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我展开猜想时,被程肆拍了一把脑后勺,就这么一拍,我所有用来猜想的线索断了个彻底。
“发什么神经?”我站起来,手机没息屏就往兜里揣。
程肆又要动手,我大退一步躲开,她从来不会好好道歉,根本不知道自己错。
“苏姨找你呢。”她说。
找我就找我,动什么手?
我一进屋,看到干妈正往另一张床上铺起新床单,玫粉色大红花色的床单往床上一扔,刚好盖住整张床,我拿过来的衣服被放在床头柜上。
“你怎么下来了?”我问。
干妈也不看我,专心铺床单,“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儿。”
我推开她要自己来,她却是又把我推一边,说道:“你去我床柜里抱个枕头来。”
“这不有吗?”我指着床尾那褪了色的枕巾下的枕头说。
干妈斜我一眼,“这是你的。”
“啊,是我的。”
“你再拿一个,给程肆。”
“谁?”我尖着嗓子喊,从未那样大声过。“给程肆做什么?”
干妈惊讶于我的反应,却还是耐心解释道:“她在咱家睡几晚,等她家客人走了就回去,刚好照顾我。”
“她家里有客凭什么来这里睡啊?普通邻居关系还要登门入床吗?”
“你看你说的,邻居互帮互助不是很正常,小程又不是别人。”
“她还不算别人?那我算别人呗。”
干妈刚铺好床单听我这么说一巴掌拍上来,“看你说的什么话,多大人了还在这儿闹小孩脾气。”
不想多说了,直接亮明态度。
“我不同意。”
“谁要你同意了?这是我家,你不愿意回你家睡呗。”
“干妈!我生气了!”
干妈见我真有些板脸,立马好声好气安慰道:“她弟弟带同学来玩,在家里住几天,她家屋子少,就一层平房,三间屋子四张床,他弟弟都是跟姚老头挤一张床的,她这么大一姑娘,家里来那么多男生,确实不方便。”
“那是他们家的事。”我说。
干妈耐心劝道:“大家都是邻居,谁家有事儿能帮的都该帮一帮,要没有小程,我死在地里都没人知道。”
“你说什么呢?”
我可听不得这话,什么死不死的,真讨厌。
干妈虚打一下嘴巴,“我的错我的错,是我说错话了。但是姚姚啊,我说的也是实话,人家把我背回来,还忙前忙后的,只是在咱家借住几天,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是没什么大不了,论情论理都是应当的,但要我与她同睡一张床是万万不能的。
我见干妈走路还是那般不便,昨晚我给她腿上抹药,淤青是轻的,那破了皮的地方才最难受,穿不得衣服,一穿就要磨上几分,直磨的人丝丝喊疼。
我上前去扶着她,她冲我笑笑。
干妈年纪也不大,只是一个人带孩子这么多年实在辛苦,身心俱疲,一个姚珺一个我,还有那一大片山上山下的地,着实累人。
我应该理解她,也必须理解她。
干妈本来也不是在问我的意见,她就是通知我,既然这样的话,我不愿意也得愿意。
思来想去,我提出来,让她到我家去住。
这些日子我都要在干妈这里住,家里空空荡荡的,不如让她去住好了。
现在我才明白,那时我从她家路过,那不是群殴打架,是在招呼客人,那客人也实在是多,想必那扔出来的拖鞋,是她弟弟的,她也对这个惹出事来的弟弟生气吧。
左右不过几日,让她去住,顺便将我家里打扫干净,收拾妥当,再照料照料我的菜园子,听干妈说,她竟是养农物的好手。
程肆倒是没意见的,她是借住的能有什么意见,她本来想着住这里既有地方又能照顾人,可我不愿呐,我的干妈,自然我要日夜看顾的。
她回家拿了几样东西,我便带她去了我家。
我们家楼上楼下房间多,但常住的就是底下三间,虽然我不情愿她住我的房间,但好像她只能住我的房间。
夏天闷热,窗户是常开着的,早晨那会儿最为凉爽,这会儿有点闷热,我关上窗,找出空调遥控器,放到桌子上。
“觉得热可以开空调。”
她接过遥控器,扔到床上,越过我的目光,停留在客厅。
她说:“我睡客厅沙发,凉快。”
“没必要。”住都让你住进来了,还让你睡客厅沙发,显得我人品差劲。
可是她是程肆啊,说一不二,跟我一样的臭脾气,说睡沙发就是要睡沙发,还说回家抱床单过来,不用我的。
她是有洁癖呢还是怕麻烦呢,要说怕麻烦吧,住都住进来了,要说有洁癖吧,我看她衣服上从早到晚不是泥点子就是饭点子,不像洁癖家。
令人捉摸不透的女人,果然,三岁一代沟,她比我大四岁,一又三分之一的代沟立起来了。
她和姚珺同岁,我在想,那些给出去的直白的心意,是不是都掉进了代沟里,明明我们之间进行的很顺利,可是忽然有一天就变了。
似水温柔的关系,变得异常锋利,像一把刀,没多久,我与她之间,挥刀一斩,断了关系。
我不会劝人,输出对我来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表达能力很差,既然程肆执意睡沙发上,我便由着她去,她需要什么我给她什么,没有其他的。
她说不愿意开空调,询问家里有风扇没?
我想了想,家里应该是有的,只是,落了灰。
白色底座上是蓝色的按键,被灰尘罩住像闷灰色,同样是蓝色的扇叶倒还是能看出来些本色的。
我是个生活中基本用黑白灰色调的人做基色的人,但其实,我喜欢粉色、黄色、绿色、深蓝色和大红色。
不巧,这风扇是水蓝色,淡淡的,小时候江胜说,这个颜色好,这个颜色吹起风来像坐在小河边,又凉爽又有意境。
我自然是体会不到,我不是个文艺的人,别人的世界里向日葵是积极向上,我眼里只当它是香瓜子。
别人眼里的油菜花田浓香艳丽是打卡必备出片神地,在我眼里,是随风摇曳的黄色小花,是油坊里榨出的菜籽油。
我自觉不是缺乏浪漫细胞,只是浪漫,也是一种特定之物,很遗憾,向日葵和油菜花不是如此之物。
我拿着湿布,程肆拿着湿巾,那是她自带的,包装袋是我喜欢的绿色,她拽出最后一张湿巾,和我一起擦拭着风扇。
“浪费。”我说。
她不爽地看我一眼,没说话。
不正常,按照她的性格,她此刻应该像机关枪一样向我突突,她就像个演说家,她应该做一个演说家,她在学校里有没有参加辩论社团?辩论社团的大门应该为她无限敞开。
她那张湿巾擦了又擦,正反都黑成了墨一般的颜色,她却还在擦。
我实在看不过去,出去洗湿布的时候也给她拿了一块。
我端着一盆水进来,将一块旧毛巾上剪下来的布沾湿后扔给她。
“用这个。”我说。
她接过去,终于丢下湿巾。
“垃圾桶在哪儿?”她问。
“垃圾桶?”我回来后还没注意,以前垃圾桶都是一屋一个,客厅的在茶几旁,我看向茶几旁却没发现这个东西。
我向她伸手,“给我吧。”
她将湿巾递给我,说:“谢谢。”
哦?
“不客气。”
我拿着扔到厨房里的垃圾桶里。
我们一起擦风扇擦了很久的样子,其实她还和我一起将厨房收拾了一下,她是很会做家务的,很有顺序,看出来她有自己收拾东西的习惯。
我们之间的沉默从她收拾厨房开始被打破。
她边收拾边吐槽,我也不懂,我一年没回来,厨房里还是干妈原来收拾的那样,我并不觉得乱和脏,可在她眼里,厨房好像很脏很乱很需要被整理的样子。
“柜子上的油要及时擦,不然就会像这样擦不掉。”
“盐和调料这样的东西应该买个盒子倒进去又方便还不会到处撒,三格四格的都行。”
“窗台上要经常擦,落灰了风一吹全都吹锅里,还有,不要摆瓶装的东西,易碎知不知道?”
“菜板也是,要立起来。”
“锅不用要盖上,碗要摞一起,要么放柜子里,要么拿大碗扣上。”
我就这么倚着墙,听她说,她偶尔看我一眼,我便点点头。
家里没人这么说过话,江胜指挥我干活的时候全凭我心意,干妈则是大包大揽,什么都是她来做,需要我的时候才会指挥一两句。
她就像是,江胜和干妈的结合体。
只是一些细微的调整,厨房却比先前整齐许多。
她从我面前经过时,我说:“谢谢。”
“嗯。”她回。
我笑了,很自然就笑了。
程肆是一个直白输出情绪的人,无论何种情绪都是。
她执意睡沙发,说是要回家抱睡觉用的东西过来,我以为就是床单枕头一类的,不曾想过还有其他。
墨蓝色的电动车停在我家门口,她在车子上坐着,一手握把,一手扶着东西,垂着两条长腿,脚尖支地,冲着家里喊:“来帮忙!”
我看她手上的东西很多,全部接过来抱着拎着,等她停好车才从我手里拿走几件。
这是我家,却是我跟在她屁股后头进了屋。
“一次性的?”我看着那一包纯白色的东西问。
她说:“对啊,一次性的干净方便,我走的时候可以直接扔掉。”
“哦。”我打开包装,“你们大学生都是随身带这些出门的吗?回家也这样?”
她又在拿湿巾擦脸盆,小小的粉色的脸盆。
听我说完她有些惊讶,略带着怀疑,问:“你不知道?”
“什么?”我需要知道什么?
“我爸妈开民宿,在海州镇。”她手指了个方向,那是海洲镇的方向。
这我还真不知道,干妈只说姚老头的闺女回来工作没说是什么工作。
如此看来,倒是挺好的,赶上好时候了。
我又问了,“那怎么没把人安排在民宿那边呢?”
“哪有地方啊?生意还做不做了?”她倒是回答的快,这个理由真实又能说服人。
确实,开门做生意的,正是旅游旺季,哪里有空闲的地方给这些小孩儿玩,住家里是最好的选择,不过这么多男孩子一窝蜂住家里,不知道会不会搞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家里就姚老头和程肆两个人,想必收拾家里的事全是她一个人的。
这么多人,她能应付的来吗?
话说回来,我操心这干嘛?
她专心收拾她的沙发床,我给她打打下手,看着她一张一张抽湿巾很是心疼,我像之前那样去抱了盆水,脏了可以洗洗再用,不要那么浪费。
她收拾,我看着,偶尔帮帮忙,大部分都坐着不动,这是我家,她不好说让我走,那我只好主动开口。
“你收拾吧,我去看看干妈。”说完人已走到门口,她回了句什么我也不知道,没听清楚。
到干妈那里,看她正拿着扇子扇,我把风扇拿过来放两张床床尾中间的大黑桌子上,按下开关的那一刻,我想了想,我出来的时候,程肆开风扇来着没?
干妈总是那样,开空调说浪费钱,开风扇也是。
只是我不管她,我在家,自然听我的。
端午节前一天,我在干妈家里,躺在屋子里的另一张床上,侧着身子,看着干妈,她平躺着,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眼睛微微闭着,眼珠子左右乱动,下一秒,皱皱的眼皮抬起,她转过头,看向我。
“姚姚。”
“嗯。”
“小珺下午回来。”
我平静面容上的一点点笑容完全消失。
算算日子,姚珺这是放端午假了,放假自然是要回来的,不知道干妈有没有象征性拦一下,她这个样子。
“哦。”我说,“挺好的,又轻松了些。”
“嗯,你们好久没见了,这次回来又可以像以前那样,睡在一张床上说悄悄话了。”
那可不行,以我俩现在的关系,绝无可能睡在一张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