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裴瑾疏和裴瑾晞带着陆世和程澈去沈府拜访,留下九方宸和隋膺大眼瞪小眼。
准确的说是九方宸干瞪眼,隋膺根本没心情搭理他。
“出去玩?”
“不去。”
“去买好吃的?”
“不去。”
“去鸣山滚雪球!”
“不去。”
九方宸郁闷极了。
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干坐着?这后面还有好几天的日子呢。
两人还真就那么在桌子前干坐到过午,隋膺终于动了。他舔了舔嘴唇,似是下定了决心说:“我要回国公府看看。”
九方宸正趴在桌子上犯迷糊,闻言一抬起头,“我陪你去?”
“不用。”隋膺起身朝门口走去,关门前说:“晚饭不回来吃了,不用等我。”
九方宸:“谁等你啊。”
片刻后,九方宸起身打开窗,正瞧着隋膺冒雪和一挑着担卖板栗的小贩擦身而过。
九方宸扬声道:“喂!你几时回?我去接你啊。”
“不用。”隋膺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超前走去。
直到看着隋膺的身影消失不见,九方宸才意识到寒冷,打了个哆嗦关上窗,抱着手臂一阵猛搓。
“好心当成驴肝肺,谁稀罕接你是的。”九方宸嘟囔着。
国公府门前,九方宸已经打了十来个哈欠,他的脚边堆着好几个奇形怪状的雪人。
隋膺在国公府呆的时间比他想得要长,居然都深夜了还没出来。
雪也玩够了,人还没出来,正在九方宸无聊时,忽见空无一人的街上远远出现了一人影,待那人走进,九方宸发现是白天看见的那卖板栗小贩。
街上就他们两人,不免互相看一眼,见小贩一脸喜色,九方宸不禁笑问:“这是碰上什么好事了?”
今日虽冷,但热栗子却是好卖,小贩走街串巷叫卖,一天卖了好几筐栗子,收益颇丰。
小贩嘿嘿一笑,道:“公子,要不要烤板栗?”
“来一些吧。”九方宸正愁没东西打发时间。
“好嘞!”小贩打开棉布包,热气卷着栗香扑面而来。
九方宸接过板栗,扔给他一块碎银子,“拿着吧,不用找了。”
小贩眉开眼笑,只觉得今日财神上门,连连谢过。
“卡吧”咬开一颗栗子,九方宸正仔细去皮,忽然视线中撞入一抹红影,他抬首看去,入眼的是一袭艳红色斗篷。
一个高挑的女子正在这空旷长街中慢慢挪步走着,她脚下的雪发出“沙沙”的响声。
是人是鬼?
哦,是人。
谁家姑娘在雪夜外出呢?
过了片刻,见那女子仍看着街景出神,九方宸收起栗子,走上前去问道:“姑娘,这大雪天你在找什么吗?需要帮忙吗?”
那女子长相极为动人,见他先是一愣,继而掩唇一笑,盈盈过礼,“谢公子关怀,我只是四处看看。”她顿了顿,又问道:“公子不知道我?”
闻言九方宸才细看了她的面貌,很美,似是见过,但不熟。
他在浩如繁星的记忆中翻找,终于恍然说:“是仙瑶小姐吧,雪天眼花看不真切面貌,望不要介怀。”
“怎么会呢,”仙瑶摇摇头,随即有些怅然,“我老了,认不出来是应当的。”
“哪里的话,您是芳华正茂的年龄。”
仙瑶垂目,“可是当花魁,便老了。”
她十五岁凭一身舞技名动京城,现如今已经二十有五。十年过去,无论她如何用尽手段维持自己的美貌,精进自己的舞艺,那些赞美奉承艳羡都如指中沙一般抓不住。这时她才明白,于她这样的人,新鲜劲过去,才情和容貌也一并都过去了。
“有人要替我赎身,带我去蝉暨,今夜是我最后一晚留在京城了。我父母早亡,六岁被舅母卖到京城,在此十九载,想细细看看,也算是经历荣华煊赫了。”
九方宸:“那就恭贺小姐功成名就后,喜得良缘。”
仙瑶笑了起来,“你这话说的我爱听。”说着,她掸了掸身上的落雪,浓密的睫毛微扬,抬眼看着九方宸说:“公子,我记得你。”
“嗯?”九方宸好奇,“怎么会记得我呢?”
仙瑶是倚香楼的头牌花魁,以舞出名,可他京城都少来,也从未光顾过倚香楼啊。
“忘了是哪年,晚春夜宴,我游街献舞,见过你。”仙瑶摇了摇头,“我们能当花魁的,也得有些本事,我记人可清楚。有好多年了,那时你似乎还小,当时你身边还有一位年长些的公子。”
九方宸蓦然想起那年晚春夜宴,他与裴瑾疏在鼎沸的人群中,看着花车缓缓而过。
那个被自己丢掉的同心结,应当就是裴瑾疏在他们相遇之前捡起的。
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些酸涩。
仙瑶自会察言观色,见九方宸神情有异,先想是故人有变。
“那位公子……可好?”仙瑶问。
九方宸回过神,“他很好,谢小姐挂怀。”
“我还以为你俩……”后半句话被仙瑶吞了回去。
九方宸一怔,问:“什么?”
仙瑶笑着摇摇头,没说话。
九方宸想了想道:“或许你以为的没错呢。”
“喔!”仙瑶双手捂唇,像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双杏眼溜圆,闪闪发亮。
“那也恭喜你了。”仙瑶两眼弯成了月牙。
聪明人之间,话不必说全。
“仙瑶小姐,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倚香楼吧。”
仙瑶有些犹豫,她的身份特殊,明日又要离去,与男子雪夜共同走在街上……
看出她的顾及,九方宸说:“我不和你走一起,你只管往倚香楼走便是,我远远跟着你。”
转过两条街便是倚香楼,太皇太后丧期虽已过,可京中依然不敢放肆行乐,只等着春节时候上头先带着闹一闹再行放开。再加上这几日大雪,倚香楼早早打烊,唯余厅堂一点灯火。
仙瑶来到大门口,九方宸只远远见她回身超自己屈膝一拜,便进了倚香楼的大门。
等到那门关闭,九方宸反身再次朝着国公府走去。
隋膺出来就看见墙角根窝着已经昏昏欲睡的九方宸。
意料之中也是情理之中,他知道九方宸肯定会来接自己。
他来到九方宸身前,心道这家伙真行,寒天雪地里都敢睡。
“喂喂,睡神,起来啦!”
“唔嗯......”九方宸用朦胧的眼看着他,站起身来,掉落了一地栗子皮。
隋膺:“……”
见九方宸迷迷瞪瞪又要去捡那些栗子皮,他拦了道:“别管了,国公府的人会清理,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直没说话,隋膺的眼睛有些红肿,应当是哭过的样子,但到底是他受不了这静默的气氛,没话找话道:“你今天说去鸣山玩是吧?明天去吧。”
九方宸可不避讳,见隋膺说话了,干脆地问道:“哭啦?”
“啧!”隋膺横了他一眼,“烧开的壶都给你了,你非得提不开的!”
说起来隋膺就郁闷。
他多年后重回故地,心中百感交集,那百感还没来得及品出一感,就听见一声哭嚎。
自己儿时的奶娘冲了进来,扑到自己脚边,抱着自己嚎啕大哭。
隋膺一边费力地将他丰满的奶娘扶起来,一边安慰,好容易将奶娘安抚走了。
还没来得及缓过来,随着一声高呼“小公爷!”,他家的管家冲了进来。
隋膺眼疾手快,在管家扑倒在地上之前一把拉住了人,又是一番劝慰才送走了管家。
接着园丁又来了……
结果到最后他也没多余伤感的功夫,净哄人去了。
他讲完了之后九方宸倒给逗笑了。
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人,隋膺飞起一脚,却被早有准备的九方宸躲过了。
九方宸:“不过我挺羡慕你的。”
“哈?”隋膺觉得荒唐。
九方宸:“我羡慕你还有个念想。小时候收养我的爷爷,也是在我们住的草棚里去世的,后来有人来把他抬走了,我想跟着,结果人太小,追不上,到最后也不知道他被抬去了哪里。然后成了孤零零一个人,在外面挨打挨骂,不过回到草棚里就安心了。”
隋膺不语,九方宸继续道:“后来安置流民,那些草棚全都清走了,土地也重新盖了商铺,我那“家”没有地位,没有功名,再也寻不回来。樱樱子,宗主师尊都怕你触景伤情,但我想国公府里那些快乐的日子,都是你父亲母亲想要在你人生里留下的,也不要了吗?”
隋膺停住了。
九方宸:“怎么了?”
隋膺转身,似是重重下了决心,他拉着九方宸胳膊往回走,“今晚回国公府睡。”
“诶。”九方宸想了想,拉住隋膺,“反正你都出来了,我们先去看看师尊吧。”
“你要上沈府?”隋膺眼睛瞪圆了。
“不进去,就看不见师尊啦?”九方宸狡黠一笑。
沈府。
裴瑾疏坐在床沿,双手扶住脖子,捏了捏已经僵直的后颈。
今日他和裴瑾晞上门后,沈老爷子见了两人高兴坏了,拉着他们从早说到晚,直到他自己的眼皮都撑不住了,才在沈子婴和沈驰地劝说下散了席,回去歇息了。
窗外传来杜鹃的“布谷”声。
裴瑾疏靠在床上,心道都这个季节了怎么杜鹃还会这么叫。
他点了点枕边九方雪人的鼻子,轻声道:“快些睡吧。”
一会儿“布谷”没了,又传来了猫叫。
是沈驰养的那只猫吗?今日听沈驰说还挺有意思,据说这猫天天自己跑的没影儿,最后是被沈驰的狗给叼着脖子带回去。
果然,狗叫声响了起来。
嗯,大概是抓了猫回去了吧。
又过了一会儿。
“啪!”,一颗石头打在了窗棱上。
裴瑾疏这才反应过来什么杜鹃猫儿狗儿的,原来都是为了引自己出去。
推开门的一瞬,他似乎听到熟悉的声音,“我就说了你之前那样没用。”
是……九方宸?
他环视四周,轻声道:“九方宸?”
话音未落,高高的围墙上“噌”冒出两个脑袋。
隋膺欢欢喜喜,“师尊!”
九方宸甜甜软软,“师尊~”
裴瑾疏心里忽然就很高兴,他两步跃上围墙,揉了揉两颗脑袋,问:“你们怎么来啦。”
隋膺:“想师尊了。”
“真是……”裴瑾疏犹豫了一下问:“你们要不要进来?”
两颗脑袋一齐摇成了拨浪鼓。
裴瑾疏:“……”
“什么人?!”巡逻的侍从自远处走来,隋膺和九方宸一对视,九方宸从怀里掏出个小包袱塞进裴瑾疏怀中,顺势将他向下一送。
“师尊,我们先走啦,明天见!”
裴瑾疏回屋打开包裹,里面千奇百怪的“破烂”,一把栗子,几块不知道什么馅的点心,还有……一壶米酒,和九方宸那日拿出来的一样。
耳根开始发热,裴瑾疏将九方雪人抱在怀里,又打开那壶米酒,鸣山的雪和那人温的酒几乎将他带回了昨夜。
在他整个人感觉快要烧起来时,有人打断了他的思绪。门外传来了匆匆脚步声,紧接着是敲门声,“仙尊,瞧您烛火未熄,还没歇息吧?”
裴瑾疏清了清嗓子,答道:“没有,怎么了?”
外头的人问:“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来过?”
裴瑾疏笑着叹了口,可疑人是谁,他当然清楚的很,嘴上还是说:“不曾有人来过,是发生了什么吗?”
“许是野猫爬墙,仙尊不必挂心,我等就不打扰了。”
说完,脚步声远去了。
裴瑾疏看着包袱里的零散东西,睡意也消散了。
他将雪人放在枕边,拿起一块点心咬在嘴里,又倒了杯酒摆在床边的小几上,捡起了被丢在一旁的书。
这一连串的事情做完,他倚在软榻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嗯,今夜有的消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