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三号。
距戴冠五日,距成年六日。
投宿家的光子请我们一起吃了顿早餐,是祂老家霞谷的风味。红油抄手,金黄的叉烧包,皮薄馅大的小笼包,各种口味都算是集齐了。
搭上温和的奶茶或者清爽的酸梅汤,更是不存在腻到吃不下去的情况。
最后,光子还拿出了一碟绿豆糕。
口感绵软,回味清甜。
有曰也很喜欢。
并一致给出了和红豆馅稠鱼烧同等的好评。
*
因为早上被有曰拉着睡了个回笼觉,出门时已经九点多了。
附近的店其实很多,而且因为靠近城中心的关系而显得规整得多。但有曰一家也没有停留,直到一间小小的花店前。
我记得这家店。
在昨日回城寻找投宿的途中,我们曾经过这里。
只是当时已经打烊,昏黑的小店隐没在两座大气殿堂的夹缝间,不仔细打量很难看见。
但现在看,其实称得上一句精巧。
被白框割据的两扇竖长橱窗后,翠绿的茎栽在流转的星旋里,妃粉的天蓝的风信子托在透明的瓶口上。
檐下的风铃徐徐晃着一环烈红的玫瑰,老人在木质的柜台上灵活拨去幽绿的叶。
绛紫的满天星与明橙的桔梗被米黄的纸裹着,扎入嵌着片片羽纹的玻璃圆筒,一行行填上橱窗脚下的一小块空白。
而在大开的门前,一只白胖的猫咪高高翘着蓬松的尾巴,爬上了苍青的石砖。
猫咪掂着小步悠悠侧过前半个身子,仰颈轻嗅了嗅低垂的小花,就突然啊呜一口咬了上去。
……为什么什么都想尝一尝啊。
我托着猫咪肚子抱起来的时候,应该是面无表情的。但当察觉猫不肯松口时,我肯定,我是皱着眉把花茎折下来的。
可当我向跟上的有曰侧过身时,他定定望了几秒,蓦的噗嗤一声笑了。
他边明媚弯着眼眸,边捏住花茎,轻易将不过黄豆大小的满天星从猫口摘出。然后,他又趁着宽薄的粉舌头舔过鄂尖之际,抬手捧住猫的两颊。
就是弯腰一口亲了下去。
我那时愣了一会儿。
等我回过神,便只来得及瞥见有曰偏回的面庞上、欢快勾起的浅色唇角。
愣愣凝望着有曰背手腰后,轻快跨过门槛,我缓缓垂眼,与那倚着胸膛仰起的无辜猫头对视一秒。
最后还是我先撑不住,嫌弃别眸。
好呆。
不过,等我抱着猫走进店,有曰已经挑好了花。
那是一束白玫瑰,晴蓝的芯染着浅紫的尖。在柜台边缘手绘的一串小兽上方,温润的玉白花瓣错落叠在一起,又于剪枝间,叫露珠震落在这些烂漫的斑彩。
玫瑰被轻巧托起,裹入盛放的白纸。墨绿的丝带系结垂飘,老人检查了一下,就满意地递给有曰。
而他在握着花捧,低头看了几秒簇拥在心口的玫瑰后,倏忽偏头看向我。
怎么样?
有曰问道。
很干净。
我如实说出我的想法。
干净的繁花与布老虎,干净的衬衫与怀抱,干净的眼与花。
所以,诸多缤纷的饱和的色彩撞在一起成了瑰丽,诸多顺滑的毛躁的面料织在一起高写鲜活。
所以,明亮的光汇集在那璀璨的金,盛入纯粹的美好。
那闻闻?
眉眼弯弯地,有曰侧过身,将花举过我的唇前。
而我遵从本心,抬手覆在修长的十指上,虚拥着埋下鼻翼。
好闻的。
是一种清甜的味道。
*
离开花店前,老人给我们指了个方向。
祂说,顺着左墙沿街走过五个拐角,是花匠本的花园。那里面很漂亮,不过进不进得去就要看运气了。
可当我们抵达时,只有矮栋围出的一小片空地。
杵在米黄的砖地上,右手抱花的有曰显而易见地有些懵。不过,在我开口解释前,趴在半球里的懒猫一反常态地探出了爪子。
然后,祂抵着水壁,刺溜滑下半截身子,又一蹬,就砰地砸在了地上。
但猫儿不怎么在意地甩甩脚,转身在有曰小腿蹭了一圈,便颠着一身蓬毛小跑向前。
然后,在虚空中一头创开个苍翠的小洞。
我们齐齐沉默了片刻。
猫怎么……?
我一直在用元灵保护着……毕竟是很脆弱的生物。
我无奈答着,边轻勾了勾暖洋洋的手,引着有曰迈步,边随意扬起左手,撩开无形的幕布。
明媚的天光倾下,自幽静的小树林,到绿油油的小径。花丛中高翘的白尾巴拨弄微光,猫咪欢快地从左侧的天蓝扑向右侧的玫红。
猫儿却在小径上慢慢停下了步子,矗立在两卷铺开的千彩油画中,静静与我们对视片刻。
紧接着,祂撒丫子朝着尽头的蔷薇拱门狂奔。
……跑什么啊。
伴着耳畔一记噗嗤笑声,我们无奈抬步,开始追猫。
迎着簇簇桃粉的蔷薇,我们钻进嫩绿的厚厚藤叶,在淹没头顶的红山茶丛间寻找缝隙。最终,我在迷宫的尽头一把将猫揽住,任粉爪踢蹬,只将猫高高颠举锢在怀中。
于是,我一眼撞入紫海棠的垂瀑与栗色的小木屋中。
环屋的木台上摆着白色的小茶桌与橙白交织的躺椅,几个棕盆栽着洁白的月季,零落散在深褐阶梯脚边的碧绿草地里。
地方不大,看上去却相当的舒适。
直到一位瘦瘦高高的老人怒气冲冲地推开门,又在看清我们的模样后,慢慢松了满脸的皱纹。
是您啊……
老人边尴尬地咂咂嘴,边随手带上吱呀吱呀响的门。
祂遗憾地解释说,自己刚接到一个大单子,恐怕没法招待我们。
但有曰在看过清单后,问我行不行。
我便回以翻掌托举。
于是,万千酒红的玫瑰抽枝,转眼吞没了足下的翠绿。它们迎着晴空盛放,挤挤挨挨摇曳拂过栗与紫的边框。
也不知是受惊还是兴奋,猫咪朝着汹涌生长的花海挣扎,轻易就蹬离了我托着祂屁股的手臂。我也没去管,任猫儿在鲜花与草地间扑窜,只回首望向身侧。
鎏金的瞳眸亮晶晶的,满眼欢欣与惊艳。
而老人则失语站在原地,呆呆凝望许久。
*
在收割完毕后,老人请我们吃了顿花匠饭。
鲜花包上面,便是米白酥软的鲜花饼;鲜花泡茶里,就成了清香微苦的花茶。乌瓷碟配玻璃杯,浮瓣搭花景,再落座个躺椅,格外惬意。
老人甚至还给猫准备了些熟食,把肉丝剁碎了,再洒着一两瓣清水涮过的酒红花瓣,也全给祂吃进了嘴里。
不过,在这之前,我又一次见到了送请柬的小孩。
祂是从海棠花瀑中钻出来的,举着本书还没见着人,就开始兴冲冲地大喊。
本爷爷,你订阅书刊的新一期来啦!
可老人不理人,弯着腰埋头苦干;小孩一时迷茫,并在看见台上的两名光子后,直接将困惑写在了脸上。
那时有曰刚躺下没多久,心情正舒畅,见着有趣,便招手叫小孩过来。
也因此,小憩时间变成了诗朗诵时间。
小孩捧着书刊,端坐在新添的第二只躺椅上,认真地念诵着优美的字句。许是字正腔圆的关系,人语晦涩的发音也清朗了起来,听得有曰枕着双手,慢慢阖上了眼。
而猫也跟着在茶桌脚下踹手,趴着浅眯了一觉。
等人休息好了,肚子也垫了,老人就带着我们钻进了紫海棠的花瀑,乘上了门后河堤边停着的一艘小木船。
船晃悠悠撑着,有曰探出右手,指尖在清澈的溪流上划开波痕。小孩小心地扒在船头边缘,盯着斑红的鱼悠悠游过眼前,又在试着伸出手的三秒后,讪讪于阴影惊吓出的水花中收回。
青翠的岸上,玳瑁黄的鹿蹄撩过洁白的铃兰,丹红眼睛的兔子呆呆嚼着草目送我们靠岸。
梨花树下,小孩兴冲冲地奔向秋千。常青树上,白猫摇摆着肥肥的屁股,倏忽扑向松鼠。末了,祂却只能狼狈地抱紧树枝,眼睁睁看着猎物逃到另一枝纤细的树梢。
老人扬手,叫亮灰的山雀落在指上,熟练地搓揉起它的小脑袋。至于我,则与有曰一起踩着满地纤白的花瓣,闲适欣赏着树后窥探的巧克力貂。
我们就这样,玩到了宵禁。
—— —— ——
五月十四日,早上七点。
我们吃了老人做的拌面与芙蓉花羹汤,就跟着推花车的小孩一起离开了。
小孩甚至要了一罐糖渍木兰,揣在背带裤宽大的口袋中,随祂撑着车柄一跳一跳而发出规律的晃啷声。
这是老人添加在拌面中的佐菜,搭配溏心蛋与水煮的青菜,显然很合小孩的口味。
哦,对了。
因为我们也没有目的地,所以打算跟着小孩走一段。
当然,陪到祂送完花也无妨。
只不过,没走几分钟,小孩就在一家烘培店门口停下了。
边呢喃着好香,祂边冲我们一笑,然后就冲猫招招手,一起跑进了店。我跟着走了几步,替了小孩本来的位置,也因此站在了店门的中央,正对着的柜台一览无遗。
于是,我清晰地看见,小孩趴在带着弧拱的橱窗上,笑嘻嘻地直接朝光子店员要饼干。
甚至还托着猫的两前腋抱了起来,递到店员惊呼着颤栗伸出的手心。
这小孩……?
我抽着眼角,正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见小孩捧着一摞东西又跑回来了,腿后跟着一只肥肉颠颠的大白猫。
给!
小孩从怀里拿出最上面的一个盒子,伸直了手臂也只堪堪举到我胸前。
小姐姐奖励给猫的。记得给我留一个哦~
不等说完,小孩就掂着脚托起怀里的东西,放到推车的浅篮子里。我扫了一眼,应该是两条白纸封起的面包,以及一盒黑底而罩子透明的曲奇饼干。
深蓝近紫的蔓越莓酱点在曲奇中央,配着红丝带上金色的糖果形状,感觉会很甜。
于是,我也拆开了手上的那一盒。
是三个烤得棕黄的纸杯蛋糕,整齐地排在咖色的凹槽里。这个颜色,是不会太糯烂也不会太坚硬的程度。
但等我拿出一个看了看,才发现白色的纸杯上还印着小熊的图案,一个个都缩在被窝里睡大觉。
我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角,就立即想拿给有曰看看。
可一转头,正对上狭眸中的浓浓调侃。
我迷惑地眨了眨眼。
于是有曰抿唇一笑,开口提醒道。
你小时候。
……?我可没——
不等我说完,有曰就忽的把蛋糕堵上我唇前,并用食指点在杯底,轻易推进了我的牙关。
本质是一样的。
凑近说着,在他狡狤弯起的薄唇上,有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是吗?
我没试图说话,甚至在有曰松手后,自己扶住了小蛋糕的杯底。看着有曰从盒子里另拿了个纸杯蛋糕,拎起转着端详,我咬了口蛋糕。
甜甜的,软硬恰当。
以及,有曰拿的纸杯,印的是躺椅墨镜熊。
*
小孩从烘培店拿的两条面包不是送的,是店主托祂派送给顾客的。
所以,祂趁着这个机会,又薅了一波赠品。
第一家是做瓷艺的,正逢开了窑,守在成品旁的男人边笑着接过早餐,边挑了个不逾指长的精巧摆件给祂。
红毛狐狸朝天翘着四只黑脚,露着白软的肚皮,眯着眼一歪脑袋一摆尾巴,就像要在小孩手心打滚一样。
仔细将瓷件包装在填充了软垫的木盒里,小孩便平稳地将花车推向下一家。
只不过,第二家却有些特殊。
穿过略覆锈痕的铁门,将载花的小推车停在棕红楼栋脚下,小孩就带着我们走上漆黑的阶梯。
祂刚说要带我们见识一下囹川的武装部,就被正好出来的部员拦在了拱道前。
武装重地,闲人免进……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