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疏散后的城市格外寂静,避开刺目的光,隐隐能够看到建筑物玻璃上泛起的扭曲云朵。
天空呈现出黯淡的颜色,一切变化都与那些东西息息相关,在一阵急促的气流中,一团黑色的咒灵被我撕碎。
时不时呢喃着感叹几句,时不时变换方式杀掉诅咒,脑海中浮现出它们被祓除时的怪诞造型,用武器将之串成串,伴随其尖锐的嚎鸣,黑雾弥散,更多的咒灵从污浊的云朵里钻出来,迫不及待想要奔赴这场混乱的盛宴。
“顾玲娜!”柳予安在自己的区域内安置好了“奇门法阵”,风向在他的荧绿色的阵法中产生了微妙的转变,凡是被那道光吸引到这里的家伙纷纷被蚕食殆尽,这让我回想起夏日里飞蛾不断扑向路灯的情景。
嗯……不怎么美观。
“哦呦,好生活啊~”我刻意捏细声音凑上前调侃,心想这小子来日本这么久了,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那是,人嘛,就是要活得潇洒才够味儿,将来我一定要住在一个大城堡里,又空旷又自由又安静,多好——”
哦——?那不就是迪士尼里的巫婆嘛?
“然后有一天手机弄丢了,并且丢的时候你还设置的静音,打手机行不通,你只能踩着踏板苦苦寻找,从卧室到阳台需要十分钟,从阳台到大厅需要二十分钟;从大厅到洗手间需要三十分……”
“好好好,停停停——”柳予安双眉紧锁,挥挥手及时制止了我的激情发言,“啧啧啧,你是真能打岔啊。”
“人嘛,就是要活的现实点才够味儿。”我欢快地说。
柳予安没有接话,我也停了下来,因为我们都留意到了远处的动静,几位辅助监督和学生站在那里,声音模模糊糊地叠到一起。
“不闲聊了,我得去帮忙。”
“行,那咱们各干各的。”他爽快地说,“虽然来日本的时间不久,但是有幸能见到如此壮观的场景,也蛮有意思的,算是不虚此行吧~这次除咒以后我就准备回国。”
“啊?这么快吗?”
“对啊,有时间电话常联系。”他无辜绽笑,探出手拍了拍我的肩,“师姐,每天开心点儿。”
目送着他远去时,数个学生时代的画面在我的脑海里闪过。
予安,你知道吗,其实我有时候真的特别羡慕你……自由自在,随遇而安,没有女孩子过于敏感细腻的心思,不会轻易因为一些事情心存芥蒂,折磨自己……
冬至彰显出自然的不可抗力,令人瑟缩的寒风很快就将我飘荡的思绪拽了回来。临时补充的内容所花费的时间并不多,新的指令下达完毕后,周围的身影再次飞速横移,强一些的,具备实力的或是想要提升自己的咒术师已经激情地投入这场战斗,而剩下的人则是默默祈祷着他们的行动能快些结束。
这些担心不无道理,夏油杰所放置的咒灵群,现在已经铺天盖地,长年累月的奠基让它们更加黑暗,贪婪,吞噬一切的欲念愈发强烈,更不用说这其中活了上千年的诅咒。它们聚集到一起,与那魑魅魍魉百鬼图别无二致。
难怪叫“百鬼夜行”,名字挺贴。这么感慨着,一道暗影落在地面,鸵鸟一样的东西正歪过脑袋,脸颊生出了好几对明亮的眼睛,目光仿佛被我吸住。
强烈的厌恶感从心底萌生,我迅速捏起符纸,默念咒文,狠狠地丢到了它的脸上,电光石火间,金黄色的明亮网格将之禁锢,“鸵鸟”就这样被消磨成了黑色的灰烬。
几条游龙呼啸着奔来,它们已经知道“同党”的消亡出自我手,发疯似地将我团团围住。我抽出流云剑,迎着那道欲要把我绞死的圈劈了下去,在它们野兽般的嘶吼中,又一团怪物从裂开的间隙内钻入。不断地击退,聚集,如此循环往复,在我终于不耐烦地彻底切碎它的肉壁时,清冷色的光顿时铺满了这一片地。
哪里有些不对劲……
远处传来学生的惨叫,我暂时抛下疑虑前去查看,男孩侧躺在地,那势大力沉的生物正打算用尖利的触角贯穿他满是瘀血的身体。
“滚。”我集中咒力,跳起来一个飞踢,它在我的力道下倒退出去很远,笨拙地撞在一旁人去楼空的建筑物上。
下一刻,我已经搀扶着男孩到准备好的担架上包扎。这里早已布满伤员,都是来参加这次行动的学生,其中一个女孩的胸脯正剧烈起伏着,殷红的血沾湿了雪白的绷带,疼痛明显侵略了她的神经,汗湿的头发呈板块状紧贴住面颊,淌进黑色的帽沿儿里。
“夏油,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硝子蹲下身喃喃自语,空洞的眼神仿佛凝视着悲伤的深渊。我不知如何回应,静默片刻后持着剑挡在他们身前。
“交给我吧。”
那些纠缠于他们之间的黑暗过去已经无法改变,我所能做的只有……把握现在。
空气里的异常扰动被我捕捉,我小跑了几步,留意到这一带天空的奇特变化,如同八卦图一样的阴阳转换使得它们与整片天空完全割裂开来。
【好久不见~】
我挑挑眉,细细分辨起这声音。
非常陌生……而且,压根就没有印象。
只见这粘稠玩意儿汇聚成一个完整的物体,接着勉强拼接好一个人形,那仿佛窝在盒子里又开了扩音器的厚重声音再次出现。
【真有意思,你这灾祸如今倒是成了这群咒术师的同伙,一直消灭自己的同类……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吗,呵呵,真是恶毒的女人。】
啊?灾祸?恶毒?我?为什么?
“你说同类,哦,咒灵啊。”我若有所思地歪过脑袋,前段时间因为穿越到五条的过去就暂时决定将这些东西搁置到一边,现在是时候慢慢捡回来了。封印,毒蝎……让我猜猜,难道你也知道关于前世的那些事?
【果然,就像那位大人说的一样,不论什么时代,咒术师都是一群麻烦的人呢。真是脑袋不清醒,继续跟着这群人与我们作对,迟早要付出代价,不管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好的,请继续说,但是我希望你能为我提供一些更有价值的信息,不管多少次’我’都会挂掉,这种话之前在梦里已经听到过好几次了,或许那也算提示?就像你说的,既然我是你们的同伙,那你就应该是我的智慧导师,我还小、年轻,也就相当于你的花园宝宝,作为大人啊,应该多给予我这样的小朋友正确的理论指导……”
不过,就算真的告诉我了,谁又能保证,它究竟是在陈述事实,还是在故弄玄虚呢?
【哼,这么多年过去,你倒是越来越口无遮拦了。为了那位大人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干脆铲除你这祸根好了。】它的声音明显失掉了开始时的不屑,十有九成是因为我这完全胡闹的言论掀起了风暴,其咒力的流动庞大而粗旷,我的脑子里也不由得开始想象起所谓前世时代的画面,参考之前的梦境以及与无脸女的对抗,我应该就是只大蝎子,再者,看它这体型……定然也不比那幻境里出现的“我”小,嘶,难不成……是两只妖怪在前世结仇,天天打架,然后现在另一只来找我算账啦?
想到这里,我反而有些糊涂了,既然我们两只都是故事的主角,那么,那场梦里仅用一根手指就把我秒了的人呢?他又是怎么回事啊?
对面必然不会因为我这思索的功夫闲下心来,它灰绿色的鳞片在幽暗的光下透露出诡异的质感,由于体形过于肥硕,抖动的风格也就如同那砧板上的鱼,怪异到极致,明明不是受到束缚与威胁的存在,却如此不安分地扭动身体,它就这样不断膨胀、扭曲,刚才还觉得像穿山甲的怪物瞬间变成了一只四不像,几根长长的触角突破外壳,摇摇晃晃地伸出来怼进地里,伴随着一串砖瓦炸裂的声音和剧烈抖动,又从我的脚边突然升起,根据从刀部传递到手的触感判断,这些麻绳一样的玩意儿看上去柔软,实际上质感非常坚硬,它们肯定不会轻易给我全部劈开的机会,明显是察觉到了我的难处,这家伙冷笑一声,召集了更多的“麻绳”朝我逼近,见状我立刻把附着咒力的剑抛掷到触角所能够到的极限之外,以掌心撑地翻了几个跟头,在剑回落的时候稳稳接住。为了保持身体平衡的脚底与地面相蹭挤出了一阵摩擦声,待后划结束,我重新调整好姿势,用剑对准它所在的方向,而我刚才避开的地方,坚硬却残缺的建筑群已经全部被绞成碎片。
这种咄咄逼人的压迫感令我不适,又让我格外兴奋,矛盾纠缠不清,一团火一样的灼热从心脏弥散开,流至四肢百骸,我不由哼笑,抬起手随意击碎了一串嗡鸣而来的黑色马蜂。难怪搞这么大阵仗,夏油杰所收服的咒灵,应该包含超多类似的玩意儿吧,可一旦按照这个思路推下去,其他场地的学生们所面临的危险也就更严重了……不行,不能在这里耽误太久。
【呵呵呵,玲,使用毒和虫子来和我战斗吧,就像以前那样……我们是一样的……】
玲?在叫我?为什么取的是中间的字?我不动声色地驱除从它体内流出的液态咒灵,喃喃道“没有人这么称呼过我,这叫法……感觉……”
前世今生,还真是奇怪的概念。
【愚蠢,不使用自己的力量,就永远无法知道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子……那你就,给我稀里糊涂地成为这些孩子的饲料吧。】
孩子?
一摊剧烈蠕动的生物,粘稠有质,从它的身体里倾泄而出,各式各样,错综复杂,这一次,不止是蜂虫,不止是柔软的流体,还有聚集多个柱形肢体的长条,竹节一样的身体光滑而猩红,或许可能是蜈蚣。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在梦里,在寒冷的幻境里,那个我,弱小,孤独,恐惧,无助,同样是一些密密麻麻的爬虫,我知道,不选择去接受它们,驯服它们,被吞噬的就会是我自己。
【没错,你要用同样的战斗方式……这样才有资格与我匹敌……】
【你要成为你自己……你要做你自己……】
【对,没错,按照他说的去做,不要压抑自己,不要约束自己,不要委屈自己,让自己再一次变成一个倍受折磨的可怜虫,这样才能成功……】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从脑海里出现,并非与敌人对峙,而是与它站在了一起。
真正的,我自己?
绿色的触手疯长着,差不多到达我的膝部。头顶的天像是黑色的墨水,正在干枯,我似是听到背后传来细微声响,神经质的抬眼回头,只能看见虚无。明明什么都没有,我却要被这层层叠叠的声音包裹,封锁,不断覆盖。
又是这样……它们在催促着我,想让我……
突然间,所有的一切都被屏蔽掉了,只剩下不断被放大的耳鸣与鼓动的心脏,一点一点地,把毫无退路的我逼向深渊。
赤色的火焰将这一团恶心东西死死堵住,我手夹着符纸,强忍着干扰与刺痛念起咒语,暗影之中 ,这片温暖的颜色给了我一丝慰籍,一圈一圈的火环绕住这些扭捏前进的触条虫子,最终,它们都像那夏日里的断裂蚊香,纷纷融解成了灰黑色的奇怪粉末。
并不陌生,或许,在曾经的无数个时刻,又或者是某个时间点,我都会被迫做出选择,一个在轻而易举的舒适区,令一个则需要承担一定程度的痛苦……
无限符所产生的火绝非常识中的火,它受到咒力控制,可放亦可收,待我把其撤去,那道被烧焦的肥硕身影蜷成一团,在阴影下翕动着。
它给我的“最优选择”是解开封印,不会有“成为自己”那么简单,所以,我需要在它苟延残喘的最后一刻,将答案问个水落石出。
【为什么……你……】
“我讨厌在做自己事情的时候被别人打乱节奏,虽然并不是全部时间,这属于概率问题。”我一步步走近,“现在总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了吧,还有,你和那个叫’玲’的我是什么关系,真正的我又是什么样的?你认识一个身穿和服,脸那里遮着白布的男人吗,对了,上面还有奇怪的图案。”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它的喉咙里卡出奸笑,对我的问题置之不理。突然,这具身体毫无征兆地爆出一团热气,我急忙退后,只见这庞大的身影在灰白色的流烟中开始变得暧昧不清,不过能从影子大致判断,它在一点点干瘪,缩小。我咳嗽着挥手,只能皱起眉静候这流烟散去。
死了?我盯着地上一小团烧焦了的黑色穿山甲瞧,谨慎地将附着咒力的手探过去,它即刻便化为灰烬。
得,什么也没问出来。
不痛快。与无脸女的战斗相比,毫无成就感,最近遇到的谜语人,是不是有点太多了呢……
彻底得到这些答案,究竟需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