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叙跟梁越同走在居民区的巷子里,身上扛着大小不一的礼品袋,脚上步伐鬼鬼祟祟,活像强盗进屋满载而归,很是引起了一番来自围观群众的骚动。
杨叙看着不远处对着他们交头接耳的路人,还挺纳闷:“我怎么感觉大家的眼神怪怪的,搬点东西而已,至于这么稀奇吗。”
梁越同看了眼他的造型,沉默不语。
杨叙:“嘿,你怎么也是这个眼神,别乱学啊。”
梁越同觉得难以启齿,半晌后说:“……你能不能别把袋子套脖子上。”
事出有因,宋萃荣这次自驾游所选择的地点别出心裁,也不知道是团队里谁出得馊主意,反正一群人嘴里嚷嚷着“返璞归真亲近自然”,转头就乌泱泱地冲进了深山老林里的度假区。
那度假区地处偏僻,但因为设备完善和环境优美,着实吸引怀揣田园梦但身体素质不太过关的都市人群,一群人玩的乐不思蜀,把周遭新鲜的地方逛了个遍。正巧附近有片杨梅园,虽然时机不巧,杨梅告罄,不过当地居民在成熟时期制作一批杨梅酒,口味馥郁甘甜又能解暑,大家就各自买了几瓶回来。
宋萃荣在家里留了几瓶,将剩下的杨梅酒装箱封存,嘱咐他送给周遭邻居。
但坏就坏在,那箱沉重的杨梅酒抱在怀里,剩下的两个袋子就得再跑一趟。杨叙嫌麻烦,把它们挂在手臂上就出了门,走到一半才发现不对劲。
那袋子里装的是茶叶,虽然重量轻,但是挂在手臂上时会随着身体的摆动不断摇晃,晃着晃着就跟腿打得不可开交,叠到箱子上吧,挺高一摞的,老让人觉得会摔下来。
正巧抽绳挺长,杨叙干脆挂脖子上,还挺平衡,走路都不带晃悠的。
他尬笑一声:“这不是因为没办法了么,大热天的,多跑一趟怪累人的。”
梁越同:“算了,要不你把袋子给我吧。”
“没事,这两个袋子很轻,我脖子没问题的。”他甩甩脖子,感慨万千:“你别说,这两个袋子拍着我后背,跟有人推我一样,还挺好玩哈哈哈。”
梁越同看着他身后缓缓摇晃的袋子,跟古代押解犯人的枷锁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惜后者哭天抢地申诉冤屈,前者倒是玩的不亦乐乎,心想:“我哪是担心你脖子,我是担心我的面子。”
他欲言又止好几次,可惜杨叙自己捣腾的挺带劲,压根没注意到他神色的异常。
夏天日光的毒辣在下午两点达到顶峰,从地面上升腾而起的热气将线条熏至模糊。周遭万籁寂静、鸦雀无声,非等闲人不敢外出。
手上的负担随着穿梭而过的巷子逐步减少,俩人被晒得口干舌燥,果断选择钻进外墙下那点狭窄的阴凉道。
杨叙走在前面:“今天这太阳公公也忒凶了,他是看咱俩不顺眼吗?”
梁越同闷不吭声。
过了一会,杨叙又说:“早知道我就跟我妈抗议了,这大夏天的,驴都不下田干农活。”
梁越同依旧保持沉默,心想:“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杨叙没得到回应,心里怪无聊的,转身回头道:“好邻居,你怎么不说话,别是晒中暑了吧。”
好邻居神情冷淡,开口吓死个人:“你能不能消停点,我嗓子都晒干了。”
杨叙大惊失色,他出门前灌了瓶汽水,水分还存在身体内尚未蒸发殆尽,压根料想不到跟在旁边的梁越同快旱成沙漠里的野草了。
幸亏剩下的两份礼品中,有一份是送给小荷的,他拎着袋子,马不停蹄地拉着梁越同往小卖铺里赶。
小卖铺近在咫尺,俩人闷头就冲了进去,塑料门帘拍打着铁门,发出团乱糟糟的声响。
趴在玻璃柜上写作业的小荷被吓得惊慌失措,还以为这穷阎漏屋的,被哪个连天气预报都不看的二流扒手盯上了,刚准备扯着嗓子喊救命,定睛一看,发现是老熟人!
小荷眨巴眨巴眼:“小杨哥哥,你怎么来了。”
杨叙匆忙丢下句“等会儿”,火急火燎地冲到冰箱前,拽开冰箱门拿出饮料,拧开后塞到梁越同手里,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跟要参加奥运赛一样标准。
梁越同:“……”
他接过那瓶矿泉水,闷声灌了几口。
杨叙找补完,终于顾得上跟小荷交流了。
他走到玻璃柜前,手撑着膝盖,笑道:“小荷,你猜我给你带什么东西来了。”
小荷年纪尚小,虽然守着家里的小卖铺,不过严格遵守每天只能吃一样东西的行为标准,过的非常自律,因此一听到杨叙给她带了礼物,没忍住“哇”出声。
她瓮声瓮气道:“是不是巧克力。”
杨叙:“哇,原来你喜欢吃巧克力。”
小荷:“我猜对了吗!”
杨叙笑笑并不说话。
其实他对于盒子里的东西一无所知,纯粹是逗小孩逗顺嘴了。
趁着低头的间隙扒开外面的购物袋,瞅了眼盒子外的产品示意图。
不禁对宋女士料事如神的功力深感佩服,里面还真是巧克力!
小荷欢天喜地地接过礼品盒,放在玻璃柜上专注地拆封着。
梁越同喝了大半瓶水,刚才折磨人的暑热暂时消退,终于注意到收银台这边的动静。
他走过来,看到正在拆巧克力的小荷,微微诧异。
杨叙余光注意到他的情绪,低声问道:“怎么了?”
“没。”梁越同摇了摇头,犹豫后还是决定如实相告:“我前段时间来这里买过东西,没想到你们还挺熟的。”
杨叙恍然大悟,把他拉到货架旁边低声解释:“太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只听我妈说过小荷家里有些困难,所以周围的邻居都挺光顾他们家生意。”
梁越同想起上次来时小荷对于家庭情况的透露,只是很多时候的很多事情,由当事人亲口说出和经旁观者悄然传达,给人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尽管说不出来哪个更让人难以接受些。
两人交谈完毕,藏在包装盒里的巧克力终于舍得揭开面纱让人一睹真容。
小荷看起来挺开心的:“是电视上经常出现的那种巧克力!”
杨叙过来看了一眼,只知道是个家喻户晓的外国品牌,前两年异常火爆,不过近些年间,早就随着市场扩张早已经成了大型商店里的常客。
不过小荷爱不释手:“谢谢小杨哥哥!”
杨叙笑着摆摆手,毕竟礼物不是他买的:“对了小荷,那瓶水多少钱,我扫给你。”
平白收了人家的礼物,小荷怪不好意思的,刚想说“不要钱”,视线一歪,终于越过杨叙落到了身后的梁越同身上。
“帅哥!”小荷兴奋地招手,脱口而出的话却让人大跌眼镜:“你今天还需要塑料袋吗,我送你。”
这下轮到杨叙错愕了。
刺眼灼热的日光不见颓势,巷子里连只野猫都没有。俩人刚喝完矿泉水,倒也不至于太难熬,因此没有刻意循着路侧的阴影。
杨叙跟梁越同并肩而行,他往旁边瞥了好几眼,还是没捱住好奇:“小荷怎么对你印象那么深刻。”
其实梁越同也是不明所以:“我怎么知道,我只去过一次。”
杨叙穷追不舍:“这样的话,你说会不会是那天的日子比较特殊……但是也不应该吧,我不记得前两天有什么节日……”
梁越同觑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就是咱俩在巷子口撞着的那天。”
说完后可能还觉得语焉不详,补充道:“准确来讲,我刚买完东西不到五分钟,咱俩就‘砰’——火星撞地球了。”
杨叙:“……”
他说话的语气轻飘飘的,描述的时候还不忘拟声词,但偏偏听到耳朵里,硬是哽得人喉咙疼。
杨叙是个不会让恩怨在脑海中过多停留的性格,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往往和人产生矛盾后,没两天就能撂到脖子后面。
饶是如此,再次直观面对曾经的矛盾时,还是有些尴尬。
梁越同说完后才意识到这话有点冷场,因此很默契地闭嘴,跟他一同保持着沉默。
最后一份礼品是给高爷爷的,是瓶从蜂农手里收来的蜂蜜外加一盒茶叶。
在居民区的巷子里转悠半天,又回到了当时修手机时走过的那条细长巷子,不过这次没有走到头,刚钻进去后走了一二十米就到了目的地。
在流行二层乃至三层小洋楼的年代,高爷爷家的房子依然是那种老式的砖瓦平房,院里青砖铺平,平日里没什么,只是下雨时踩上去能滋人一裤腿水。
院门没锁,只是轻轻阖着,杨叙叩了两下门,见没人回应,干脆推门而入。
里侧靠院墙的位置没有铺设青砖,露出底下肥沃的土地来,边缘处用砖块垒了一圈,防止尘土飞溅出来。其中搭设好的竹竿木棍上牵引着西红柿和黄瓜,长势繁茂,因为正当时令所以果实颇丰。
那几只放养的兔子原本满院子地打滚,见到院门推开,进来两个不认识的少年,相互对视后,齐刷刷地钻进菜园里。
杨叙让梁越同先跟兔子玩会儿,把礼品交给高爷爷后,又惦记着高奶奶的病情,进到里屋去找人聊天,老人总喜欢寒暄,关切地问了一圈后,时间已经过了挺久。
他生怕梁越同在院子里感到不耐烦,借口说自己想去看看兔子,然后赶忙出来。
院子里春光明媚,墙角处绿色宜人,空气中飘浮着瓜果的清香,总让人觉得难捱的暑热都消散几分。
梁越同蹲在菜园边上,刚才还怕人的几只兔子终于确认他没有恶意,一个个支棱着耳朵跑到他脚边,盯着他脚上的白色球鞋格外好奇。
杨叙也走到旁边蹲下身子,俩人凑成一排矮萝卜。
“他们有名字吗?”梁越同手底下摸着一只雪白兔子的毛发,突然问道。
杨叙:“有啊。”
他从刚才起就想让梁越同猜猜这几只兔子的名字,只是总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切入口。冷不丁的,正主自己提问了,他也就没让人继续瞎蒙,全盘托出道:“有一句歇后语你肯定听过,叫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
他依次指着那几只兔子,“你看,这只最肥的叫小葱,那边那只瘦一些的叫豆腐,一清是你手底下的这只,它最亲人,至于那个见到人就跑的,就是二白。”
梁越同低下头,底下的那只兔子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还特地动了动耳朵,柔软的触觉顿时滑过掌心。
没给这几个名字做过多评价。
杨叙原本还只是百无聊赖地蹲在他旁边,后来闲不住,正好梁越同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干脆把那只最肥的兔子捞过来,挠挠这里,搔搔那里。
高爷爷将厨房里切好的西瓜端过来,放在小院里的木桌子上,招呼他们来品尝。
杨叙道谢完,怜悯地把那只兔子放还天地间,正准备撑着腿站起来,突然听到旁边的梁越同开口。
“我……我当时路过的时候带着耳机,音乐声放的有点大,所以没听到车铃声,你……”
他将刚才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一番措辞说出口,猛一抬头,看见杨叙讶异地看着他。
这是什么表情?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杨叙先笑了,他手握拳头,轻轻地给了梁越同肩膀一杵子。
力道不大,梁越同动都没动。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事情呢,就这个啊,我早不当一回事了。”杨叙全然不在乎地说道:“不过……”
梁越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这时,杨叙突然把西瓜抵在他嘴边,俏皮地冲他眨眨眼:“咱们总该来个自我介绍吧,我叫杨叙,杨树杨,叙事的叙。”
梁越同对他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招架不住,原地愣神了两秒,然后伸手接住那块西瓜,却并未言语。
杨叙的自我介绍没得到回复,不禁有些尴尬,他张嘴咬了口瓜瓤准备另起话题,就在此时,听到旁边的人轻声说道:“我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