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三十岁的赵夫人,每日的生活都遵循着相似的节奏。在寅初时分,当深夜的静谧尚未完全褪去,曙光尚未来临,她便会从沉睡中悠然转醒。此刻,离破晓时分还有一个多时辰,对于许多人来说,正是困倦最浓、梦境最迷离的时候。然而对于赵夫人而言,这却是一天中最难度过的时刻。
她从醒来的那一刻起,通常会选择静静地闭目躺在床上,身躯隐没在重重叠叠、繁复精致的床榻内,仿佛星夜里最孤独的启明星。在这份静谧之中,她让自己的思绪如同野草般疯长,任由它们穿越时间的长河,飘忽游离于现实与梦境之间,进行一场无边无际、无拘无束的自由翱翔。
她的心中,充满了对与绥武帝共度的那些恩恩爱爱、甜蜜无比的岁月的深深怀念与追忆。那些温馨而美好的日子,仿佛一幅幅色彩斑斓的画卷,在她眼前一一展开,让她沉醉其中。
凭着绝代的美艳和绝顶的率真,赵夫人一出现便如璀璨星辰照亮了绥武帝的宫廷世界。在她盛宠的岁月里,年轻风流的大绥天子将原本洒向后宫三千佳丽的那般浓烈宠爱,悉数倾注在了这位出身武将世家的夫人身上。赵夫人的美丽无需多言,她的率真更是让人赞叹不已,那份不受拘束、直率坦诚的性格深深地吸引了绥武帝,使得他在众多佳人之中,只对赵夫人情有独钟。
在那个辉煌的时代,赵夫人无疑是普天之下最幸福的女人。她的地位特殊而尊贵,即使皇后见了她,也需给她几分面子,礼让三分。毕竟,拥有皇帝全部宠爱的她,其影响力自然非同凡响,无可替代。
然而,世间万物皆如流水般转瞬即逝,再盛大的繁华也难逃岁月的无情冲刷。绥武帝对赵夫人的感情并未持久,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目光被一位歌姬出身的柳菀所吸引。柳菀虽出身低微,却凭借其独特的韵味、过人的才艺以及巧妙的心机,成功地赢得了绥武帝的青睐。自此以后,赵夫人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昔日的极盛宠爱到如今的冷落凄清,她的人生跌入了谷底。
年事已高且身体衰弱的父亲,虽然头顶着“镇国将军”这一曾经显赫一时的名号,但在武帝的铁腕统治下,其实权早已被剥夺,形同虚设。这位老将军,昔日里曾率领千军万马,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却只能在府邸内无奈地度过落寞的时光,远离了沙场点兵的荣耀与权力中心的纷争。
而更令人痛惜的是,赵夫人唯一的同胞弟弟,也在军营中遭遇了不幸。他被萧峣以谋反的罪名秘密处决,并且首级被高高挂起,示众于外,家族的荣誉与尊严遭受了无比沉重的打击。这一连串的变故,让原本显赫的赵氏家族瞬间跌入谷底,外朝的政治风云变幻莫测,内廷的宫廷斗争也未曾稍歇。
在这充满变故与挑战的背景下,赵夫人独自承担起家庭的重担,她要在逆境中寻找一线生机。她心中没有一处是顺遂的,但她的坚韧与仇恨犹如暗夜中的一盏灯,照亮了她前行的道路。她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年幼的儿子身上,期盼他能够承担起赵氏家族东山再起的希望,成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依靠。
那些没有皇帝宠信的日子,对于她来说,如同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每一刻都显得那么漫长而艰难。尤其到了每日清晨,当阳光逐渐破晓,万物苏醒,人间夫妻们大都还在鸳鸯被中相互依偎,享受着新的一天的开始,而她,却早早地从梦中惊醒,独自躺在冰冷的床上,四周一片静谧,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和偶尔的虫鸣打破这份沉寂。这种时刻,她心中那种孤苦无依的感觉尤为强烈,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一般。
她害怕醒来,害怕面对这个冷清的世界,但生活就是如此残酷,她无法逃避,只能硬着头皮接受。每当这时,她会回忆起过去赵家那段集皇室荣宠于一身的日子,那些辉煌与温暖暂时能给她带来一些慰藉。然而,美好的回忆总是短暂,随着时间推移,现实的烦恼和郁闷很快便会如影随形地笼罩上来。
她深知,这一生或许就要在无尽的孤独与寂寞中度过,这种可能性让她的内心深处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不甘。她开始质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应该费尽心思去争取皇上的注意,去讨好他、迎合他,只为那短暂的欢愉和可能的宠信。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甚至会选择避开那个繁华的皇室生活,寻找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归宿。
然而,时光不能倒流,生活也没有如果。她只能在这无尽的孤苦中找寻力量,学会面对,期待有一天能够真正走出这片阴影,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片阳光。
窗纸已微微发白,天边泛起淡淡的鱼肚白。
和世间所有的女人一样,梳妆打扮,是赵夫人最感兴趣的事。她对梳妆打扮有着浓厚的兴趣和独特的见解,她深知如何运用服饰和妆容来展现自己的美丽。她的装扮技巧精湛且独具匠心,总能将平凡化为神奇,使她在众多人群中独树一帜。
今天,她显得尤为重视自己的仪容,因为上午有一件极为秘密的大事需要与一位神秘客人商议。
赵夫人对着铜镜,仔细地梳理着乌黑的长发,轻轻地扫着蛾眉,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犹如夜空中最亮的星星,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她精心挑选了一件华丽的锦袍,上面绣着精美的花鸟图案,每一针每一线都透露出匠人的匠心独运。
她轻抚着锦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唤来贴身婢女,嘱咐其准备轿辇,她要以最佳的状态去迎接那位神秘客人。镜中的她,妆容精致,衣着华丽,优雅而不失庄重,透露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
轿辇和仪仗队在宫门外排列得井井有条,威武庄重。赵夫人在宫婢和内侍的簇拥下,缓缓迈着轻盈的步子,登上了轿辇。随着仪仗队悠扬的鼓乐声响起,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朝着长安城外凤凰山的禹王祠进发。
禹王祠,是大绥建立后,绥高祖为纪念大禹治水的伟大功绩而修建的,以表达对大禹的敬仰和纪念。历经八十多年风雨沧桑,这座祠堂仍庄严肃穆地耸立在凤凰山颠,这里也成为了绥朝皇家专用的祈福、祭祀场所。
为了争取到这次出宫前往禹王祠祈福的机会,赵夫人付出了极大的心血与虔诚之心。为了表达对天神的敬畏和对民间疾苦的关切,赵夫人自决定祈福之日起,便开始了严格的修行和准备。她按照古代礼仪的规定,连续十日闭门谢客,每日清晨,她都会沐浴焚香。她亲自挑选上好的香料,虔诚地燃起熊熊香火,以洁净虔诚之身示神明。
在精神与□□的双重修炼中,赵夫人还严格遵守素食进斋的规矩,拒绝荤腥油腻,以清净之心体悟禅意。经过十日的诚心准备,赵夫人的诚意终于打动了武帝,得到了他的首肯,批准她前往禹王祠为朔方百姓祈福。
一行人抵达禹王祠时,香烟缭绕,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在庄重的祠堂之上,更显得神秘而庄严。赵夫人步出轿辇,宫婢和内侍们依次列队,肃立两旁。她身着华丽的锦袍,头戴珠冠,虽盛宠不复当年,但她的气质依旧雍容华贵,威仪十足。
赵夫人步履轻盈而缓慢地步入禹王祠,这座庄严的祠堂内弥漫着肃穆的氛围。她来到主祭台前,目光温柔而又坚定地盯着那袅袅升起的香火,双手合十,口中默念着祈祷的话语。她祈愿国家昌盛、百姓平安,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真诚与期待。随后,赵夫人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敬畏与虔诚。
祭祀仪式在赵夫人的祈祷声中缓缓结束,赵夫人一行人在禹王祠内稍作停留。他们瞻仰了禹王像,那是一尊高大威猛的塑像,透露出一种庄重而神秘的气息。
然而,在这庄重的祭祀仪式中,却发生了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赵夫人进入主殿时,随行人员里多出一个穿着禁宫内侍服饰的男人,而当他们出来时,这个男人却神秘地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消失在天边的云彩仿佛从未出现过,兰翎看着落日的余晖消退的方向兀自出神。
自从那晚在荒芜的草原上遭遇狼群袭击以来,兰翎的内心深处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暗中守护着他们,却又始终保持着神秘的距离,不曾现身。
这种隐秘的跟踪感让兰翎的心中涌起一阵涟漪,尤其是在余吾水营地休整的那个子夜。当周围的世界沉浸在深沉的夜色中时,他被一阵哀婉凄厉的夜鸮叫声惊醒,那声音犹如尖锐的指尖划过黑夜的幕布,刺破沉寂的空气。这并不是普通的鸟叫声,而是带有某种特殊含义的信号,一种在草原上流传已久的古老警示方式。
他自幼便熟悉这种声音背后的含义——这是草原巫医祭祀时才会使用到的一种哨笛。那是一种用特殊材料制作的短笛,形状独特,声音悠长而神秘。每一声吹奏都仿佛承载着某种超自然的魔力,能够穿越人类和神灵的界限,抵达神秘而未知的世界。
难道是母亲派了人来暗中保护自己?还是季候?不对,季候在比沙部落并没有这么大的权力。但为何这些暗中出现的人行为如此隐秘呢?
这个问题如同一团迷雾萦绕在兰翎的心头,让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夜色随即缓缓降下天幕,月光洒在兰翎的身上,为他带来一丝丝的凉意。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思绪随风飘散。而那些消失在天边的云彩,仿佛也在低语着一段未完的故事,等待着黎明的到来揭开它们的秘密。
沉浸在思绪汪洋中的兰翎并未察觉到萧峣的悄然接近,他的思绪如同波澜不惊的湖面,被内心的波动轻轻搅动,独自沉浸在这份宁静而又深邃的思考世界中。直到肩膀被一道温柔而熟悉的力量轻轻触碰,突如其来的感知唤醒了他内心的警觉,也将他从内心的世界中拉回到了现实。
“在想什么?”身后传来萧峣关切而又带点好奇的声音,声音温柔而又有力,穿透了兰翎的沉思,为他带来了一丝暖意。
兰翎转过身来,看向了萧峣。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恢复了平静。“哦,没想什么,只是有些担心。” 兰翎淡淡地回答,试图掩饰住自己内心的纷乱。
萧峣轻轻皱起了眉头,关切地问:“担心明日回朔方的路上可能遭遇那支匈奴骑兵吗?”
兰翎点了点头,然后说:“不知你是否已有应对之策了。”
兰翎虽然未曾想过要向萧峣隐瞒什么,但是他知道现在并不是向他坦陈真相的最好时机。他决定暂时不向萧峣透露自己曾经是匈奴左骨都侯世子的身份,以及他察觉到有人暗中保护他们的事情。
闻言,萧峣微微勾了勾嘴角,对兰翎的不坦白没有当面挑明,也并不打算深究。他轻轻碰了碰兰翎垂在身侧的手背,似是无意的触碰,又像是有心的试探,“有我在,定保你安全无虞。”
兰翎看着萧峣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是,无论是无意的触碰,还是有心的试探,他都决定不予回应。只是微微一笑,说了声谢谢。
是夜,朔方城北的军营中灯火辉煌,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营帐内,翟敖将军端坐于中央位置,他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威严而庄重。此时,车成快步走进大帐,神情肃然地走到翟敖面前,单膝跪下,抱拳拱手道:“禀翟将军,我率人马出城后一路向北追击,行至城外三十里之处,发现了匈奴骑兵的踪迹。这些匈奴人分散在几处隐蔽的凹地和山林之中,由于他们行动谨慎,我们无法准确判断出具体的兵力数量。为免打草惊蛇,特向将军禀报。”
翟敖听后,微微皱起眉头,沉思片刻。
从车成所描述的情况来看,基本符合他们此前的预料。看来,萧峣一行人并没有被他们找到。然而,既然追兵已经抵达,那就说明萧峣他们已经离朔方城不远了。
城外三十里处能隐蔽的地方有限,估计匈奴骑兵数量不会超过一万。
想到这里,翟敖立刻下令道:“令随我前来的一万骑兵立即整装待发,做好战斗准备,随时准备支援萧侯爷。”
属下们听后,纷纷点头应诺。
“车军侯,你带人隐蔽在距离匈奴骑兵五里的位置,一旦发现萧侯爷他们,立即发出哨箭示警。”翟敖继续对车成下令。
车成立即应道:“谨遵翟将军令,属下即刻去办。”
与此同时,萧峣等人也发现了潜伏在朔方城郊外的匈奴骑兵。
齐添匍匐在萧峣身边的灌木丛后,紧张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低声提醒道:“侯爷,按照的情况判断,如果我们试图绕行至北城门,恐怕会暴露行踪,进而陷入敌人的包围之中。这样一来,我们将面临极大的风险。”
萧峣听后,眼神冷静而坚定,他立即下令道:“你立即通知所有人,按照我们之前训练过的办法,用牛皮仔细包裹马蹄,以减少行进时的噪音;同时,给马嘴装上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