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药谷的行程终于结束，纵使已经跟着程澈的身体回来过，可当九方宸亲身站在熟悉的寝房中时，他才觉得自己是真的回来了。
他飞扑上自己的床，把脸埋进了新做的荞麦枕里，沙沙的声音像是打开了好梦的大门，让他第一次在夜晚安稳的睡了过去。
又是梦。
程澈很清楚。
九方宸穿了一身青衣懒懒地坐在圆窗前，手上打了一把女儿家用的团扇。
那团扇上用温润的碎玉并着刺绣拼出了蝴蝶的样子，随着九方宸轻摇团扇，绿色和白色的蝴蝶像是要飞起来一般。
程澈心里明白，那把扇子是栾清雅的。
九方宸摇摇头：“他们不会让你进栾氏的门，桃红和樱粉没什么区别。”
视线偏移，来到九方宸说话的对象那里，栾清雅正撑着下巴有些苦恼地看着架子上两件衣服，确实是桃红和樱粉。
她瞪了九方宸一眼，“进不进的去我也要打扮的漂亮！”
九方宸手上的扇子扇得快了些，他笑说：“你穿什么都好看。”
“你是从来给不出点好建议。”栾清雅嘟了嘟嘴，她沉吟片刻，拿下了那件桃红色衣服，自言自语道：“还是穿得鲜艳些吧，毕竟是姑姑生日呢，你说是吧？”
那双极美的杏眼朝自己看来，带着如烟雨般柔和朦胧的笑意。
程澈正想点头，眼前场景突然远去，九方宸和栾清雅似乎被漩涡搅碎，程澈睁大眼睛，想喊九方宸，脱口而出：“陛下！！”
他身体猛地一颤，睁开了眼睛。
怎么会做这种梦？师兄怎么会变成陛下呢？
又是这样！程澈撑着脑袋，梦中明明那么真实清楚的东西，在醒来后即刻逝去，根本抓不住痕迹。
他们……说了什么来着。
谷微仙尊座下弟子在无尘界得了一枚金系灵珠，要随身炼化。说白了就是将那枚灵珠融入自己的身体，用本身的灵力去净化它，可谷微仙尊不善法术，裴瑾疏便主动提出帮她炼化。可在万药谷他要关照弟子，直到回了九州云崖才有功夫闭关炼化那枚珠子。
炼化要十天时间，九方宸和隋膺讨论起看守裴瑾疏的问题。
隋膺：“每人两天吧。要是咱俩都有事就让陆世或者程澈来替一下。”
九方宸：“不用，我一人足矣，你该干啥干啥。师尊在镜城闭关六年，这才十天。”
隋膺：“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师尊！你说不用管就不用管了？”
他这么说九方宸也没有反驳的理由，他算着日子和隋膺排好了顺序。
普通闭关修炼时，闭关者会自主设立几个周期，从深定到浅定，期间醒来一次或几次，一是确保自己无恙，再者有些地位特殊地人也要确保宗族无事，当年岳羌华就是深定时强行破关而出才至元气大伤。
裴瑾疏自闭关的周期清醒过来的第一眼，便是俊朗的男子撑着脸对他笑。
他扬起唇角，道：“你一直在这里吗？”
九方宸直起身：“我倒是想，可隋膺不给我机会啊，说什么你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师尊，凭什么只能我守着你，他真是太闲了，应该多给他点任务。”
“怎么能这么说他。”裴瑾疏摇摇头，末了又笑说：“醒来能见到你就好。”
“你在镜城闭关时我守了很长时间，你的气息起伏，什么时候深定，什么时候浅定，什么情况下有波动，我清楚的很，算着你中间醒来的时间和隋膺换的班。”
裴瑾疏有些诧异，他以为只是一个偶然，没想到竟是九方宸算好的。
“真好啊，能看着你醒来。在镜城都是我在你身边喋喋不休，你从来不回复我的，你心好狠。”九方宸又开始耍赖。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裴瑾疏轻笑着认了。
或许是刚刚醒来，他的声音有一丝虚弱。
这种修行只是纯炼化灵珠，于自身没什么增益不说还耗费体力，看着裴瑾疏略显疲惫的脸，九方宸道：“你怎么自己就给谷薇仙尊炼化这金系灵珠了？”
裴瑾疏：“同为宗门长老，弟子之间本就不该分那么清的你我，再说谷微仙尊自幼照顾你们，我帮她也是应该的。”
九方宸：“我不是说不该帮谷微仙尊啦，是你最近明明日夜操劳，跟我说一声让我炼化多好。”
裴瑾疏低低笑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你脾气急性子野，让你炼化必然要剑走偏锋走捷径，别到时候炼化不成反被反噬了。”
九方宸：“我怎么会这么不靠谱嘛！”
裴瑾疏扬着唇听九方宸抱怨了一阵，又见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拉过一个食盒打开来，里面各式各样不少东西，但每种东西都只有一口的量，喂鸟都不太富裕。
裴瑾疏以为是九方宸带来自己吃的点心，道：“你就吃这么点东西，能吃饱吗？”
九方宸：“是给你吃的，我吃过了。”
“给我？我在闭关呢。”裴瑾疏微微睁大眼睛。
“你不想吃吗？”九方宸反问。
裴瑾疏顿了顿，最终诚实地点点头，“想。”
各种修行都不主张闭关期间饮食，而且一般人闭关都没太有胃口，但偏偏裴瑾疏不一样，他就是想吃东西。
裴瑾疏第一次闭关修行是在裴氏年轻一代集体闭关。那次的闭关也是十天，出关他的最大感受就是饿，出关时来接他们的长辈都递上了水喝丹药，所带的吃食无不是清汤米粥。
唯独他爹带了张葱油饼，刚从食盒里拿出来就被他娘责怪了。
裴瑾晞看着那葱油饼就露出嫌弃的表情，裴瑾疏却觉得魂都要被饼勾走了。
可他环视四周，众人都是恹恹之色，没有人在吃东西，
他耐不住想跟爹讨那张饼吃，此时有位婶娘凑了过来，和她母亲道：“你知道二叔家的大郎这次闭关时，二婶给他带了一堆吃食，那孩子吃了个精光，都没完成修习任务。”
裴瑾疏的母亲向来严厉，闻言便皱眉斥道：“怎可如此娇惯！岂不是将孩子养成了饭桶！”
裴瑾疏一惊，最终没敢要那张饼。
就连回去吃饭也跟着裴瑾晞的节奏，没敢多吃。
后来他留心观察，好像还真就他闭关会饿，出来就想找吃的。
意识到这点的裴瑾疏有些郁闷，这说明要么就是他其心不专，要么就是……他是个饭桶。
他不想被说不专，更不想被说是饭桶！
于是就装，装自己不想吃东西，好不容易忍过了应该没胃口的时间，猛吃一顿。
九方宸将吃食一样样拿出来，道：“你以前闭关修炼我就发现你想吃东西，我守着你的时候总想给你吃点东西来着，又怕师伯揍我。”
勺子被送到嘴边，裴瑾疏张口将粥含入口中，那小米粥是微烫的，切了咸菜在里面，一点点咸脆和着粥落尽胃里，熨帖舒适。
蛋羹煮出蜂窝状，滴了香油，很香。还有大概不过两口分量的葱油饼。
裴瑾疏忍不住问：“怎么做了葱油饼？”
“你每次出关之后第一餐都找这个，在食堂找不到还很失望。”九方宸笑了笑，“来，尝口，我怕太腻，减了一半油，可能不是很香。”
裴瑾疏忽然就觉得九方宸是个很好很好的情人，好像自己想要什么，九方宸都会给自己，连同着少年时那些不敢言说的欲望都成全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真好吃。都是你做的？”
“除了粥都是我做的，这粥……我骗隋膺做的。”九方宸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他煮粥比我好吃，但肯定不同意给你吃东西，我说我胃难受吃不下饭只想喝小米粥，他就去做了。”
裴瑾疏：“你和隋膺的关系也愈发好了。”
“我们之间本就没什么怨恨，以前是我嫉妒，现在你已经是我的了。”九方宸倒是坦荡。
看着裴瑾疏红起来的耳朵，九方宸觉得可爱极了。
“对了师尊，我本来想在你出关那天也来的，可山里出现妖邪，今日宗主要我领队去巡山，你出关那天我来不了了。”
听闻巡山裴瑾疏有些惊讶，“什么妖邪，居然还要组队巡山？”
九方宸：“是一只大妖带了一群低阶小妖过来的，小妖好除，但那大妖有点本事，伤了好几个弟子。宗主派陆师兄前去除妖，可那妖一见陆师兄去便不出来了，陆师兄找了几天也没找到，宗主本来不想叫我和隋膺，可最近几天那些妖怪开始下山扰民，这才找到我，觉得我对妖了解，让我带领弟子们扫山把那领头的妖怪揪出来，顺便小妖都除了。”
“居然都波及百姓了，自是要尽快处理，你什么时候出发？”裴瑾疏问。
“宗主给我两天整顿时间，但我准备明日寅时组队，卯时进山，隋膺寅时就会来换我。”九方宸答道。
裴瑾疏皱起眉：“这么匆忙？那你就不要来了，今晚好好休息。”
九方宸一歪头，“你醒来见的不是我，不会失望吗？”
裴瑾疏：“不会。”
九方宸：“真的？我要开始伤心了。”
裴瑾疏：“会。”
轻笑声响起，裴瑾疏一如既往地选择了转移话题，“那妖怪既知陆世不好惹，看来灵识应当很高了。”
九方宸也顺着他说了下去：“确实，那些低阶小妖都是些还在混沌初期的妖怪，话也不会说，抓来什么都问不出来。大妖也是狡猾才笼络了这么一群妖怪替他奔波作乱，不过他肯定实力一般，不然也不会那么躲着陆师兄。”
裴瑾疏：“狡诈比实力强还可怕，你不要轻敌，万事小心照顾好自己。”
“嗯嗯。”九方宸一边答应，一边把最后作为甜点的一块米糕进了裴瑾疏嘴里。
九方宸：“甜吗？”
裴瑾疏点了点头，“甜。”
九方宸：“我也尝尝。”
说着九方宸倾身向前，裴瑾疏尚在闭关的平静状态中，九方宸不想引起他的情绪波动，他没有碰到裴瑾疏，只是贴的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温热的呼吸。
很短的功夫，九方宸直起身笑道：“嗯，果然甜。”
纵然不舍，裴瑾疏也不应长久脱离入定的状态，他重新归拢灵识，闭合五感，但还未关闭听力，能听见外界的声音。
忽而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是九方宸惊讶的声音，“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你寅时再来吗？”
隋膺的声音响起，“你不是不舒服吗？明天还得巡山，我来替你，你回去歇着吧。嗯？怎么一股饭味？像是葱油饼一样。”
九方宸：“你鼻子怎么那么好使……我在这儿吃饭来着。”
隋膺：“你在这儿吃味道这么重的东西？！影响师尊怎么办！再说你胃不好还吃油饼？你是不是有病？喝点粥吃个馒头不行吗？！”
九方宸：“樱樱子，你小点声，到底是你影响师尊还是我影响师尊。”
隋膺压低声音接着吵：“你这酒囊饭袋，让你看着师尊我是真不放心。”
九方宸：“说谁酒囊饭袋呢！”
听着兄弟俩小声斗嘴，裴瑾疏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丝微笑，接着陷入灵境之中，继续去炼化那金系灵珠。
九方宸正如他所说，第二日卯时初刻便突进山林。
其实雷子赫安排九方宸去除妖，是希望他凭借对妖怪的了解把那大妖钓出来的。
可九方宸的手段十分直接暴力，就是一个横扫清缴，小妖见一个杀一个，以雷霆之威席卷山林，山中精怪无不闻风丧胆，一些无害的精怪都老老实实不敢随意活动。
九方宸的想法很简单，这大妖是靠小妖的捕猎或者直接吞噬小妖维持生命，当小妖全部消失，它自然会耐不住现身。
不过这只妖比他想象的更耐不住性子，小妖清缴了才三分之二，这只妖便想水遁而逃。
它自认走的这条路可以让它悄无声息地逃脱升天，直到河水被冻住时，它才发现自己天真了。
巨大的冰坨落在地上，弟子们都上来围观。
“这就是那只大妖？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还看不出来，这么大眼珠，明显是个青蛙精。”
“就是这妖怪伤了我们好几个人？”
“主要是它的速度很快，搞偷袭再逃走确实很难抓啊。”
“九方师兄好厉害，居然在水下都设了陷阱。”
“对啊对啊，谁能想到它会从水下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