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湛景琪办公室。
一直埋头工作的男人突然看到了手机里的照片,陷入窒息的沉默。右手上的钢笔停滞住,纸面上氤氲出一大团黑色墨水。
屏幕里,女人清甜的笑颜就这么跳在他心头。
当然,不止她一个人,朋友圈最新的合照里有她的老师、师兄,还有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男人,脑袋挨得很近。
笑得很甜,工作上也相处得很融洽。
她过得挺好。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瞬间就不舒服了。
一股闷闷涩涩的酸胀感裹挟在心坎上,再扑通扑通蔓延到全身,至今尽力维持的平静就这么轰然崩塌。那他这些行尸走肉的苦日子算什么?
没有谁是离不了谁的,对方有他没他都一样开心快活。从始至终,受折磨的人只有他一个罢了。
用来麻痹自己心绪的工作再也做不下去。想抽烟,拉开一旁的抽屉,拆了烟盒上的透明薄膜,摸出一根,叼在嘴里。到最后一步,没找到打火机,作罢。他压下眉间的折痕,烦躁地站起来,伫立在敞亮的落地窗前。
城市被水洗了一个月,今天终于放晴。
下午的阳光斜射在他身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或许真正的夏天要来了,但为什么暖不了他此刻的心呢?
迎着光,指尖在手机上无意识划着,他从朋友圈退出去,左右划拉两下,却不知道要点开什么。
指腹停留在相册上方,他恍惚了一瞬。不禁回想起上一次见到女人的画面。一人一猫的照片还停留在相册最下面。
他偷拍的。
点开,放大。
指尖拂了拂女人散落在两侧的头发。
很轻柔。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她。
她当时发了脾气不想搭理他,他便乖乖和她保持距离。此刻回想起,他却后悔,明知见她一次的机会不易,为什么要轻易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哟,湛总又在运筹帷幄什么大计划呢?”一道含笑的低音破坏了他的专属时间,湛景琪没什么好脸色地睨过去。
这么凶,顾扬无辜地解释:“我敲门了,是你没听到。”
他没出声,闭了闭眼,敛下所有情绪。
顾扬:“湛总最近已经在公司呆了整整一个月没回家了,你工作狂的事迹都疯传到我这里了。盈利这么多,职场过分得意啊,不知我有没有机会分一本羹?”
湛景琪心情不好,“你眼红,你也别回家啊。”
“你怎么这么没有人情味?我老婆和乖女儿一日见不到我,都要死要活,我怎么可能忍心一个月不见她们?”他叹口气,“你这种孤家寡人是不能理解我这种家庭圆满的人的烦恼的。”
“乖女儿太黏人也不好,少赚了不少钱呢。”
湛景琪:“……”
真不知道这人在炫耀什么。
湛景琪:“既如此,我赚钱,你眼红什么?”
“你不懂,自己不赚钱不要紧,关键是看着别人赚了好多钱难受啊。”
亏,太亏了。
简直坐不下去。
“……”
“哦,你羡慕啊?拿老婆女儿换的。”
话至此,顾扬犹犹豫豫了一下,勉为其难道:“那算了,还是老婆女儿香,我要那串毫无感情的数字干什么?”
“像湛总这样,赚了那么多钱,一点都没享受到,最后说不定还会过劳死,岂不是死亏。”
“……”
说了那么多有的没的,湛景琪不耐烦地看着他,“你很闲?你到底来干嘛?”
“来打扰你工作。”才短短一个月,湛景琪就赚了他半年的净利润,再按照这样的事态发展下去,他真的要眼红了。别人赚钱,就是亏自己的钱,受不了。
“……”
“那你可以滚了。”
“我才来你就赶我走?”
“你打扰到我工作了。”湛景琪回到自己的办公椅。
“啧,没有老婆的人果然够冷漠的。我进来的时候你可不是在工作,应该不是在想谁吧?听说职场得意的人,情场总是失意,你最近和温小姐进展如何?”
湛景琪动了动唇,没说话。
顾扬立马意会:“OK,我懂了。”
看他这个死样子就知道一定是搞砸了。
难怪最近这么疯。
“我瞧着温小姐对你还挺特殊的。”
“哪里特殊了?”
湛景琪迫不及待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顾扬开始给他分析:“你想啊,你给她准备的早餐,她吃了吗?”
“嗯。”这怎么特殊了?
“她什么反应?”
湛景琪想了想,极严谨地开口:“她感谢了我。”
操。顾扬气笑了,这人是怎么赚到那么多钱的,“那她为什么只吃你的早餐,不吃别人的早餐?”
“因为只有我给她送了。”
“……”
顾扬瘫坐在沙发上,笑不出来。
“那她完全可以不吃啊。”
“她不是喜欢浪费的人。”湛景琪陷入偏执。
这人没救了。这死脑子就是转不过来是吧?顾扬呼出一口气,耐着脾气,“那你觉得她是那种白吃别人早餐,占了小便宜不还的人吗?”
湛景琪拧眉,不赞同:“她没有占小便宜,她也请我吃了早餐。”
“呵呵。”顾扬总算看出来了,似笑非笑,“你非要和她撇清关系是吧?”
湛景琪抿唇,脸上划过一刹茫然。
是这样吗?事实上,他只敢往最坏的结果上想。他好像,对未来没有充满过什么希望,除了工作。只要投入工作,就有回报。
湛景琪看向顾扬,他能找到一个人,和对方组建一个家庭,然后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
是很普通而正常的人生轨迹。
但湛景琪从来不敢奢想。
或许见过太多失望,不敢确定自己会是那个幸福的例外。
至于他,这辈子就这样吧。
没什么希望地活着,至少没有耽误别人。
他泄气般疲倦地靠着办公椅上,苦笑:“我和她之间没有利益拉扯,才是不合适的原因。”
但凡有点利益拉扯,他都有借口说服自己,可以和她绑在一起,总有什么是能让他们不断纠缠和计较的。当太过纯粹的时候,就只需要计较感情,偏偏感情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最不能计较。风一吹,就散了大半。
顾扬勾唇,眼神怀念,“我和我老婆也没有利益拉扯,但是她意外怀孕了。”
计较不了也要计较了。
多说无益,湛景琪不想再多说,“你女儿很可爱,改天去看她给她带礼物。”
顾扬的笑容真心了些,然后又很快收起,“我老婆当初生小孩的时候,身体不好,难产还大出血,医生都下了病危通知可能会一尸两命。”
“那个时候我刚从外地赶回来,站在她产房外面,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叫声,我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这么无力过。如果她真的撒手离去了,我该怎么办?她不要我了吗?我该怎么救她?只要她不离开我。”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所有的财产去她们平安,只要她们好好活着。真的,我愿意用我的所有去换。”
默默听完,湛景琪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都太苍白。
“我那么拼命工作,就是为了她们母女两能一直过好日子,但如果她们缺失在我的生命里,我的人生将毫无意义。”
“同时我很后悔,太过于专注工作,太想赚钱,而忽略了好多生活细节。我还有好多事情都还没和她们一起体验。如果意外真的发生了,那我的人生全剩下遗憾。”
“好在,她们没有丢下我。虽然不知道你和温小姐之间存在什么不可化解的阻碍,但是你这个月的生活将是你往后的常态,你受得了吗?”
湛景琪没说话。
他总是习惯了一个人,漫漫长夜从不觉得不可忍受。但是多年后,总有一天会厌倦,会不耐烦的吧?但温玫不会等他。
他想起监控里温玫的谈话。
“臣有臣纲,父有父纲。为人父母就只需要做父母该操心的事,别总是那么傲慢地以为当了湛景琪的爹,自己就是皇帝了。赐婚这种好事,您还是留给自己吧。更何况,我和他之间在不在一起,是我们之间的事。”
“就算我说他生病了也激不起你的什么父爱吧?反正他一直都很乖,生病了会乖乖吃药,饿了会准时吃饭,哪里需要你操过心?”
湛景琪陷入沉思,品了又品。
她一直都这样好。
就算他令她失望了,也在维护他。
另一边,顾扬早就瞄上了那本放在办公桌边缘的书。轻步走过去,手一推,打翻在地上,然后悻悻收回手,语气无辜:“不好意思啊,不小心碰到了。”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湛景琪回神,弯腰捡起来,手背拍了拍上面的尘土。看到扉页上多了一行清秀的字体——
“勇者,可得我。”
下面还有温玫的署名,他摸上去,指尖瞬间被电流击中。湛景琪仿佛被下了定身术般,震惊得无法动弹。
久久无法回神。
这是温玫留给他的话吗?
原来,原来早在那时候她早就给了他提示。
一侧,顾扬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