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冲出了一些浅表层的陶器碎片。
温玫带人实操的时候,一般会选一位理论知识完善的大四生进行初步清理,去除杂质和泥土,再搭配小一两级的学弟学妹配合拍照、测量,还有一些土层颜色质地的现场记录。
等熟练了,再互换操作。
温玫用比例尺和方向标定好三维位置,让学弟拍摄下来,拿起竹签和软毛刷开始示范,神情认真,“我之前给你们代课的时候有说过的。使用软毛刷的时候一定是单向清扫,尽量沿着纹路方向,不要来回刷,同时必须控制力度,要轻柔,拒绝暴力地把东西撬出来。”
“这个过程虽然枯燥,但是只有保持耐心的人才能挖到宝藏呀。”她活跃一下氛围。
“如果发现有钙化的情况,就需要用到我们的竹签,用尖端轻轻敲击结壳边缘,将陶器分离出来。如果情况顽固,我们可以使用少量醋酸来帮助溶解。”
学弟学妹问:“如果不小心敲碎了怎么办?”
“遇到突发情况,首要的是停止动作。”程青风在一旁盯着,适时补充,“比如陶片断裂了,应该立即停止清理。再用注射器注射少量可逆加固剂,用纱布包裹住,尽量整体提取出来。”
温玫点头:“没错!遇事不要慌,闯了祸有学姐在……也保不了你们呀,自求多福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求抱大腿!”
一来一往,两人搭配得十分默契,一块完整的碎片就这样取了出来。温玫放进密封袋里,做好标注。
“学姐,有人找你。”
温玫寻声看过去。雨禾村,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男人着装干净得体,身姿挺拔,一副风度翩翩的姿态,在不远处静静望着她这边。见她望过来,湛景琪朝她招了招手。
心下微勾。
鱼儿终于上钩了。
“正好,你们自己动手操作一下。”温玫摘了手套和口罩,把这里交给信任的学弟,“周霖,你看好他们,有问题及时找我。”
周霖拍着胸脯保证, “学姐放心,交给我。”
温玫踩着土坑往外走。
“这就是那个你们又争又抢的人?”程青风跟上来,走到她旁边,暗暗打量湛景琪。
视线相撞的那一刻心情都不太美。
“嗯。”温玫手里拿着护目镜,心不在焉地回。
“这么久才来找你,看来也没多想你。”对方不善的眼神扫过来,他笑得更温柔深情了,“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气气他?”
她立马就否决了,“不要!我好不容易等到他来,你可别把他吓跑了。”
“放心,我有分寸。”一个月相处下来,两人关系熟稔许多,还多了点默契在。
温玫心下了然,这人看着彬彬有礼,其实也是个腹黑的。果然,历史学太多的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包括自己),都是狐狸精上身!
湛景琪慢吞吞走到他们面前,看着有说有笑的两个人,心里郁闷至极。和别人在一起总是这么开心么?
温玫发出惊讶的语气,“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神色如常,仿佛给他留下的那句话都是他的臆想。湛景琪还隐隐感受到了这个陌生男人似有若无的敌意,一腔孤勇都快有了退缩的痕迹。
这个月,难熬的人终究只有自己罢了。
还好自己来了。
不然都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趁虚而入。
“我来找你,有事情和你说清楚。”
程青风趁机说:“不好意思啊,我和温玫还有工作要处理,如果事情没那么重要的话,你不介意等等吧?”
还往温玫身边靠了靠,拉近距离。温玫没躲开,还赞同地附和,但一脸为难,“是的,我们现在还有工作要忙,实在抽不出时间,你不急的话先去找个地方休息?”
呵呵,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自己找个凉快的地方呆着吧。
湛景琪将两人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笑容苦涩地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可真看着程青风拉着温玫从他眼前离开,湛景琪忍不住跟了两步。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细心地替温玫拿了一双手套,她自然接过,还满眼温柔地帮她扶正护目镜。
湛景琪一脸落寞。
看不到的时候还能自欺欺人,只有亲眼所见有男人为她献殷勤的时候,才知道这种感觉有多么不妙。
他忍不住多想,喜欢她的人总是这么多,他并不是特殊的那个。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们也是这般亲密相处的,他如果没来,或许很快就有新的进展……
湛景琪冰冷的手指突然蜷缩了一下。他后怕不安地想,他是不是会错了她的意?来找她,真的就能得到她吗?
那边,程青风余光扫着那道失落黯然的身影,一双狐狸眼笑起来,眼尾上挑,对温玫说:“他好像吃醋了哎。”
他渐渐从中摸索出一点恶趣味。
温玫睨着他:“如果他会读唇语怎么办?”
“不会,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知道把我当情敌了。”啧,原来当情敌这么有趣。他灵光一现,试问温玫,“这三角恋我能不能参进来一脚?”
“……”温玫微笑一下,“你觉得程小姐会同意吗?昨晚她可是发消息轰炸我,为什么我会和你搅和在一起。”
“我妹妹应该会很高兴吧,我把你抢走,她不就没有情敌了吗?”
温玫沉吟不语地打量他,道:“你们兄妹两还是有点共同点的。”
同样看热闹不嫌事大。
只是一个会装和一个不会装的区别而已。
“完蛋了,我的人设是不是塌了?”程青风冲着温玫层层叠叠地漾出笑来,宛若一只腹黑的狐狸,只有不知情的外人看起来很宠罢了。
温玫白了他一眼,早就塌了好不好?
程青风心情愉悦:“你刚刚这样特别像我堂妹,看谁不顺眼,一个白眼翻过去。”
温玫跟着笑起来,“好啊,我要告诉她,等着她过来掐死你吧。”
他立马求饶,“别了别了,吃不消。”
湛景琪牙都要咬碎了。
和他说话就这么快乐?
……
中午,湛景琪给温玫带了饭来,三菜一汤,营养很丰富,但被温玫拒绝了,“有村民负责伙食的,我随便吃点就行了,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拜拜!”
湛景琪端着饭盒,眼巴巴望着她活力满满的背影跑远,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
天塌了。五雷轰顶。
她现在不吃他带的饭了,他是不是不特殊了?
她忙得话也说不了几句,他来这里究竟干嘛来了?添乱吗?
早知道就不把项目分给顾扬了,这样他还有工作忙,免得看不到她整天胡思乱想。湛景琪现在开始怀疑是不是被顾扬设局给坑了?怎么钱没了,人也没有?
天黑,湛景琪来接温玫下班。
嗯,没接到。
某人信誓旦旦地说有新发现要加班,还赶他走,他郁闷死了。
还止不住多想,自己是不是被冷落了?
……
“怎么了?”湛景琪看到程青风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温玫进来,脸色一变,她衣服上都是泥土。
温玫:“踩到坑,脚扭了,膝盖也磕了。”
湛景琪:“看医生了吗?”
“嗯,脚扭回来了,等会再涂点药就好。”
“手给我。”
刚把空出来的那只手伸出去,湛景琪扣住她手腕往里一拉,连人带抱起来。温玫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腾空了。
湛景琪:“抱歉,失礼了。”
温玫晕晕乎乎地想,他什么时候这么霸道了?
程青风看到男人昂贵的衣服被泥巴染指,却一点也不嫌脏,不禁啧啧感叹,坠入爱河的人容忍度就是高。
他正要跟进去,男人突然侧了下身子,宣示主权般,“麻烦你送她回来,这里不需要你了,请回吧。”
程青风眼一眯。
温玫偏头,看到程青风眼底似笑非笑的揶揄之色,好似又被看戏了一般,莫名觉得不好意思,于是清了清嗓音,“青风哥,谢谢你送给我回来,我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程青风:“嗯,有需要给我打电话。”
又加了一句:“多晚都可以。”
湛景琪不悦地绷着脸。
温玫:“……”
非要这样吗?
拱完火,程青风心情极好地走了,湛景琪抱着她往客厅走去。
“我想去洗澡。”温玫用食指指腹刮下衬衫上的泥巴,然后调皮地全部蹭在他白净的脸上,划出一道痕迹。
湛景琪低头看她,女人无辜地冲他眨眨眼,“反正都脏了。”
他喉结滚了下,嗯了一声。
她简直想放肆笑出声。
就这么乖乖地任她欺负?太!好!玩!了!
湛景琪抱她去房间拿换洗衣服,又抱着她到浴室,给她拿了一张板凳放在里面,温声叮嘱,“伤口别沾水。”
“嗯嗯。”
温玫擦着头发出来,走得很慢,受伤的那只脚几乎是擦着地挪过去的。
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又洗了脸的男人快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抱起,“去哪?”
“回房间。”
将女人放在床上,湛景琪扯过她手里的毛巾盖在她脑袋上,给她擦头发。温玫坐在床边,双手撑着床沿,两条小腿在空中前后晃悠,然后啪嗒一声,拖鞋掉了一只。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趾方向,就这么静静享受着男人的服务。
“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不说清楚,总觉得不明不白的。
拿着毛巾的手顿了一下,道:“我看到书里你给我的话了,所以,我决定来找你。”
温玫哦了一声,没下文了。
湛景琪心底一沉。
她怪他来晚了,所以后悔了?
他干脆拿吹风机给她吹头发,聒噪的呕哑声盘旋在头顶,带来暖的同时也掩饰着此刻的沉默。
声音一停。
她仰头,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最近忙吗?”
他愣了一下,如实答:“挺忙的。”
他把自己泡在工作里,不敢停歇。
他不敢让自己不忙。
温玫无声微笑了一下,“忙点好啊,忙能忘忧,我是你的忧,还是你忙得想不起我?”
要不是她找了顾扬帮忙,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呢。
“那你忙吗?”湛景琪问。
温玫散漫地晃了晃脚,双手撑在身后,就以这么漫不经心的姿态,直勾勾地仰视回去,语气却轻飘飘的,勾得人心发痒,“很忙啊,你今天不是都看到了吗?”
湛景琪微微低头,头一回这么光明正大地直视进这双明媚漂亮的眼睛里,却被堵得哑口无言。
语言的杀伤力,仅是这么一句闲聊,就能让他节节败退。而且,他并不知道拿她怎么办。
温玫眼神丝毫不回避,静静对望,是一种非要说清楚的强势,容不得他一丝后退闪躲。
她给他消化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我温玫只会要一个一看见我,眼睛就亮晶晶的情人。除此之外,我都不要。”
她总是有一双能发现美的眼睛。
在很早之前,她还不为他心动的时候,就已经会因为他看向她时,眼睛里过分光亮的神采而失神。
见他没有动作,跟傻了一般。莫非用力过猛,把他吓到了?她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将他往下压,亲昵地凑到他耳边,“知道了吗?湛景琪。”
离得近,温玫耳膜里充斥着他胸腔里发出的热烈狂欢般的心跳声,不由勾勾唇,“这个时候你应该主动跟我说什么?”
湛景琪还没回神:“……什么?”
他的耳朵迅速红温,温玫遮住眼里的得意,眼睛弯弯地引导着他,一字一句说:“你要说——
温玫,我想做你男朋友。”
被她身上沐浴露的清香侵袭,清浅的呼吸拼命往他耳朵里钻,要钻到心里去。他被夺了魂,睫毛颤了颤,不由自主地被勾着说出那句。
“温小姐……我想做你男朋友。”
说完,他自己难为情地红了脸,紧张地捻着指尖,失神地想,他这是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