你！”
“冥顽不灵！”贵公子说着又是一鞭子抽下。
这一次鞭子却并没有落在红萝身上，而是被红萝紧紧攥紧在手里。
“你…”贵公子气得满脸通红。
红萝却将鞭子反向一拽，马上之人顿时摔了个四脚朝天。贵公子从地上爬起，气极反笑：“很好，本王长这么大，头一次栽跟头！”
红萝瞬间一愣，不是银坛商会的人？“本王”又是什么意思？她突然意识到她可能惹到了大人物。
不错，那自称“本王”的贵公子，正是莫煌朝的三皇子阿史那·琹枭。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她轻点脚尖，一个纵身腾空而起，向着另一条暗巷而去。
三皇子迅速跃上马背，向着红萝消失的方向追去。
“柳涵苔，你给我站住！”三皇子的声音穿透夜色，回响在红萝耳边。
红萝身姿轻盈，穿梭于屋檐与墙影之间。三皇子跟着追踪火蝶，紧随其后，马蹄翻腾，带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与速度。
两人一追一逃，逐渐远离了繁华的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