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无星，但月亮甚是亮堂。
裴瑾晞那袭纱衣如月下溪水，松松垮垮倾泻在他身上。
额上的一滴汗趟过脸颊，在他的下巴上稍一停留，滴落进了他的雪色纱衣中。
裴瑾晞微微喘着，他偏过头，看着程澈的侧脸。
那脸因为情潮微微紧绷，在月色下似若青玉，
又是一滴汗滑下，蹭过他的眼角，停在了他的鼻尖上。眼睛敏感地一眨，裴瑾晞连带着身子缩了一下，程澈转过头，顺着他眼角水迹吻到了鼻尖，吮走了那滴汗珠。
沙雪雁回楼失去夜明珠后不再于黑夜中绽放华彩，雷子赫曾为此惋惜了许多次。可裴瑾晞现在觉得把那颗夜明珠给乌鲁鲁是极其明智的决定。
月黑风高夜，藏的是楼中欢情。
“你知不知道回来这几天，宗主明里暗里找了我许多次，要给你说亲事。”明明是雷子赫找的事，裴瑾晞对着程澈却有几分质问的架势。
“说吧。”程澈与他耳鬓厮磨，在他耳畔说道：“到时候我通通说不喜欢，你就来说我不识好歹，这样宗主就会来劝了，说清源呀，姻缘自有天定，莫生气莫生气。
他学雷子赫学的惟妙惟肖，把裴瑾晞给逗笑了。
程澈再次亲了亲裴瑾晞的眼角，接着将他一把抱起，往上一颠，纱衣抖擞，像是颠簸了一团雾气。
他抱着裴瑾晞下了楼，回到室内，将人轻轻放倒在床上，坐在床边理好自己的衣服，重新整束了头发。
这小子一副爽够了就要走人的架势让裴瑾晞颇为不满，他撑起身问：“你要去哪儿？”
程澈俯身吻他，“今夜是我夜巡，马上就要换班了。”
裴瑾晞皱起眉，“你巡山刚回来，怎么又安排上了夜巡？”
“宗主怕余孽残存反击宗门，最近值夜的都是高阶弟子，大家都累，我能做就做了。”
裴瑾晞对此也不能说什么，只能放人走。
可当程澈走了，沙雪雁回楼突然静的让人难受。
他本是很喜欢这分清净，直到与程澈在魔界度过了两千八百多个夜晚。
那些夜晚，程澈都是睡在他的床下，偶尔在他的身后，就连最后回避他的那段时间，两人都是宿在一个房间里。
他独自回来时刻意不去想过往，程澈回来真相大白后他时刻思虑的又是九方宸的计划。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楼中，名叫孤独的东西找上了门。
裴瑾晞“啧”了一声，扯过枕边叠好的衣服。
程澈换完之前值夜的弟子，走在石阶上。今天的月亮格外明亮，照得一地树影婆娑。
忽然，那斑驳的树影中，除了自己，又出现了一个影子。
那身影太过熟悉。
程澈转过头，惊喜道：“师尊？”
他一步三四阶，很快来到了裴瑾晞身边，“你怎么来了。”
裴瑾晞：“你身体刚痊愈，我怕你一个人夜巡再有什么意外，和你一起吧。”
说得是冠冕堂皇，似乎完全不记得他在万药谷是怎么对战屈子岚和珂安的。
程澈看着裴瑾晞，对方曾与他说过，裴氏显赫时，男子出门腰上必有配饰，上课，狩猎，登门拜访……各种事项佩戴不同的配饰物件，那是体面的象征。所以哪怕后来家室没落，裴瑾晞的腰上至少会佩戴玉佩。
在魔界两人能当的东西全当了，衣服也是最低档的布料，裴瑾晞和程澈说起这件事时候带着些自嘲：“真是矫情，也就是吃饱了闲的才讲究那些。”
其实程澈觉得，那是裴瑾晞回忆过去的一种方式。
他的家族礼节，他的父母曾经叫他这么做，他坚持这么做，是为了有可遵循的东西。回到九州云崖后，裴瑾晞果然还是按照习惯在腰上携带饰品。
可现下他腰上除了腰带空空如也，想必是极快换了衣服追了过来。
程澈弯起眼睛，躬身摆了个规矩行礼的架子，“谢师尊体恤，那便有劳师尊了。”
两人踏着一地碎月走过那些暗藏危险的禁地。
“瑾晞。”程澈叫道。
裴瑾晞没回话。
程澈自顾自继续问道：“可以牵手吗？”
裴瑾晞没看他，手伸了过来。
程澈笑了笑，一把握住那修长的手。
******
裴瑾疏显然没他哥在情海中沉浮自如，在他哥和情人手牵手遛弯时，他正一脸凝重的坐在桌前，看着过去一个时辰都没翻开的……□□书籍。
从和九方宸袒露心意之后，九方宸对他可谓
九方宸越是包容退让，他就越发想成全九方宸。可他对此一窍不通，他也绝不想再九方宸面前出丑。
但是这种事……他也不能找个人练练啊。
找本书看看，这是九方宸给他指的路。
找来倒是也轻松，从那些没收的书籍中找可太容易了，真是看什么的都有啊。
他找了一本画本，一本文说。
这两本书摆在那里就让他发毛，
就在他挣扎的时候，结界传来波动，裴瑾疏睁大了眼睛。
他的结界只对裴瑾晞不设防……
是哥哥进来了！！！！！！
裴瑾疏猛地起身，手忙脚乱地扶住差点被他碰倒的椅子，端着那两本书满房间乱窜。
裴瑾晞推门就见他弟弟气喘吁吁站在屋子中央，满头是汗。
“你这是干什么呢？”裴瑾晞莫名其妙，他和程澈走到在水星河轩附近，见里面灯火未熄，便进来看看。
裴瑾疏喉头动了动，“我……刚出关身体僵硬，锻炼锻炼，松解一下。”
跟在裴瑾晞身后的程澈钦佩道：“师叔果真自律。”
“哈哈。”裴瑾疏干笑了两声，“你俩怎么一块来了，今天是程澈值夜吗？”
程澈点头：“是。”
裴瑾晞：“他身体痊愈不久，我怕有什么意外，和他一起。”
裴瑾疏道：“你忘了他在万药谷大杀四方，甚至最后略胜一筹了？”
裴瑾疏只是随口一说，两人却僵硬了起来。
好在裴瑾疏没多想，他拿了桌子上的点心递给程澈：“这个拿着，饿了的时候吃吧。”
“谢谢师叔。”程澈接过点心便和裴瑾晞离开了。
确认两人走出结界后，裴瑾疏松了一口，从枕头底下抽出那两本书来，呆呆地坐在床上。
怎么就那么难呢？怎么就过不了这个坎呢？
忽然，结界再次传来波动。
和裴瑾晞被结界接纳不一样，那人是直接破开了结界大摇大摆闯了进来。他的动作很快，只须臾功夫，裴瑾疏就听到了脚步声，接着门口便响起欢快的声音：“师尊！”
九方宸负责巡山的收尾工作，他是赶在宵禁前回来的，沐浴后便直奔在水星河轩而去。
现下他是满心欢喜，可裴瑾疏却毛骨悚然。
这个弟子跟他之间的分寸早就模糊了，下一步他定是要直接推门，于是赶在这之前，裴瑾疏大喊：“你别进来！”
门口的人影动作停住了，九方宸奇怪道：“怎么了？”
裴瑾疏在屋里张皇失措，脑子一时没追上嘴，开口道：“我没穿衣服！”
外面的人沉默了，片刻后道：“那你穿好了告诉我。”
藏哪儿呢？
藏哪儿呢！！！
床上？
不行，九方宸在这儿过夜的话肯定要上床，上了床就他那眼尖劲儿肯定能看见。
房梁上？
万一掉下来了呢？到时候正掉他们俩眼前......
老天爷，想想就可怕！
衣橱里？
要是九方宸穿自己的衣服呢？
不对他为什么要穿自己的衣服？但是万一呢？！
屋外的九方宸一头雾水，裴瑾疏现在睡觉要脱那么干净吗？
再说披件衣服很快啊，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于是他唤道：“师尊，你没事吧？”
裴瑾疏更是急躁，“我没事，快好了。”
屋子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九方宸狐疑更甚。
终于，门被推开了。
看着裴瑾疏略显狼狈的样子，九方宸眯起了眼。
穿的也太板正了，连头发都是束好的。
就算是刚才是□□，用得着穿这么齐全吗？
九方宸打量了裴瑾疏一眼，问：“你是在藏什么吗？”
裴瑾疏顿时脊梁发麻。
这小子太他娘的聪明了！
九方宸倾身逼近他，质询道：“你不会是在屋子里藏人了吧？”
“胡说八道什么。”裴瑾疏躲开视线。
九方宸眼珠一转，搂上了裴瑾疏的腰。
裴瑾疏一怔，只以为是九方宸和他撒娇，正要反抱回去，没想到九方宸忽然抱起他一个转身，和他调转了位置，并将他关在了门外，还顺便下了一个封闭结界。
事情发生就在一瞬间，裴瑾疏反应过来后心惊胆寒，他拍门大喊：“九方宸！你把结界打开！”
他是真的慌了，甚至没想着用法力破开结界。
虽然是九方宸提出让他看那种书，但真让九方宸知道他的师尊确实找来了那种书，他不如一头撞死。
九方宸只是想逗他玩玩，那结界几乎等于不存在，甚至不用使用法力，稍微用点力就能把门推开，而且进来后他什么都没干，站在门口等着裴瑾疏把门打开。
门终于被裴瑾疏推开了，他一头撞进九方宸的怀里。
九方宸抱住裴瑾疏，正笑着想说什么却被一把推开了。
“你出去！”
九方宸怔住了，“师尊？”
裴瑾疏双眼通红，厉声道：“我让你出去！”
九方宸讶异地张了张嘴，但看着裴瑾疏的样子，最终什么也没说，退出了房门。
室内静了下来，裴瑾疏扶着桌子坐下，他从桌下的缝隙中摸出那两本书，狠狠扔向了角落。
太丢人了，自己到底是多蠢钝，才会落得现在这个狼狈的局面。
九方宸也是委屈不解，怎么他开了个玩笑就至于裴瑾疏这么生气？
纵然他对裴瑾疏的包容极大，可人总归是有脾气的，一连几天九方宸都没主动找裴瑾疏，两人一直没有说话。
有天裴瑾疏问雷子赫那只被抓的妖怪什么情况，雷子赫看他一眼：“你问九方宸呀，他是这次的负责人。”
裴瑾疏：“哦，没什么事就行。”
雷子赫：“…………”
情况似曾相识，这么多年了这对师徒还能给他来这一出。
雅膳堂。
九方宸没精打采地吸溜着碗里的面条，陆世端着包子和粥在他面前坐下，“今天师叔问我你巡山捉妖的事，我跟他说了。”
九方宸耷拉着眼皮：“哦。”
陆世沉默了片刻，问：“你俩又怎么了？别说没怎么了，不然以后什么事也别来找我。”
九方宸长叹一声，“就是我回来之后，想找他说说这次的巡山情况嘛……”
对上陆世那双眼睛，九方宸耸了耸肩，改口：“我想见他，就去了在水星河轩，结果他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我假装打探了一下，他就生气了，很凶地我给赶出来了。他好多年，不对，他从来没对我那样过！”
就算以前裴瑾疏训斥他，也不是那种态度。
陆世吃了口包子，咽下去才说：“这事怪你，人家不想让你知道的事，你非要去探究，不赶你赶谁？”
九方宸喊冤：“是你当初说我都不在意他不了解他，我现在拼命向他靠近，在意他了解他，是他瞒着我。”
陆世：“你就对师叔一点秘密都没有吗？”
九方宸一愣，不说话了，埋头把剩下的面条扒拉进嘴里。
陆世：“去和师叔道歉。”
“等等吧，这段时间来了不少新弟子，还有新的长老要来，我看他忙得团团转，白天上课都一脸疲惫，我万一哪句没说好，再惹得他更疲烦。”
陆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敲九方宸脑袋：“师叔从来拿你没办法好吗？而且你觉得师叔是更想去接待新长老，还是更想和你尽快化解隔阂啊？”
九方宸“嘶”了一声，继而双手叠在桌子上，倾身向前道：“师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