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喜欢和我母亲睡,她身上有好闻的香味,搂着我的手也很暖。所以不管我父亲如何瞪眼,也非得插在他俩之间,哈哈,现在想想他肯定气死了。”隋膺笑着,眼里却有微光闪动,“后来长大了一点,四五岁吧,就觉得自己睡是很了不得的事,哪怕父亲在外征战,也不肯和母亲一起。哪怕她来我的房间,我都催她快走,现在想起来,她是孤单害怕,可我不知道。”
九方宸趴在他的旁边,轻声问:“要不要回客栈。”
隋膺很深的吸了口气:“我已经很久没那么清楚地回忆起他们了,你说的对,他们留给我的,我不想忘。”
两人没有再说话,直到轻微的鼻子抽动的声音从被子中传来,九方宸转过身,搂住了身旁的人,轻轻拍了拍。
第二天,大雪终于停了,天气放晴,干净明媚。
各家各户扫着门前积雪,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
昨夜的事两人默契的没提,用过早膳收拾了一下就去了鸣山。
这一坐马车九方宸才发现鸣山居然不近,那夜他和裴瑾疏御剑来回竟觉不出来。
隋膺:“应该带筷子来玩,它肯定高兴坏了。”
九方宸:“唉,谁让咱家小狗长那么大,带进京城惊着人就不好了。”
此时九州云崖,筷子靠在雷子赫腿边眼里含泪,抽抽搭搭。
雷子赫一边烤着排骨一边哄它,“宝贝儿啊,你爹你叔和你哥哥们就是出趟门,不是不要你了,再过几天就回来了。喏,大伯父这不陪着你吗?来来来,排骨好了,吃排骨。”
一旁的王伯嘀咕,“这大狗是不是装的,它一抽抽宗主就给它烤肉吃,羊腿,鹿肉,牛筋,要说伤心,这吃的可不少啊。”
大雪覆山,白茫茫一片,鸣山不见人影,寂寥极了,九方宸和隋膺堆了几个雪人,打了会儿雪仗便觉得没劲了。
隋膺道:“你非要来这,这有什么好玩的?”
九方宸也觉得确实没什么意思,但和裴瑾疏来的那次,真挺“好玩”的。
“雪地里还是人多好玩,要是师兄和程澈在就好了。”
说起来隋膺就来气,他一踢脚下树枝,道:“凭什么咱俩见师尊还得爬墙头,不如上沈府算了!”
九方宸乜斜他一眼:“咱俩自小吃沈驰的亏还不够吗?不是都说好了惹不起躲得起嘛,别惹事了。”
隋膺:“我们惹不起是因为那家伙动不动就哭,小姑娘都没那么哭的,他一哭起来咱俩有理说不清。”
眼见隋膺不忿,九方宸安抚道:“他一哭长辈就站他那边,是因为大家都觉得我们比他强,他在我们手上讨不到好处,说明咱比他厉害。”
隋膺翻了个白眼:“那肯定的。”
正在此时,踩着雪的脚步声响起,不一会儿,掩盖在灌木中的小道上冒出了个小女孩,那女孩扎了两个小揪,脸蛋因为爬山泛着红晕,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看见两人后“咦”了一声,接着裂开嘴脆生生道:“哥哥们好!”
看着这大方可爱的女孩,两人皆是软化了下来,隋膺弯下腰,“小妹妹,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们送你回去吧。”
小姑娘摇摇头,“没有一个人,我和娘捡柴火,我跑得快,娘追不上我。”
说和,她有些骄傲地挺了挺胸胸。
九方宸和隋膺对视一眼,皆是忍俊不禁。
九方宸:“那可要等等你娘,否则她多担心呀。”
小姑娘用力点了点头,正在这时,远远传来急切的一声:“妞儿,跑哪儿去了!快点回来!”
叫妞儿的小姑娘摆摆自己圆乎乎的小手。和两人道了别,迈着小短腿向她母亲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九方宸搂上隋膺胳膊:“将来你娶个夫人,生个娃娃给我玩玩。”
隋膺横他一眼,“才不给你玩呢!要玩自己生!”
我俩又生不了。
九方宸心里嘀咕。
一声兽啸,气势磅礴,鸣山为之震颤,树梢上的雪簌簌而落。
狂啸正是从那女孩的去处传来,九方宸与隋膺一怔,立时飞身而去。
两人冲破层层枯木枝子,见一头斑斓大虎正紧盯着跌倒在地的母女俩,那老虎鼻梁之间有一道很深的斑纹,已做飞扑之势。
此时以弓箭射死那虎是最快速的,可两人都不欲在孩子面前见血。隋膺足下一蹬,入离弦之箭冲向猛虎,与之对冲,带其翻身滚进了树丛后,九方宸上前捂住小姑娘的耳朵。
树丛后传来猛虎的吼声,那声音怒痛至极,片刻后趋于宁静。
隋膺从树丛后跃出,对九方宸点了点头。
九方宸松开手,扶起母女俩,问她们可还好。
那小姑娘胆子还大些,还算镇定地点了点头,她母亲倒是惊魂未定,抖了半天,缓过神来又是合手相拜,又是下跪,非要带两人回去好好招待一番做答谢。
两人拗不过,又想着母女俩受了一番惊吓,还是把人送回家好,就当是吃个便饭了。
那妇人是位实诚人,为了两人现杀了鸡,甚至打发了干零活回来的丈夫去买牛肉和酒。那男人一听这救命之恩,忙不迭地去了。
这阵仗倒是把吃个原先打谱吃便饭的两人弄得不好意思。
不过妞儿实在可爱,九方宸和隋膺又是孩子心性,玩闹起来时间过得飞快。
饭赶着太阳落山前盛了上来,热凉菜俱全,那男人还买了蜜饯果子。
妞儿见了“哇!”的一声,眼睛闪闪发光,想也是对这家人极其丰富了。
男人是个老实人,话不多,一直给两人倒酒,插空说几句“快吃”,“吃这个”,夫人爽朗,连招呼带家长里短与两人说个不停。
酒足饭饱后,妇人麻利地收拾了碗筷,抱着妞儿和他们聊天。
妞儿被暖烘烘的火暖着,又被妇人轻轻摇着,眼皮很快耷拉了下来,手上的拨浪鼓摇摇欲坠。
见女儿几乎睡去,那男人才敢说,“两位英雄,你们真是行了大善了。好几天前就有人说山上见过虎,弄得人心惶惶,生怕撞上。”
妞儿手中的拨浪鼓终于掉落,一旁看了半天的隋膺眼疾手快地接住,没让它发出一点声音。
他心道可终于掉下来了。
九方宸有些不解:“鸣山有寺院,往来人不少,怎么会有老虎出没?”
“是啊。”那妇人蹙眉道:“或许是其他山头来的?这几日接连大雪捕不到猎物,便走这儿来了。”
隋膺:“有可能,明日天明后报官处理吧。”
“当然是要报官的。”妇人点点头,“他们许多人戏说若抓了老虎要扒虎皮,留虎骨,我们可不贪那个。曾经有人家捕了一头小老虎,扒皮拆骨,后来母虎循着味找来,一家子都丧了性命。再说,要不是当时危机,到底是命一条,我也不想要那老虎死啊。”
九方宸和隋膺颇为惊讶的对视一眼,隋膺道:“夫人这见解比许多饱读诗书的小姐都要高了。”
这夸赞可把那妇人高兴坏了,她乐道:“我都没读过书,就认得几个字,平日够用就行了。”
九方宸笑言,“才情和远见可跟识多少个字没关系。”
妇人开怀地用手肘拐了一下一旁同跟着呵呵笑的丈夫,“听见没有,人家两位公子可说我可比贵家小姐,真让你给娶着了。”
男人也只笑着点头,“是是是”地答应着。
简陋的屋中一派温馨欢乐,妞儿在母亲的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砸吧了砸吧嘴。
裴瑾疏在屋里等的焦急,不可否认他心里有些难耐。
昨天明明说今天见,怎么这么晚还不来?
不会有什么事吧?
要不要出去找找他们?
终于有石子落在了窗上,裴瑾疏的心才落了下来。
他刚翻上墙,隋膺便捧给他一个小坛子。
“这是什么?”裴瑾疏接过后打开一瞧,有些诧异,“蜜饯?”
那家男主人买的是百花斋的蜜饯,都是用青花瓷坛盛的一小罐,价格比一般蜜饯铺要贵不少,走时那妇人非要两人带上这一罐蜜饯,两人推脱不过只能收了。
九方宸:“这可是我俩打虎赚的呢。”
裴瑾疏:“嗯?”
九方宸和隋膺讲述了一天的遭遇,那危机的情况被他俩夸大了许多,神兵天降的威武也明里暗里宣扬了不少。
裴瑾疏自然知道这俩人德行,可听完还是欣慰:“幸亏碰上你们了,再怎么说也是救了两条人命。对了,你俩没白吃人家的吧?”
九方宸:“隋膺趁和那小姑娘玩耍的时候抓了一把碎银塞在她口袋里,想必我们走后那妇人替小姑娘换衣服就能发现。”
裴瑾疏点点头。
三人又说了许久的话,说起隋膺和九方宸挪去了国公府居住,裴瑾疏虽然惊讶,但毕竟在沈府墙上,也没细谈这些话题,转了个话头说让两人在国公府老实点,别在闹笑话让人嘲笑他教出来的人。
果不其然听到了“师尊我们都多大了你说这些。”,“怎么会呢,我俩怎么可能给你丢人”的抱怨。
就这么嬉嬉闹闹,你一句我一句,眼看月亮要西沉。
九方宸想着裴瑾疏在沈府定是要每天早起与沈世清请安,再怎么不舍也该放他去休息了,于是扯了扯隋膺的胳膊道:“时候不早了,让师尊休息吧,我们也回去。”
隋膺点点头,正要与裴瑾疏告辞,裴瑾疏却说:“等等。”
他自乾坤囊里拿出个油纸包裹,递给两人:“给你们的。”
“哇!”两人欢天喜地正要去接。
裴瑾疏继续道:“沈家做的点心,”
“啊……”异口同声的憋屈,两只手僵在了空中。
裴瑾疏失笑,对着两人脑袋每人敲了一下,“是盛楼的糕点,今日我和你师伯去买的,给你们一份。”
“谢师尊!”叠声又欢快了起来。
“行了,赶紧走吧,以后不要这么晚了,国公府那边也会担心的。”
“知道啦。”
隋膺先跃下围墙,九方宸见缝插针,以电光火石之势扣住裴瑾疏的脑袋。
裴瑾疏在被九方宸揽住时愣了一下,转瞬他就反应了过来。
这个吻突如其来又转瞬即逝,墙头月下,隐蔽的情愫宣泄于白驹过隙之间,除了那轮圆月,谁都没有看见。
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九方宸跃下围墙,朝裴瑾疏挥手离去。
裴瑾疏一直看着两人消失才收回视线,忽然,一种被视线关注的的感觉让他一凛,他猛地转过头,只见另一边的墙头,程澈趴在墙上笑盈盈地看着他,他身旁的裴瑾晞……表情难测。
裴瑾疏忘了和他哥的房间紧挨着了,他无措地张望了一下,打开手上的瓷罐,“哥,吃蜜饯吗?”
裴瑾晞哼了一声:“大晚上的吃什么蜜饯,你也注意点吧,牙甜掉了可怎么办?”
裴瑾疏沉默了片刻,忽而道:“哥,今晚和程澈一起睡啊?”
裴瑾晞和程澈同时一僵。
裴瑾疏面露担忧之色:“大晚上的你俩站那么高,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裴瑾晞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之色,想不到裴瑾疏敢对他说这种话。
裴瑾疏继续自顾自道:“沈家晚上有几轮夜巡,被人听见了怎么办?还有沈家人早上起那么早,程澈得多早回去呀?”
随着他的喋喋不休,裴瑾晞的眼神越来越沉,忽然他一脚踏上了墙,砖瓦发出一声巨响,裴瑾疏和程澈都吓了一跳。
“我从六岁起就没揍过你了。”裴瑾晞挽起袖子,脸上的表情极为危险。
见状,裴瑾疏跳下墙,边往屋里跑边说,“大晚上这么生气,老得快可怎么办?”
剑出鞘的声音伴随着程澈的一声“瑾晞你冷静!”被关在了门外,裴瑾疏长出一口气,拍了拍惊跳的心脏。
这可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让他哥吃瘪诶,裴瑾疏居然有点兴奋。
但是明天活不活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