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衰老的身躯被拧住了筋，哪儿还站得住，当即是跪在了细软的白沙上，哑声痛呼。
“倚老卖老也没用。”
说着，那按在脊骨上的手更用力了，直按得老者半边身子都麻了。
“老实交代，你顶替岛主身份，想做什么？”
“冤、冤枉啊……”
那近卫鹅黄的双眼一眯，就抬腿打算进一步施压，却被那一袭黑衣的子氏家主叫住了。
老者艰难地抬起藏在皱褶子下的眼睛，想看一看对方的模样，但在那之前，一股荧白的能量遮蔽了祂的眼睛。
不对。
祂的视线穿透了大脑、越过包住头颅的布兜，将老者那软倒的身躯收入眼底时，祂无声地尖叫着，就欲遁逃。
却被无情地揪住了灵魂的小尾巴。
子圭打量着那满身黑斑的荧蓝灵魂，隐约可以看出是个少年模样，似乎从未预料到这种情况会有所发生，正拼命地扒拉空气，想逃回老者的身躯。
第一次见识到这般神奇术法的近卫短暂地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神，一本正经地警告道：“家主大人，刑罚要适当。”
“放心，灵魂本来就没有死亡这一概念。”
看着那瑟瑟发抖抱头乱窜的灵魂，雪色的眼眸只微微黯沉。
“即便被污染了，也一样。”
*
“名字。”
“百、百鬼目鸣藏。”
近卫细眉微挑，但见子圭不发话，他也就安安分分守在一边，省地那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灵魂又跳起来哭天抢地，说什么“我只想活下去”之类混乱的话语。
不过……我很凶吗？
他一说话那灵魂就不停地磕头，换了子圭却只安静地跪好。
“你是怎么进入岛主身体的。”
少年灵魂那安置在膝上的双手不安地互相搓了搓，连带着浸入指内的漆黑物质揉地晃了晃。轮廓模糊的眼眸微微向上转来，失真的声音中紧张夹杂着几分期待。
“我说了，你能留我一命吗。”
“视你能否帮上我。”
谁料，那少年灵魂却啧了声。
“一定是那家伙又用我的身体做了什么。”
“把我挤出原来的身体还不够，竟然真的想将我灭口吗……”
见祂神经质地咬起指甲，子圭略感无奈，就伸手慢慢握住少年灵魂的手腕。
“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我或许能解决你的困难。”
可少年愣愣地盯了子圭一会儿，就突然猛地摇起头来。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我和祂的灵魂是连在一起的！”
沾染着黑斑的五指紧紧握住子圭的手，随着少年灵魂的诉说颤抖地愈发厉害。
“有一只大手把我们揉捏在了一起，又硬生生将我们撕扯开！”
“祂告诉我们必须同生共死，却又说我们是失败品！”
胸膛剧烈起伏着，少年怔怔地望着那纯白的面具，慢慢低下头，松开了双手。
“对不起……说了一堆废话。”
缓缓深吸一口气，按耐住灵魂深处的悲伤与孤独，少年就试着以平静的语气诉说事情的真相。
“大概是两年前……”
鸣藏是个喜欢收集贝壳的孩子。
当时祂正一如往常地在沙滩上捡贝壳，却突然被海中的光芒吸引。
那是一个拥有极其美丽纹路的深红贝壳。
明明是浅浅的海滩，可当鸣藏潜下去时，祂却永远无法触及那瑰丽的光芒。
当祂感到空气不足的时候，祂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那时的景象因为窒息，看得不真切。
但鸣藏记得自己抓住了什么，挣扎着想借助那物体浮上去，最终却只一同慢慢下沉。
等祂能睁开眼时，鸣藏就看见那被鳐鲲斗篷紧紧拥着的老者心火已然黯淡，而原本属于自己的身体却睁开了双眼。
“我当时下意识地想逃离，却被那家伙拽了回来，塞进岛主的身体中。”
“我、我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原本的记忆都还没理清，脑子里就突然涌出了一大堆陌生的记忆……”
“但我，我……我只是想活着。”
见少年不再言语，盘腿坐在地上的黑衣光子点了点头，虚按着鼻梁的手就放下了，搁在了膝盖上。
“你想回到你自己原来的身躯吗？”
“欸？！”少年倏地抬起头，即便双眼被污秽覆盖，也难掩期待，“真的吗？”
“当然。”
少年没看见那凝聚在手心的四枚代表着四种元素的光点。
所以当那点在眉心的指尖传递来泯灭一般的痛楚时，祂的神情有一瞬空白。
“会有点疼，忍一下。”
—— —— ——
“就在前面……欸，「墨」！你等等我！”
子玦废力地提着根本扯不碎的长袍在后面跑，漓已经穿过迷雾，落在了冰棺前。
看着那身披鲲斗的黑暗生物被冰棺压住了半截身子，正趴在地上艰难地抬头瞪着他，漓却只绕到鸣藏的身侧，将沉重的冰棺推到了地上。
“……我可不会感谢你。”
可漓却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垂眸看祂一眼。鸣藏恨恨咬着牙，就侧过身子，支着地慢慢坐起来。
摇摇晃晃地，膝盖缓缓离开地面，祂正要站起，小腿却被猛地踹了一下。
再度跪倒在地，鸣藏愤愤抬头，却被一只小手紧紧捏住面颊，半个音也吐不出。
“我也不需要你的感谢。”
注视着那双盛着恼怒的透亮金蓝异瞳，低垂的银质眼眸中蒙上一层浅薄的怜悯，但深处那冰冷的灼灼火光却从未消失。
“你可以猜一下，鸣藏。”
稚嫩的指尖拨开那被汗水打湿的刘海，露出眉心那慢慢旋转着的四个光点。即便漓从前未曾见过这种「式」，但鸣藏愈发衰弱的气息已经说明了问题。
“你将会为我，赎罪到何时。”
逐渐失去了掌控的身躯无法回应游魂的情绪，溢散而出的黑暗能量却是撞上漓身周的水幕。
能量在侵蚀下缓缓消退，那无法无天的游魂似乎终于生出了畏惧，舍去身躯就要逃离。
却有银眸中墨黑光圈闪过，水构成的锁链陡张，将那团黑影牢牢锁住。
祂在水中挣扎着、沉溺着，魂体一点点消散，露出了最核心的、黑白参半的珠子。
晦暗的能量凝作丝缕，在水的流转中慢慢旋开，又在五指的压迫下化作氤氲，飘散在了天空。
漓望着那空荡荡的手心，虚握了握。
“很遗憾，「墨」！”
“生灵无论如何，都是无法约束游魂的！”
那透明的灵魂操纵着阴阳珠子，在那银质眼眸中留下一瞬残影。祂肆意地叫嚣着生灵的无能，愉悦地看着漓四下寻找着，游魂就晃了晃珠子，慢慢后退。
眼看祂要没入那漆黑的裂缝中，却骤然珠子一沉，直直扯向那张开的小手。
咒骂被揉碎在攥紧的五指间。
搓了搓那圆润冰凉的珠子，漓也不看一眼，只抬脚走向那慢慢清醒过来的光之子。
重获原身的百鬼目鸣藏还没完全从痛楚中缓过来，就被凛冽的冷意刺了个八分清醒。
在子玦的搀扶下，祂勉强直起背，抬起那双清澈的金蓝异瞳，却惊讶地发现那刺骨冷意的来源，竟然是一个不过腰高的小孩子。
“你就是百鬼目鸣藏本身吧。”
那双无机质的银眸无悲无喜，可鸣藏只瞥见半分就别开了眼，只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得到答复的漓就偏头，向一旁的子玦吩咐道：“能麻烦你把鸣藏搬到树屋里吗？我先回去为你们整理出空位，而且我也不太放心大家的状态。”
子玦顶着一头毛燥的白发点了点头，就目送着漓慢慢远去。
迷雾散去，今日的大树屋是难得的天晴。
子玦撑着地面，瞥了眼一旁躺在地上大喘气的鸣藏，就倾听着那秋日的柔风吹拂过树间，被重新唤醒的光之生灵发出的一声清脆的鸣叫。
他慢慢哈出一口热气，化烟腾上了天空。
这样，就算结束了吧……
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