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萧峣正在前往京都的途中,主爵都尉安忌被论定死罪的消息如同野火燎原般迅速传开,整个队伍都沉浸在了这突如其来的震惊之中。他向来一心只想着边境战事,对于朝堂上的纷争和决策鲜少过问,但出于对武帝的绝对忠诚和信任,他并未对这一判决进行深入的探究或询问背后的原因。
回到长安之后,萧峣立刻火速赶往皇宫向武帝复命。
临走时,武帝特意留下萧峣一人,语气中透露出一种难得深沉:“峣儿,你回来之后,可曾去过平南侯府?”
萧峣恭敬地回答:“禀圣上,未曾。”
武帝听后,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去吧,去看看你的舅父吧。”这句话虽然平淡无奇,却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萧峣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预感,他知道,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深意和隐情。
带着满心的疑惑和不解,萧峣离开了未央宫,快马加鞭地赶往平南侯府。他的心中充满了疑问:难道舅父的旧疾复发了吗?还是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他回想起与舅父共度的那些时光,那些欢声笑语、那些忧虑焦虑,如今都化作了无尽的担忧和牵挂。
一路上,萧峣的心绪如乱麻一般。平常感觉距离很短的这段路,今日却仿佛变得遥不可及,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总也到不了尽头。
一连几天,柳枫的身心状态都呈现出一种极度疲惫且难以调适的情形。他既无法专心处理政务,也无暇去建章宫练兵,整日显得精神恍惚,全身乏力,夜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而清晨时分,又常常赖床不起。
这一天,柳枫又独坐于房中,仿佛雕塑般一动不动,思绪万千,心事重重。他的表情凝重而忧虑,犹如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不知过了多久,近侍刘乙轻声在他耳边提醒道:“侯爷,天色已晚,要掌灯吗?”
柳枫恍然从恍惚状态中惊醒,仿佛刚从一场沉睡中醒来,诧异地问道:“什么?天黑了,我坐了多久了?”
“快三个时辰了。”刘乙轻轻地说。
柳枫回过神来,吩咐道:“掌灯吧。你去告诉厨房,今晚不要送饭,叫他们煮一碗新鲜菜汤,再打两个鸡蛋就行了。”待刘乙出门后,柳枫的脑子才开始转动起来。
尽管柳枫常年在行伍之中,且身处远离京都的边塞重镇,指挥作战之余,他也深知京城之内繁华背后所隐藏的复杂认识关系。京都住着的多是达官贵人,顺帝鉴于宗室贵族与权势家族常有违法乱纪、肆意妄为之举,遂任命酷吏程凌担任中尉一职。这位中尉秉公执法,不畏强权,使得京城中的显贵们都对他敬畏有加。
绥武帝继承了父皇的做法,亦坚持使用酷吏治理京师。他首先任用的酷吏中尉是马黯,此人以其严酷的手段维持着京城的治安;随后,他又提拔了名震一时的舒闻担任此职。舒闻以其铁面无私、严刑峻法的手段惩治邪恶奸猾之徒,使得京城的秩序得以稳定和巩固。
然而,在这看似清明有序的背后,柳枫心中却充满了不解与困惑——他并未深入了解到那最难以捉摸的帝王之心。他不知道为何皇帝会对安忌如此忌惮,甚至将如此严苛的法制措施施加于这位对国家忠诚不渝、敢于直谏的诤臣之上。
圣心深邃如浩瀚星空,其中奥秘难测,朝堂之上,即便是亲如手足、信若兄弟,亦难抵岁月更迭、风云变幻。对于柳家来说,未来的命运走向无疑是个难以捉摸的变量,它可能遭遇波折也可能迎来曙光,但这都取决于诸多复杂因素的交织与演变。而太子的未来能否平坦顺遂,也并非仅取决于个人德才,更需看天时地利人和的综合作用。
对于柳枫而言,他在军旅生涯中历经生死考验,用鲜血与汗水书写忠诚,对于这等宫廷深处微妙复杂的政治斗争,其背后的策略布局、人心向背以及利益纠葛等深层次原因,无疑是一幅他未曾深入涉足的迷宫图景。这里的游戏规则与权谋较量,对他来说是一种全新的挑战,也是一场考验智慧与胆识的硬仗。
在这种迷茫与不解之中,柳枫开始对自己的抉择和行动产生了深深的疑虑。他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和决策,是否采取了最恰当的方式去对待当前的困境。
刘乙刚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汤,脚步匆匆地转进主院,便看到萧峣往院子里走去。
连日来柳枫的状况让刘乙心中焦急万分,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却无人可倾诉忧虑,亦无处求得良策,只能独自承受这份煎熬。
看到萧峣,他就像遇见救星一样,他迫不及待地快步上前,恭敬又急切地唤道:“侯爷且先留步,容小的一言。”
萧峣闻声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刘乙,脸上带着关切与询问的表情,问道:“我舅父他如何?”
刘乙一听萧峣提及柳枫,眼圈顿时泛红,语气中透露着无奈和悲切:,“小的正要向侯爷详细禀报,大将军这些日子来茶饭不思,寝食难安,整个人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他在房中一坐就是一天,对外界的事务不再过问,身体日渐消瘦,令人担忧。”
“究竟发生了何事?大将军为何会如此?”萧峣紧锁眉头,追问细节。
刘乙摇摇头,回答道:“小的对此一无所知,大将军未曾透露半分,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也不敢随意揣测或询问。”
“那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自从那天夜里从宫中回来后,大将军便一直是这个样子。”刘乙尽量保持平静地叙述,“第二天一早,小的才从其他人那里得知,那天朝会上,陛下准了安忌的死罪。”
萧峣接过刘乙手中的托盘,“我送去给舅父,你先下去吧。”
推开房门,看到微弱的烛火下那落寞的身影,萧峣才真切体会到刘乙的焦虑。
“舅父?”萧峣轻轻地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柳枫身边的桌案上,缓缓蹲下神来,低声唤道。“舅父,用饭了。”
柳枫闻声慢慢转身,那张熟悉的面孔此刻透露出深深的疲惫。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萧峣那充满朝气的脸庞之上时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他心中暗自庆幸,幸好还有峣儿在身边,柳家和太子殿下的一切都会好好的。
“峣儿回来了。”柳枫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未曾开口说话而显得低沉且略带沙哑,但他还是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舅父,我回来了。”萧峣强忍住喉咙里的哽咽,他知道舅父此刻需要的是他的坚强与支持。他凝视着柳枫,关切地询问:“舅父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柳枫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萧峣的头,那动作充满了慈爱与温暖。他微笑着说:“舅父没事,别担心我,就是最近处理的事情比较多,有点儿累了。”
萧峣看着柳枫颓唐的面容,突然想起自己赶来的原因。“舅父,我刚刚进宫向陛下复命,是皇上提醒我来看望你的。”
柳枫微微勾了勾嘴角,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量,“我知道了,明日我会进宫谢恩。”
“舅父,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柳枫看了看萧峣,说:“峣儿自幼聪慧过人,很多事情不用舅父提醒,你也能明白。以后遇事且记住四个字‘随心随性’即可。”
镇国大将军府内,赵元缜正独自下围棋。这时,一位贴身近侍快步走进房间,俯身低声向赵元缜禀报:“大将军,御史大夫汤弥大人亲自前来,还带了人,此刻就在门外等候。”
赵元缜听后,立刻放下手中的棋子,整理衣冠,命人将汤弥请了进来。他请汤弥落座,恭敬地施礼问安:“汤大人光临寒舍,老夫倍感荣幸。因近日身体微恙,未能亲自相迎,望大人恕罪。不知汤大人因何事而来?”
汤弥接过仆从呈上的茶碗,开门见山地说:“大将军为国效力,鞍马劳顿,身体保养尤为重要。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朝中近日发生的一件大事。”
赵元缜虽为武将,但在朝野之中亦颇具政治敏锐度,听闻此言,他略一沉思后回应道:“老夫虽身居后方,但对近日长安城内沸沸扬扬的安忌之事也有所耳闻。汤大人治吏严明,令人敬佩。”
安事实上,关于安忌这位九卿之一的高官因微小过失被朝廷认定死罪的消息,在长安城里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无人不知。赵元缜身为朝廷重臣,自然对此事心知肚明。
汤弥摆摆手,煞有介事地说:“身为朝廷大臣都是替皇上办事,这是分内之事,何足挂齿?”
赵元缜回道:“汤大人过谦了。”
汤弥谦逊地称自己无才无德,暗骂赵元缜是个老狐狸,脸上却还是挂着诚挚的微笑,说:“大将军可知柳大将军被皇上责骂的事吗?”
赵元缜心中一震,他倒真是没有听说,面上却仍是微笑不语地看着汤弥。
汤弥生就一副阴郁的外表。他的面貌其实相当顺眼,比例协调,线条柔和。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那双又浓又密的眉毛,它们犹如两道精心雕刻的黑色弓弧,高悬于他那深邃而锐利的眼眸之上,为他的面部增添了几分戏剧性的张力。然而,真正使得他呈现出一种难以名状的阴郁氛围的,是他那独特的面部结构。他的眼睛深陷在眼窝之中,宛如两个黑洞,透露出一种沉思且略带冷漠的目光。而他的鼻子则异常高挺且凸出,进一步强化了这种立体感,使得整个面部显得更有层次,也更具一种冷峻而倔强的气质。
他的言语稀少而精炼,当你听到他那深沉、雄浑且带有金属质感的嗓音时,你会惊讶于这样一股强大的声音竟能从他那副瘦小的身躯中迸发出来。
汤弥对赵元缜的装傻充愣暗骂不已,只得更加直白地说:“大将军痛失爱子的事,我得知后也是痛心疾首,没想到柳枫和他外甥萧峣竟如此不顾大将军的颜面。”见赵元缜面色不虞,他赶紧接道:“此次利用安忌一事,令柳枫和皇上的关系产生裂痕,也算是对大将军您的一种慰藉。”
赵元缜那张平日里沉稳而坚毅的脸庞此刻终于出现了微妙的波动,犹如湖面被投入了一枚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他深邃的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对汤弥说道:“汤大人,若您有何妙计可对付那柳枫舅甥,请务必告知老夫,老夫愿为汤大人效犬马之劳,马首是瞻!”说完,他郑重地向汤弥施下一礼。
汤弥见时机已成熟,便说:“大将军您权倾朝野,如此高抬老夫,老夫着实受宠若惊。依老夫所见,当今皇上深谙制衡之术,虽然皇上对柳枫舅甥二人极为器重,但皇上的性子多疑,他绝不允许任何一方势力过大,威胁到他的皇权。所以,外朝需要大将军您这样的忠良之臣来平衡朝政,内廷也需要您的女儿赵夫人作为纽带,维系皇室与外臣之间的关系。”说完,他颇有深意地看向赵元缜,那眼神中仿佛蕴含着对赵元缜未来的期许与警示。
听着汤弥的话,赵元缜说:“老夫愿闻其详。”
汤弥却并未直接给出具体方案,而是提出大的策略。他缓缓道:“老夫以为:其一,柳枫舅甥二人乃军事奇才,此等人才难得,他们凭借出色的军事才能和战略眼光,为大绥国立下了汗马功劳。然而,我大绥如今边境不稳,匈奴之患暂未平息,皇上绝不会在此时动他们。因此,我们必须静待时机,等待合适的契机再行动;其二,这舅甥二人如今风头正劲,朝中眼热之人亦如过江之鲫,此时宜联合起这些人,日后将更便宜行事。”
赵元缜闻言略微沉吟片刻,随后点头表示同意。
入夏以来,气温一天比一天高,人们的汗水浸湿了衣衫,喘息着热浪。而近半个月,朔方一带又刮起了火南风。这风不再像春天那样温暖而柔和,而是变成了一种炽热的、令人难以忍受的存在。
每当火南风刮起,它像是从一座巨大的火炉中喷出似的,吹在人的身上,那股热浪让人仿佛被火燎炭烤般难受。人们纷纷躲在家中,不敢出门,生怕被这无情的热风所伤害。
在这火南风的影响下,地面的河沟溪渠的水也难以幸免。全都被火南风卷走,留下一片干涸的河床。田地也开了坼,几寸宽的坼缝里,四脚蛇在爬进爬出,仿佛在诉说着这片土地的干旱和荒凉。
田地里的庄稼更是遭了殃。因缺水而显得格外的枯黄干瘪。往日里生机勃勃的田野,如今却是一片萧瑟的景象。往日里活泼的动物们也变得沉默寡言,连狗都懒得多叫一声,成天将肚皮贴在地上,吐出血红的舌头喘粗气。
上了年纪的人都说,几十年没见过这样恶毒的火南风了。他们说,这是连年战乱不休,引起了天心震怒。火南风是上天对世人的惩罚!
这一日,兰翎照例到城南巡诊,沿途所见,满目疮痍的。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