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何人?”
“韩璜,你不是要来抓我么,怎么连本帅都不识得?”
“本帅?你也敢自称元帅,宵小之辈,蒙了君父荫恩,领着一群江匪海贼为非作歹,不过是个贼匪头子。”
“我父亲所率云麾军乃陛下亲赐名,由的你来污蔑!死到临头还敢如此猖狂,等我拿了你的头去喂狗,看你这狗嘴还说不说的出话来!崔绍,还不过来?莫不是要我也把你一同射成筛子。”
郦昇一挥手,两旁石山上,刷的便立起数十个持弩士兵。
众人惊愕,这崔家主事之人不知何时竟脱离部队,悄咪咪地摸到了郦昇身边。
“你,你竟与他勾结害我们!是你将他引来此处!”韩璜扬鞭一指,目眦欲裂。“怪不得你家中亲眷悉数离开。你这贼子!”
郦昇见崔绍埋着头不发一语,大笑道:“他们都要死了,有何好怕的。等崔嘉的儿子一死,你便可承袭其爵位,该高兴才是。本帅早就说过,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做什么。至于那等蠢货,早该去阎王那里投胎了。”
他目光穿过众人看向卫翕,懒洋洋抬起右手,只待一声令下,便是万箭齐发。
韩璜喝道:“郦昇,你劫杀朝廷命官之事梁公已奏报朝廷,如今你勾结崔绍还想着再生事端,戕害平宁侯,是连陛下也不放在眼里吗?!”
“上报朝廷?分明是你等陷害于我,要离间圣上和父亲。卫翕狼子野心,早就有不臣之心。如今不过是想要栽赃我,陷害我父,好排除异己。我如今不过是为国除害,将计就计罢了。我郦家最是忠心,等我杀了卫翕,将秦国夫人献还于陛下,陛下说不得还要记我一功。”
他倾了倾身子,目光在那队伍中的马车上扫过,嗤笑一声:“夜也深了,本帅与你们这些死人费什么话。神机营听令!”他骤然抬高音量:“绞杀逆贼,一个不留。”
箭矢顷刻间便如雨落。
副将大喊一声保护少帅。郦昇推开压在他身上的尸体,面色青黑惊惧,抬头看去,那些弩手对准敌人方向竟然是他。
韩璜冷笑道:“小儿无耻,真以为我们会坐以待毙中你的奸计。你埋伏之人早被我们除去,不过逗逗你玩罢了。你若束手就擒,我便留你性命,不然便拿了你的头去领赏,叫你老父给你收尸。”
“少帅,他们占尽地利,弓弩威力甚大,我们还是撤退为好。”
副将小声劝阻。郦昇面目狰狞,冲韩璜吼道: “我青州云麾军,你莫不是以为只有这些人。”随即引马后撤,身后持刀军士悉数围了过来。
大战一触即发
卫翕拔出身侧长刀,刀刃锋寒,直指郦昇。
冲杀声骤起,马匹嘶鸣,兵器相击。崔道恒拿刀挡在车门处。柳娘死死捂住阿迦的耳朵,抱着她背朝车门,趴伏着。
惊叫声混着求饶声。
不知过了多久才安静下来。
风掀开车帘的一角,将外面的血腥气一并带了进来。
卫翕的声音传来:“无事了。”
扶光掀开车帘,“你有没有受伤?”他眼疾手快按住车帘,扶光只看见他一角下巴,紧绷的下颌尚未褪去杀人的冷酷。他声音冷肃,简短道没有。
“收拾干净就回程了。”
收拾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月光依旧如先前一般照在这山林小径上,然而如今却显出诡异的红光来。车马复行,车辙行过之处留下两道深深的血印。
抵达侯府,卫翕叫扶光的马车直接进府。士兵开路,火把照的屋舍通亮,直到了院子才停下。
这一个个轻甲士兵,皆手持刀兵。守院的婆子见此吓得直接跪倒,连头也不敢抬。
崔道恒跳下车,将阿迦接过来。柳娘身子发抖,叫他扶下来,也实在没了力气去抱阿迦。
崔道恒说:“我同嬷嬷一起去。”
“小郎君不去前头?”
扶光道:“夜深了,什么事都得明日再说。嬷嬷年纪大胆子小,劳你多看顾。”
她如往常一般回屋,可这府上已是掀起惊涛骇浪。
前院,吴氏自归家来便一直等着,待见了卫翕众人便瘫倒在地。崔大郎跪在一旁已经不会说话,卫翕扫过他时,两股战战,泄出尿来。
“使,使君。”吴氏张着唇跪在地上,试图去拉他衣角。“是他们相逼,不是郎伯本意。”即有人上来制住她。
“将人带下去。院子围起来,谁都不准出去。”
韩璜道:“使君,那些青州兵我便先带走了。”
“有劳郎将了。”
此为家丑,韩璜不便多留,拱手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崔二郎因腿伤不便出行,今日一直留在家中,如今已歇下。章氏却睡不安稳,听见动静以为是他们祭祀归来,急叫婆子去看。
不想她回来吓得不行,慌张道:“娘子,咱们院子叫士兵围住了,说只许进,不许出。”
众人皆被分开关押,如扶光所想,夜深了,不急在这一时。
苍壁归来后,将各院情况悉数说明。
“崔二郎院中已经歇下,后来是叫了个婆子来看。崔三郎听说夜里在姬妾那里吃了酒,没什么动静。两个姑娘院里也都安静。”
卫翕颔首:“我去一趟夫人院中。”
他身上都是血,如今洇入衣料,成了一团团深色。血气杀伐,他打了两桶井水兜头浇下,才将这味道散去些。
他面覆霜雪,夜里之事看似尽在掌握之中,实则分外凶险。他杀敌时便在想,若没有那采珠女,这刀箭是不是就要落在阿恒身上。将他射的千疮百孔,同那一具具尸体一样。
每每思及此,他便恨不得杀了崔绍,吴氏,所有参与谋划之人。
他站在那儿,无人敢靠近。
熹弱的灯火自身后而来,卫翕转身,见扶光提灯立在远处。
他拭去脸上井水,问道:“孩子们都歇下了?”
“歇了。阿恒没去前头,嬷嬷吓到了,我让他一道陪着。”
卫翕嗯了一声,随她一道去了屋中。
光线亮堂起来,便见他行过之处留下的血脚印,他锁眉未觉,见屋檐下跪着的婢子抖如筛糠才反应过来。
他立在门外,脱了靴子,拔出染血的长刀掷于屋外才走进去。
“我长话短说。崔氏众人我一个都信不过,却不好轻易处置。我已将他们悉数羁押在各自院中,明日分开审问,还请夫人出面。”
这是要她审内宅妇人。扶光隐隐有些猜测,视线却不由自主被他衣袍下的血水吸引。啪嗒,啪嗒,水珠落下,在干净的地板上聚成一滩。猩红透明,是夜风送进车里的气息。
卫翕始终离她十步距离,顺着她视线看去,身子偏转便要离开。
“你早些歇息吧,我今日去前头。”
话未尽,扶光便道:“还请使君留下。嬷嬷不在,屋里只有我,我有些怕。”
烛火下,她垂眸,脸色有些苍白疲倦。
方经历一场杀戮,男儿尚且惧怕,卫翕自然不会不应。
“那我先去洗漱换衣。”
净室内,他脱下外袍,中衣领口处亦是血迹斑斑。
扶光拿了伤药进来,他短暂看了一眼便道:“放下罢,我自己来。”
扶光没说什么,放在一边桌案上便退了出去。
屋里格外安静,耳边似乎还是杀戮之声——刀刃划破皮肉,捅进内脏,血肉横飞,鲜血淋漓。
“等我杀了卫翕,将秦国夫人献还于陛下,陛下说不得还要记我一功。”
臂上的衣料被越攥越紧。
卫翕出来便见她蜷坐在榻上,视线茫然。
他走过去,扶光看见他颈后一道伤口,将刚换的衣衫染上血迹。
卫翕不知怎的就变成这样的情境。
她凑得近,干净帕子蘸了清水擦过伤口,呼吸相闻,一个抬眼,便落入对方眼中。
视线交缠,顷刻也似过了许久。他靠过去,知道自己脑子不清醒,却又觉得她在勾引他,邀请他去。
鼻尖相触,唇不过一息,扶光骤然避开,才叫他醒过来——他的唇几乎就要贴上她面颊。短暂的停滞,卫翕合了合眼,略有些清醒却也不同往日那样清醒。他知道自己是经历了一场大战,杀了人血气上涌,才不十分冷静。
正要挪开,离她远些,不妨半边脸被她托住靠过去。柔软的唇相触,他尚来不及讶异便已沉醉,同她纠缠在一起。
脸颊被她捧着,被居高临下地吻着。视线所及是她颤抖的眼睫。
扶光睁开眼,已是跪坐着。他被她亲的面色通红,眼中泛出迟缓的水雾。
她何尝不是后怕着。若无那采珠女,她会如何?差一点点,差一点点面前之人就要死去,她也要重回那牢笼之中。
卫翕被她细细看着,稍等了等,忍不住又去亲她。
他强壮的臂膀包裹住她有些瘦的身躯,双手抱住她背后,一上一下,想将她揉进怀里,却舍不得用力,只能将她衣衫揉皱,揪起。
这一夜,扶光仿佛听见那日初见的海浪波涛,在耳畔肩头亲吻舔舐。头发如海藻一般漂浮起来,她仿佛徜徉于海中,海里的世界很安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