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翕想他是断不能去找萧氏的。
昨天那样是不占理了,她肯定心想他就是她说的那样,免不了要冷嘲热讽一番。
长春做了羊肉饼送来,卫翕正要去寻崔道恒,撞见了。“三郎昨日不是说要吃我摊的羊肉饼。还有一碗酥酪。”
“谢过嬷嬷。”
“别吃了越发上火。”他叫她一讲,有些心虚。
“三郎要去哪儿?”
“我去寻阿恒,有些事问他。”
“那正好带着一道过去吃。这份量多,够你们两个用的。就是三郎,你别叫那么多事交给他。夫人还在问,阿恒什么时候正经念书呢。”
卫翕送她出去,自己去寻崔道恒。
崔道恒洗漱完坐过来,他就问他。“你是真想随那些山民去采药?”
“嗯?表叔为何这样问。”崔道恒睁着两只大眼睛,有些惊愕地看他。
“我今日问了郑濯,他说山民多已归家,冬日药材不多,就是些鹿茸,你若想看药材去和市使便是。”
“你是要借机逃了母亲的追问罢。我近来事忙,是不是因为国子监一事?”
崔道恒叹一口气。“就知道瞒不过表叔。姨婆刚来那日便叫了我去,问我可安排妥当,明年要去长安求学。我含糊过去,后来她又说,想国子监中子弟都是家学渊博之人,我冒然进去,什么都不准备要落下半截都不止。她说你要重开州学,便叫我去报名,能补一点是一点。”
“我说州学还未筹备好。她就说先找个先生来,在府里学也是一样的。”
“你胆子真大,这样还敢借机离开。”卫翕心戚戚。
崔道恒说:“表叔也不替我想想办法,明明说好了你帮我去说的,后来人都不见了。”
“我事忙,那你昨天怎么不直说。”
“夫人在教阿迦念书,我怎好说,叫阿迦学我呀。”
“你也知道。”卫翕回了他一句。
“那接下来怎么办呀?”
卫翕嚼着肉饼,也是有些想法的,蹙眉,看了他两眼,叫他奇怪。“表叔这样看我做什么?”
卫翕吃一口茶,将嘴里食物咽干净,说:“你知道你师父先前在长安时制的那些,那些催情之物么?就是你带我见的那些。”
卫翕还记得这些东西当时在长安有多受欢迎,上至士族,下至宦贾,无不推崇。花样繁多,是他师父发家致富的良方。
他想过,若能稍稍借鉴,未必不好。
幽州许多人都没见过,更别提那些草原上的突厥人,契丹人。
这些地方连药都少见,中原医术于他们而言便很是厉害。他们虽信巫术神明,但生了病,到底吃药有效。可汉人的药贵,平民用不起,便只能祈求天神,而这些贵族自然不必。
况且壮阳固精,于男人而言本就是大事。
阿恒不是说连那两瓶静心丸都很受欢迎,他觉得可以一试。
崔道恒却惊吓道:“表叔要这个做什么?”莫不是,他下意识便去看他。
卫翕怒道:“不是我用。”
他将想法同他讲。“你正好借此去和市使看药材,也是有理由推了母亲的安排。”
崔道恒有些纠结。“是可以如此。可我怕我做的不好。”
“世叔做那些东西的时候你没经手么?不会罢,他年纪大了,应该没有这样的精力。这静心丸你做的不就很好?其实要按我想,世叔的名头也是好用一用的。你这样看我作甚。”
崔道恒不明觉厉。“我是觉得表叔你厉害,脑子活泛的很。”
卫翕觉得他在讽他,无奈道:“我能怎么办?我要是徐朝那样,坐收漕盐之利,还要操心这些。”
两人商量好。崔道恒将要制的东西列出来,当日在长安,卫翕见了许多。
崔道恒道:“其实有些就是样子好看,像是蜈蚣袋,用上好的绸缎,编了金线,这就是供给达官显贵的。师父说那些贵人多少钱都有,可就稀罕一个买不到。是以,都是别人求着来的。自然还有一些便宜的,当然也不便宜。”
卫翕问他:“制一个蜈蚣袋要多久?”
崔道恒道:“药材磨成粉后装袋,这一步不需要太久。师父在外面说自然还要开坛作法......”他话说的有些心虚。
卫翕颔首,心里有了主意。中秋之后阿史那元庆安分许多,就等朝中下旨,封他爵位,要他所在部族就地设州,日后羁縻统治。他年岁不小,女人却不少。
卫翕道:“要哪些药材?现在就去,别耽搁了。”
长春回去不久便听说他带着阿恒出府去了,崔氏免不了道:“日日带着他瞎跑,阿恒是不通武的,怎么,要叫他做武将不成。”
她只能劝:“夫人便别忧心了,阿恒聪颖,三郎少不了他,听说做了火器,帮了不少忙。”
“你眼里他就没有不好的。”崔氏嗔一句。
“就是崔家不好,连累阿恒少许多助力,日后不知会不会连累他婚事。”
“阿恒还小呢,夫人要操心,不若想想......”她一偏头,就是指着东厢房。
扶光这一日坐也坐不住,只能歪靠着。
阿迦在她身边写信,近来她会写几个字了,扶光便叫她给在江都的师父去信。
桌案太高,她力气又小,免不得便要坐起来。一封信已经写了大半个时辰,如今揪着两点豆眉,严肃的很。
要是遇到写不来的字,便要叫扶光。扶光挨过去写在边上,她挠挠脸,最初的兴奋已经过去,想溜出去玩了。
终于写完了。
扶光接过来看。真是难为张真人了,五句话,写了满满三张纸。
“夫人不许笑。”
“我不笑。你写的好,可以歇一歇,吃点心了。”
“想吃昨天杨二娘子的樱桃毕罗。”她糯糯地提要求。扶光愣了下,道:“洗了手叫月渡拿给你。”
扶光想真人在江都,姑姑也在,她加上一笔,好叫他联络一二,若有什么不便,也好相助。
阿迦回来,坐在她边上。“叫师兄也要写呢。等他回来我和他说。”
卫翕带着崔道恒回来,和市使收的药材数量虽多,但质量一般,种类也少。因收价低,好的药材都不卖给官府。后来他们还是去了城里药堂,看了几家店,才将药材买好。
崔道恒自己进去,卫翕在外面等。他留了心眼,将要的药材分了几家买齐,不想招人眼。
“比长安都贵。”他和卫翕讲。
卫翕道:“是商贸不通的弊病。”
不光药材,茶盐丝粮皆是如此。所以他才如此窘迫。
回到府中,卫翕怕这样要叫母亲见了多问,便干脆带着阿恒在前院用了晚膳。
阿迦等着崔道恒来写信,久等不来,听说在前头用膳了,有些气恼:“怎么不回来吃呢。”
扶光叫了月渡过去。阿恒搁下筷子道:“那表叔同我一道去罢。”
卫翕嗯了一声,其实有些慌。
如今他在萧氏面前天然就有些气短。
路上他问:“你家夫人今日还好罢。”
月渡在前头提着灯呢,怔愣一下才答:“回使君,好的,就是白日里没什么精神。”
卫翕一窒,脚步也慢下来。其实阿恒这事要是能成,倒不必求她。总也能熬到下月。再说,昨日又能都怪他么,不是她先出言不逊。总而言之,若她要恼,打他也是行的。
如此一想,脚步又重新快起来。
他们到了,阿迦赶紧就将自己的大作拿出来阿恒看。
柳娘见了卫翕故意问道:“使君怎么不回来用膳?”
卫翕回:“回来晚肚子饿,就在前头用了。”挑了个离扶光最远的地方坐下。
她嗷一声,牵着两个孩子到一边。
崔道恒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见扶光一直歪靠着,问道:“夫人身子不舒坦么?”
正好月渡端了药来。扶光坐起身道:“没什么,就是夜里没睡好,有些乏。”她去了里间。卫翕没错过柳娘那一刮的眼刀。
两个孩子离开,卫翕也想走。
月渡将人送出去,柳娘跟着出来,撩开帘子瞟他一眼。“使君容我冒犯,可我还是要讲。闺帷之中情浓,一时自控不住也是有的,可也要注意分寸,怎好将七娘咬,咬成那样。如今那肩上都肿着。使君到底是习武之人,力气本就大,七娘柔弱,你,你到底要顾着些。”
卫翕好想辩驳,可这上头却是不占理的。
他想要么直接去和萧氏说清楚。他昨天做过了,不论萧氏如何看他。他做不来像她那样洒脱,这事总是女子吃亏。
大不了就叫她骂一通。
如此一来,胆气足了,越想越合理,进去了。
扶光的药喝了半碗还在一边凉着。
“好了嬷嬷,我自己来罢。”柳娘看一下,只能搁下药汤退出去。
扶光倚靠着,人也没力气。那处酸胀,说也不好说,叫人恼怒。
这人还能冷着脸。
卫翕看见她颈侧覆着的一块素绫,越发气短。“昨夜是我不对。”
扶光不发一语。
卫翕从没有这么难熬过。
“先吃药罢。”他坐到床榻上,拿过药碗,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
扶光没有为难他,低头喝掉。
卫翕刚要松口气,便听她凉兮兮地开口:“使君昨夜得趣了么?”
“先前无趣,昨夜总是舒坦了罢。”
卫翕就知道她怎会轻易过去。
扶光拨拢碎发,注视着他:“使君恼怒不过是因为那些话是从我口中说出来的,总叫你有些难堪。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你待我又有几分真心。”
昨日谁都当他回来是为她,连她自己都有些错愕,可最后幸好没会错意。他与她不过做了几夜夫妻,天冷了抱在一起取暖,利益绑在一起,想那么多做什么,徒增烦恼。倒是他,装的正经深情,反是可笑。
她说完便安静看着他,等着他喂。
二人对视,却是一股对峙的意味,谁都不肯露怯。
卫翕觉得自己不是早看明白了。
她绝看不上他。
丢下些恩惠,就像居高临下的士族,丢下赏赐一般。
又何苦去纠结。
他早有准备,自不会如昨日那般失态。
这很好。
既如此,他想告诉她赊账给他,同她谈生意简单些。
他笑一下,将药递给她。
“赵符生说你想做个地龙,夫人钱财宽裕,既是合作,夫人借了一次也是借,想不会拒绝我。”
扶光冷下脸。“使君先前不是清高。要我说那地龙不做也没事,使君比它好用。”
卫翕再忍不住,猛地把药碗搁下。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萧氏可怕的很。
他怎么都比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