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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旧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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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逸鸿是什么时候到的?”虞宸晏一手拎起自己快要刷到地面的长衫衣角,一面转头问林桐,围巾把他的脸遮了大半,曾楷诚早他们几步下了火车,直奔曹仲的住处而去。

曹仲高低也算是隶系里的二把手,身份在军中仅次于深受老将军冯华彰信任的吴子佩,曾楷诚这么急急忙忙地拜会,总是想给自己谋个好差事,毕竟他当年做的事隶系不可能一笔勾销,和和气气和沣系谈合作。

林桐手指点着下巴,皱着眉想了想这几日的消息:“陈先生是昨日到湘的火车,现在应该已经在酒店里了。”她看着虞宸晏从自己手里把皮箱接走,抿着嘴对长官露了个笑容,“先去见他?”

“曹先生那边几点钟?”

“下午六时,今天正巧阴历最后一天,曹先生还备了晚宴。”

“时间还算充裕,先去会会许久不见的陈少爷。”

曹仲早就联系好的司机候在门口,轻车熟路地载着一群人来到陈逸鸿告知的酒店门口,当然也是沣宁的客人下榻的酒店。林桐看着这门口罗列一排人好大的阵仗,虽早已经听着虞宸晏略略介绍了陈逸鸿是个什么人,却对这宾夕法尼亚大学留洋归来的少爷提了不少兴趣。

虞宸晏进入酒店大堂,随着引路的服务生向电梯走去,他刻意把脚步放轻,周围奢华的装饰总让他有一种踩在黄金上的感觉。他暂时还在好奇为什么一向架子很足的陈逸鸿少爷没有把这一整间酒店都包下来,可能是因为张岳清定了几间房给他们住,根本包不下来。

季槐指不定做过这样的事情。

“……”虞宸晏对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无话可说,季少爷这几天总是这样没来由地出现。

比如说汽车掠过商场舞厅和学堂的时候,虞宸晏想季槐第一次到沣宁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的街景,是不是也是这个滋味,他想到这潭沙的地界,熙熙攘攘的一切季少爷都曾经看在眼里,自己也有幸得见,心下就没来由欣喜了半分。

服务生很懂规矩,只怕是这店里来下榻的都是些权贵,谈话的内容他们不适合旁听,在门把手向下一沉,红木门板被拉开的时候退开了,虞宸晏掏出的几票小费他也不接,就急急忙忙地走开。

那人看着虞长官,轻笑了一声扯开门,没搭上房门的左手在空中花里胡哨划了一道,把虞宸晏请进门。

虞宸晏觉得自己可能是命犯大少爷,并且每次都觉得自己在他们面前很逊色,不管是吊儿郎当的还是彬彬有礼的。

他上上下下审视了陈逸鸿一番,单片的西洋镜装模作样地挂在鼻梁上,边缘的镶金在他眼睫处留了一道细线,精致到不仔细看几乎难以窥见。其他倒是没怎么变,陈少爷顶着一如既往被发胶压得服服帖帖的头发,正在解着右手的袖口,他折着白衬衫的袖子,西装裤黑色的布料如同流水一般顺在他腿上,在脚踝处猛地收住。

虞宸晏环顾了一圈,深蓝色的呢大衣泊在椅背上。

“好久不见,陈先生。”

陈逸鸿用他穿着定制英国皮鞋的脚把房门轻轻勾上,一边转着左手拇指上的青玉指环,目光再次流转到虞宸晏身上,薄唇露出些许重逢之喜:“虞长官,好久不见。”

虞宸晏对他笑了笑,毫不见外地去拿茶几上那杯早已经茶香四溢的雨后龙井:“您这下决意去奉安了?”

他讲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盯着杯里的茶叶,偏要装出一副“我请不动您”的模样。

陈逸鸿失笑:“自然是要去的,我是真想看看那季家家主什么样子,这一脚掺的实在漂亮。”他在虞宸晏的面前坐下,手指勾住杯子的把柄,咖啡的气息随着手指敲击杯身的幅度震荡开,“况且……这虞美人赏脸,我怎么能不去呢?”

“你别把奉安当美国,不太平得很。”虞宸晏有意忽视他调笑的言辞和胡闹一般的措辞,一本正经危坐着,但他的嘴角却不自觉地挑起来,被陈逸鸿尽收眼底,“我就算现在身份地位摆在那儿,但也没多大力气还要再护个您,况且这火车一路北上路途遥远,在下还真怕您养尊处优得坐不住。”虞宸晏直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把杯盏放下,他的双臂矗在膝盖上,十指交叠心不在焉地讲着,语气像是在试探些什么,好像在等陈逸鸿在听出什么端倪,掌心渗出汗渍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慌张起来。

“你明明当年和我一起在船上晃过几个月去到大洋彼岸,怎么轻易断言我遭不住,况且美国也不太平啊。”陈逸鸿有意规避他的目光,寻他开心似的避而不答。

虞宸晏忍住自己把茶水泼到他脸上的冲动,压着声音:“陈逸鸿先生。”

他几乎是咬着牙,把五个字一个接一个地甩到陈逸鸿的脸上。

如果不是他,那么沣宁对季槐来说,就有点太危险了。

陈逸鸿被他盯得不自在,磨磨蹭蹭地站起身,慢悠悠啧了一声。虞宸晏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实在忍不了了,他站起来,目光一直挂在陈逸鸿身上,绕过面前的茶几,凑近到他面前:“陈——少——爷——”

他有意把声调拉得很长,就差绕几个弯,虞宸晏把手背在身后,略俯下身抬眼看他。

陈逸鸿挑了挑眉,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很不老实地抵住虞宸晏的下颔:“我要是告诉你,你给我什么好处?”

虞宸晏很配合地把头抬起来,低眉笑了笑,语气却不善:“我是真给你脸了还是怎么样?”

他迅速出手攥住陈逸鸿的手腕,指尖发力就要拧它。

“别别别不至于不至于!虞长官虞长官松手松手!”陈逸鸿也不反抗,闹着玩似的求饶,“是我干的是我干的。”

虞宸晏听到满意的回答,直起身子看他:“我没让你的人开枪。”

“兄弟这不是帮你把戏做真吗,知道你狠不下心,但是就打打人,能有意思吗?”他另一只手捻着虞宸晏攥着自己手腕的食指,慢吞吞地把他的手拎走,语气又轻佻起来,仿佛下一句话脱口而出就是“是我做的那又如何”。

“……你就不怕我开枪打死你。”他转身寻自己的茶杯,在方才陈逸鸿坐的沙发上坐下,陈大少爷听不明白,凑上去讨说法,咖啡和茶叶的香气就绕在一起,“季槐要出什么事,这奉安别说你去不去了,我都回不去。”

“知道你们沣宁官官相护政局混乱省□□败……”

“你一件衬衫多少钱?”

“……”陈逸鸿沉默着向边上挪了半分,保命要紧。

“曾楷诚的事你查到多少了。”虞长官经了一翻打闹似乎是找回了当年和陈逸鸿做同学的感觉,讲话随便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挑话头。

“大老爷们当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你真要揭?”陈逸鸿看着他,“联合会那边还没接洽好,你最近如果被逼无奈要从奉安退回来,我可不能保证孙先生会保你。”大少爷顿了顿,“相关数据我和你说也说不明白,这世道作假账的也多,我看看之后再给你——海淞有几个组织,孙先生之前要王启叫我留心的——什么共和小组,我再研究研究,指不定能收入麾下。”

虞宸晏叹了口气,他这私仇攒了多久,还能有陈大少爷给自己当侦探,好大的面子。

“我说你啊,就是放不下。”陈逸鸿重新挪了回来,“这么多年了都,听说你对那季少爷挺不错的,他就不能让你少琢磨点这些破事吗。”

“那你还开枪打他。”怨怼得要命的虞宸晏给陈逸鸿甩眼刀。

“对不起对不起,打到虞长官心头肉了,我有罪,我去沣宁给少爷道歉。”他一副诚挚道歉的模样,见底的咖啡杯挂在他手指上,和指环敲得叮当响。

“……少贫,下次干这种事小心点,我可不想像报复曾楷诚一样报复你,也不想记你一辈子。”

季槐没去沣宁一年一度的新年联谊,他闭上眼睛都能想到觥筹交错的宴会厅和舞池里随着音乐步调移动的人群,归国的少爷小姐和军政长官们分为两个阵营,一边天马行空,一边貂裘换酒。

潘阳公园新起的钟楼把新年的整点敲得格外响,白天他被父亲从季公馆小心翼翼地挪到张公馆,季沄在家里作了三小时的心理建设,又在脸上堆了起码半吨笑容,递上辞呈的下一秒和张岳清又是抱怨又是道歉,顺便还让张先生多照顾照顾季家的生意。

他这样贪生怕死,要命地来来去去,但张大帅也不恼,姑且算是他父亲会做人,全年的利润和张大帅七三分。

钟声荡着粘稠的夜间空气撞在季公馆二楼的落地窗前,季槐坐在床沿,发了一下午的呆。

他就这样猝然告别了所谓出生入死的生活,可以安安分分地继承家业当个大老板,明明是大好的前程,现在却又无病呻吟一般怅然若失起来。他长了二十二岁,好像第一次知道寂寥是个什么滋味,季槐寻思着要是虞宸晏在就好了,现在自己溜去他那幢小楼,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冷清孤寂。

话又说回来,他要是在沣宁,自己也不会中这一枪,现在指不定在和哪家小姐跳华尔兹。

季槐扶着楼梯的扶手,一步一顿地走下楼,偌大的公馆只能听到他的脚步声回响在大理石地面的声音,连仆人都回家过了个热闹年。他总是怀疑中弹之后的冲击会不会让人大脑受损,为什么自己愣是在房间里坐了一下午,连一整套正装都没换,他甚至认为自己现在抹上点发胶,就可以走进富丽堂皇的名利场。

悬针被他扣上唱片,曲子就响起来,飘荡的音符塞满空阔的房间,却没热闹多少,反倒有些更加凄惨了。

他皱着眉,寻思着这应该是维也纳森林的故事——季少爷生平第一支舞的伴奏。

他忘了舞伴是哪家小姐,穿的什么样的裙子。

季槐从沙发上站起来,煞有其事似的整了整自己有点皱的衬衫,慢吞吞地挪到客厅中央,他站在水晶灯下面,从灯芯坠落的冷白色光线把他笼罩成焦点,他深吸一口气,起范似的将左手面对着空气向斜上方拉直了,右手弯曲着仿佛搂住谁的腰身。他心里默念着节拍,脚步向右后方顺着舞程线在客厅之间移动起来,单膝伸直或弯曲的动作带着他随着音乐的旋律,脚尖轻触地面勾起皮鞋的褶皱一路压到他的心底。

季槐心里不是滋味,这场面实在是凄凉到有一点过分可笑的程度了。季少爷低下头去,仿佛在垂眸看向自己的舞伴,头发被气流分出去的一丝就落在他眼前。

他抬眼可以看到新的一年的黑夜,窗子是向南开的,今天晚上没有北极星。

他多半是有些疯了。

新年第一天,虞宸晏被一通电话吵醒。

他心里想着徐又峥还是段启芝第一天就作妖,大过年的也不消停,又或者是陈逸鸿那混蛋精力充沛在美国花天酒地惯了,让他再陪着去走街串巷体察民情——哪个长官察民情察到咖啡馆和小酒吧去的。

虞宸晏反正是没有过过这样热闹的新年。

曹仲的回忆磨磨唧唧地细数了淮系政府的罪状,基本上确定了和沣系的合作关系,密谋在夜里八点结束,顺承而来的自然是偌大的舞池和琳琅的食物。陈逸鸿坐在背对着舞池和炫目灯光的沙发上,食指和中指捻着装满香槟的高脚杯,慢悠悠地给周围围了一圈的小姐夫人们讲各种美国的见闻。

虞宸晏坐在沙发靠背上头,面朝着人头攒动的舞池,若有所思似的听陈少爷吹牛。

不乏小姐或是大明星来寻他跳舞,他没这兴致。

他听陈逸鸿讲横渡大洋的船舰,海底的电缆电报,讲美国永远四溢的咖啡味和东部络绎不绝的人群,五大湖的冰川和长滩的沙砾,圣弗朗西斯科的雨,自己也趁机回忆了一番。

虞宸晏装作透明人喝闷酒,不知道是第几杯。林桐站在小姐们包围圈的外沿,目光透着担心地望向虞长官。陈逸鸿还在滔滔不绝,虞宸晏觉得他讲了一个世纪,他甚至开始怀疑陈少爷学位有假,大少在美国的日子可比只读书丰富,忍住了帮陈老爷子教训儿子的冲动。

他用手肘怼了怼陈逸鸿:“走了。”

陈逸鸿应了一声,很干脆地站起来,顺手把自己的杯子递给离自己最近的女生,又从另一边的胭脂粉里拎回自己的外套,抖了抖也散不去香水味,他无奈,不情不愿慢吞吞地把它披上。

“你说你找林桐跳一首也好,你们沣系毕竟是死皮赖脸来分肉吃的,怎么这样不给人面子。”他们和曹仲打了招呼,并排从酒店大厅里走出来,虞宸晏哈了一口气,白雾在空气中凝成一团雾:“不想跳就是不想,我又不是你一样的交际花。现在走都走了,你何必当事后诸葛亮。”

虞宸晏心情不太好,不光是因为隶系和沣系当年的恩怨让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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