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无需自证。”
八个字娓娓动听,夏淑晴悬着的心忽地放下,看向朱珩的眼底多了几分温柔。
被人信任便如沐春风。
而朱珩却是紧绷着唇线,僵在原地,生怕她看出一丝破绽。
也怕将来谎言被揭穿,她不会原谅他,恨他。
风匍匐地潜入厢房内,腐肉味暗自发酵,他们的思绪都被拉回。
人死不能复生,夏淑晴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先厚葬了齐昶,并派人捎信给齐昼。”
她顿了顿,转身看向一直缄默不言,独独流冷汗打颤的穆鄧辰,他察觉到冰冷的视线后心中咯噔一瞬,颤巍巍弯腰道:“娘娘你也瞧见了,凶手功夫极高,能轻易闯入驿站,驿卒们也是没辙……”
“你身为驿丞,第一时间不是禀明真相,而是行贿做假,自然难辞其咎。”
她声音冷肃,连一旁的肖敬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穆鄧辰抬手擦了擦额角,两腿一软,扑腾一声后直直跪下,求饶道:“恳请殿下,娘娘,放过小的一、一命吧,小的不过是一米遭猪油蒙了心,才弄出此等糊涂事!但眼下真相大白,好歹没酿成大祸,求娘娘高抬贵手!”
真相大白?高抬贵手?
夏淑晴心中冷嗤一声,亏他有脸说得出这种话,若不是他胆小怕事,自私卑鄙,线索恐怕不止这点儿。
且观他行事熟络,尚不知手底下闹出过多少人命。她若非及时赶到,此事定天衣无缝,乱葬岗又多了一条冤魂,令齐昶九泉饮恨。
而他竟然还有脸提赦免,全然未将此释放在心上。
想到此处,夏淑晴咬牙切齿,眉头紧锁。
她轻嗤一声后,拂了拂衣袖,大步流星走出了厢房。
穆鄧辰抽噎着,快速扭动膝盖到朱珩面前:“殿下!殿下您通情达理,定会体恤草民,烦请殿下为我做主啊!”
朱珩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冷声道:“此事太子妃已下定夺,一切按照我朝律例处罚。至于你,自行令罚。”
最后一句是对站在角落里的肖敬说的。
“什么……为何会……”
穆鄧辰喃喃自语,一想到轻则流放,重则死刑,他耳畔突然响起了许多幽冷飘忽的声音,重叠回响,像是一个个逃命鬼前来讨债。十几年的往事涌入脑海,开始了走马灯。
片刻,一股热流从他裤腿上滴落,尿骚味在房内蔓延开来。
他看着空旷无一人的厢房,脚边是没有尸体的草席,石灰撒了一屋,透过敞开的门扇能看到来了一大批官兵。
他登时觉得胸口好闷,一颗心在胡乱地颤动,四肢痉挛,官兵的脚步声忽远忽近,眼前倏地一暗。
只见一位官兵蹲下愣了一瞬,扯了扯嘴角:“他这是……被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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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数日,交子之时,马车终于摇摇晃晃地到了兖州。
兖州知府跪呈官印,随行的锦衣卫出示朝廷勘合,双方确认无误后,便入了城。
夏淑晴披着豹裘,端着手炉,扶着朱珩的手,从车厢内轻快地走下来。
舟车劳顿,她瘦了不少,引得朱珩不满道:“可是饭肴不合胃口?如今到了兖州,你恐怕更吃不惯。”
“一路坎坷,能吃几口便不错了。”她斜了斜眼,悄声道:“你倒是没亏着自己。”
两道全是官员端正侯着,朱珩却视若无睹,嘴角噙笑道:“有你在,我自然心情好。”
夏淑晴偷偷观察四周,确保没人听见后,她才长出一口气。然后默着声,生怕他又说出什么肉麻话,叫人听笑话。
是了,他内心强大,面临一切艰难险阻都云淡风轻的。但不知是习惯了,还是天生异于常人。
独她一人蔫蔫儿的。
在泊头驿遭遇埋伏,阴差阳错地结交了齐昶齐昼,结果一日后便阴阳两隔,天人永别。
可真凶都未查明,真相一日不水落石出,她便一日也放松不了。
山路崎岖,她都数不清有多少次被马车晃晕了,险些吐出来。阿乔便给他备了许多橘子皮闻闻味道,生姜片儿含在嘴里,也一直按着内关穴,缓解恶心。
不过好在全都挺了过来。
如今看着银装素裹的兖州,白雪皑皑像一团团云朵落地,她心里竟然升起了几分暖意。
官道已被地方官员清理好,鲁王、兖州知府及乡绅们都前来接驾。在城郊五里处跪迎,三叩九拜。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千岁!恭迎太子妃娘娘!”
朱珩抬手,由他身后的太监传令:“免礼——”
众官员才纷纷站起身,低头垂手,不能直视太子与太子妃。
除了一人。
鲁王朱珏大步流星地上前,一上来便是对朱珩行四拜礼,朱珩劝不住,后回以两拜。
“臣拜见太子殿下!”
朱珩嘴唇一弯:“王弟免礼。”
而后朱珏脸上的严肃不复存在,藏不住雀跃道:“太子殿下驻跸于臣的鲁王府可好?”
兖州知府火急火燎地赶来,黄知府行了礼:“府衙已改为行宫,便于发放赈粮,殿下不若来府衙驻跸?”
朱珏撇嘴:“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府衙哪有我王府宽敞。”
黄知府讪讪一笑:“臣也是为王爷着想,怕到时门庭若市,灾民推搡,吵了王爷的耳。”
“我可担不起这顶高帽,还是由殿下抉择罢。”
二人将目光挪至朱珩身上,充满了期待。
可朱珩却是侧头,垂眸看着夏淑晴,认真道:“一切由太子妃定夺。”
夏淑晴将才还在他身侧偷偷看戏,听阿荞讲解说朱珏是朱珩的四弟,早在她进宫前就被封作了鲁王。所以今日还是他们二人第一次见面。
结果一不留神,皮球踢到她头上了。朱珩自己做不出抉择便罢了,竟然还拖她下水。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到她脸上,一片焦灼。
她的笑容顿时凝固,在外人面前扮起了贤妃,想温柔开口,可笑容实在太僵硬了:“理应由殿下抉择,臣妾悉听尊便。”
听阿荞说朱珏与朱珩关系极为亲密,但正是如此热络的兄弟情,在礼制下也得互相拜来拜去,说话毕恭毕敬,不可逾越身份。
而她一个外姓妃子,又怎敢当着众人面越过太子尊号?
然而平日里敏锐的朱珩,眼下反倒眼神清澈,她悄悄掇弄了一下他袖子,怕他说错话。
朱珩欲言又止,轻笑了一声道:“孤近来胃口不佳,得去膳食.精致的府上。”
听懂这话的夏淑晴立马红了耳朵,即便他说的是他自己,但她还是羞恼,阿荞也在身后低着头笑。
惟朱珏和黄知府一头雾水地晃了晃神。
但终是朱珏反应及时,他拍着胸膛:“殿下放心,即便现下灾情严重,但鲁王府上仍有美味佳肴,有上好的厨子。今日立冬,早已备好了羊肉饺子和燕窝羹。”
朱珩微颔首,牵上夏淑晴正蜷着衣角的手:“太子妃意下如何?”
掌心温度相抵,她捂过手炉的手温热,他冰凉的大手覆上来,像热冷水浇了热水,噼啪一声,她心里炸开了花。
他每说一个字,她的心便不争气地猛跳一下。
见众人都在好奇地打量她,偷偷盯他们牵着的手,她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好,都听殿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