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天空高远淡蓝,气候干燥无雨,日历撕去一页又一页,时间像平缓的河流,向秋天深处流淌。
周六那晚,同学聚会。
沉鸢等人按照罗辉霖事先提供的地址,抵达目的地才惊觉:这可不只是单纯的同学小聚,分明是他的婚礼现场。
主家为了防止宾客们刻意备礼或者随份子钱,又顺便想给大家制造个惊喜,这才隐瞒了喜讯。
难怪罗辉霖一直在群里暗戳戳美滋滋强调,周六这天乃宜娶宜嫁的黄道吉日。
热烈地道贺后,沉鸢跟随张娇她们在大学同学那一桌落座。新郎新娘还要忙着招呼别的来宾。
张娇有些难为情地说道,“按照罗辉霖他们老家的习俗,摆酒席是不收来宾红包的。如果提前知道他今天结婚,真要我两手空空地来,我也确实不好意思。”
陈芷君用眼神戳了戳远处帮新郎挡酒的胡琦,“胡琦是兄弟团,他肯定一早就知道了。”
好久不见,他比从前壮了些,气质也更沉稳了。
沉鸢随口问:“胡琦现在还在电视台吗?”
“早辞职了,去隔壁鹏城发展好几年了。现在大厂做综艺,混得风生水起。”陈芷君拍了拍沉鸢胳膊,“你该不会从毕业以来就没跟胡琦聊过天吧?”
“没有。”沉鸢不假思索地摇头。
“不应该啊。”张娇纳闷,“我还以为他喜欢过你呢。”
胡琦大学那会儿是对沉鸢表达过好感,但她早已拿彼时还不算男朋友的刘思宇当挡箭牌,婉拒过他。
胡琦有自己的骄傲,被拒了也不会胡搅蛮缠,他很体面地消失了,往后没有再联络过沉鸢。
大概是想为胡琦保留颜面吧,沉鸢否认道,“没有的事儿,你别瞎说。”
张娇不知内情,乐得撮合,“你不是跟男朋友分手了吗?今朝重逢,正是开启良缘的契机啊。”
沉鸢想起了陆戾天,既甜蜜又惆怅地笑了一笑。
陆戾天这周去参加研讨会了,这些天跟她没什么碰面机会。
她觉得自己憋了很多话想说,可又不知道具体要说什么。
沉鸢微微发愣,半天后回过神来,稍微一抬眼,便在无意间捕捉到对面陌生女孩向自己投来的视线。
其实早在她跟大学室友谈论胡琦的时候,那个女孩便悄悄关注起她们。
陈芷君跟张娇顺着沉鸢的目光所及,也注意到了那张陌生的面孔。
张娇闭着牙齿说腹语:“对面谁啊?我们学校的?”
沉鸢摇头,把高尾酒杯抵到唇边,“不认识,可能是某个同学的家属吧。”
话音刚落,敬了一圈酒的新郎和伴郎来到大学同学这一桌,兄弟团里的胡琦很自然地坐到了那个陌生女孩身边。
哦豁,原来那是他带来的女朋友。
张、沉、陈三人不由尴尬了一阵,当着人家现任女朋友的面说那些话,确实不太合适。
罗辉霖举着酒杯,往来宾堆里搜索了一圈,不满地嘟囔,“夏童人呢?怎么没来?”
沉鸢代为回答,“出差去了。”
“这个夏童,我都特地私信她了,让她再忙都要来,居然还是放我鸽子。”
沉鸢汗颜,“她也没想到你今天结婚啊,还不收红包,不然肯定来蹭一顿,沾沾喜气。”
圆桌的另一边儿,有人向胡琦打趣,问他跟女朋友是不是也要好事将近了。
胡琦的女友微笑着接受逗趣和祝福,目光很微妙地看了下沉鸢。
然后,胡女友向刚才说笑的那伙人温婉地提问,“我们家胡琦平时闷闷地,不苟言笑,刚认识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很不好靠近呢,后来才发现他就是爱装高冷而已。话说,他大学的时候是不是装得太过了?让女同学们都敬而远之了?他说他一直没人追,是真的吗?”
某东北同学接了话茬,“你可别听他凡尔赛,怎么可能没人追,胡琦可受欢迎了,当初有个女生老迷恋他了,偷他的球衣不说,还收藏他用过的一次性纸杯呢。”
众人听了,表情精彩纷呈,嫌弃、疑惑、好奇兼有之。
陈芷君目瞪口呆,“what?好炸裂,谁啊?”
那同学看了眼胡琦,用眼神问他“可以说吗?”
待胡琦点了点头,他才敢道,“黄龄丽啊。”
胡女友显然吃了一惊,“那位黄龄丽今天没来吧?”
东北同学道,“估计还在服刑。”
胡女友惊诧,“服刑?她犯什么事儿了?”
东北同学看向罗辉霖,“黄龄丽的案子你熟啊,你参加过庭审,今年还在医院遇到她保外就医,不是吗?”
罗辉霖蹉叹一声,随后还是满足起新一批吃瓜群众的热情,将黄龄丽网恋行骗的事情浓缩成精华,只挑重点讲。
再次听到这个故事,从旁观者变成最关键那一环的当事人,沉鸢的心情很复杂。
前几年,她还年轻,对时间的概念没有深刻地理解,这几年年岁渐长,她逐渐感受到了时间的沉重。
人生最宝贵的几年,本该把握大好前程,却因一念之差,一错再错,最后被剥夺自由,深陷牢狱,这无疑是一种严酷的惩罚。
虽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但见大家将黄龄丽的事迹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么轻飘飘地一笑而过,沉鸢不免对她生出了几分同情和怜惜。
张娇这些年一直有个疑惑没有解开,今天既然又扯到这桩旧闻,便趁机问道:“胡琦,那个跟黄龄丽网恋的人,真不是黄凯学长的朋友吗?高个子、长得不赖,跟黄凯一起开豪车来宿舍楼下面蹲黄龄丽的那个。”
胡琦皱眉,一时没想起她指代的是谁,“你说哪个朋友?”
“啧,就是这个啊。”张娇忙不迭掏出手机,翻出前不久在积雨云偷拍的那个长视频,然后递给了胡琦。
胡琦看完视频,“之前帮你们问过吧,黄凯说了不是啊。”
张娇又把手机分享给罗辉霖,“你不是参加庭审了吗?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罗辉霖仔细看完也摇头,“没印象。而且我记得吧,那天好像是代理律师来的,原告没到场。”
求证一圈,结果答案仍是未解之谜,好吧,张娇很遗憾地收回手机,殊不知知情者近在眼前。
沉鸢知道真相,但沉鸢不语,只一味的干饭。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罗辉霖被新娘拉走了,众人的注意力渐渐分散到了美食上。
沉鸢碰了碰张娇的胳膊,“你刚那个视频,私发我一下呗。”
“可以啊,不过你要来干嘛?”张娇正往嘴里塞着澳龙肉。
“我想看看让你耿耿于怀那么多年的人究竟有多帅。”
刚才环境太嘈杂,沉鸢恍惚间听见视频里有人在议论刘思宇??然后陆戾天的声音出现了,打断了那些陌生人的谈话?
她亟需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
张娇wink了下,“可以。不过你可别手欠发给夏童啊,看到我们对黄凯那么关注,她又要莫名其妙地不开心了。”
沉鸢本身就不是爱生是非的人,当即点头说好。
张娇这个视频原本是为了偷拍黄凯的,但无意间录入了陆戾天跟那几个飞行员的对话。
张娇她们不知道沉鸢前男友全名是什么,也不知道二人分手的具体原因,所以没有意识到视频里那群嘴碎的男人谈论的当事人是谁——
“刘思宇那小子早有正牌女朋友了,都谈了好几年了,昨天还参加家属体验日呢。”
“那这哥们还真是吾辈楷模啊,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
“就刘思宇吧,之前出来喝酒,喝高了,畅所欲言了些,说他家那位躺在床上就像一条死鱼一样,他就喜欢看着纯但放得开的,反差,懂吗?反差。你看哈,这小子都出轨了,难道会找第二条死鱼吗?还那么频繁去酒店。”
这些轻浮浪荡的词句似恶魔的低语,碎玻璃般扎进沉鸢耳朵,她咬紧牙关,指节握成发白的拳。
下一秒,陆戾天的声音出现了,虽然屏幕中心仍是黄凯,但她的注意力牢牢地被他虹吸——
“去年B-3071引擎喘振,我们拆开发动机发现......”
“涡轮叶片积碳超标却还在超温运转,监控系统早预警了37小时,机组却坚持没有性能衰减。”
他短暂地停顿了下,然后那群人毕恭毕敬的招呼声响起。
玻璃杯磕碰大理石,激起一阵脆响,陆戾天不徐不疾地接着道,“最后叶片断裂打穿机匣,你们猜事故报告怎么写?”
“不是引擎的错,是操纵杆后面的人,把适航标准当酒店房卡刷。”
其实,沉鸢对飞机的构造和维修都不算懂,但她听懂了最后一句话,双睫猛地扑朔,重新拉动进度条,反复品读起全文。
沉鸢眼眶一热,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如此维护着,巨大的感动丝丝扣扣地渗入脏器和血液。
糟了,她更想见他了。
虽然早在上上个周就定好了这个周日跟他约会,但她好像等不及了。
张娇朝沉鸢挤眉弄眼,寻求审美上的认同,“怎么样?帅吧?”
“嗯,很帅。”
*
秋夜微凉,月光泻落在窸窣作响的风里,昏黄的街灯拉长了沉鸢匆忙前行的身影。
她从喜宴现场离开后,径直回到云巅之城,犹豫再三,还是敲响陆戾天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