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愿与她待在同一空间,从客厅的大长桌上抓了一把花生米,一看就是干妈前一天晚上吃剩的。
自从我回了庄家,姚珺也在外面上大学以后,干妈在生活方面是越发勤俭,说是勤俭都是往好了说。
她老爱吃剩饭剩菜,爱对付几口,有时候白开水和大馒头一起能吃上好几天,就是老这样吃才营养不良,搞不好这次翻车就是因为饿的头昏眼花没力气了。
真不知道我没回来的这一年她是怎么过的,就这还不让我叫江胜回来,江胜不来怕是没人能管住她了。
我一口一粒花生米吃着,坐在外间沙发上,腿伸直了搭在矮桌上,一扭头就能看到屋里的程四,拎着东西站在床边,像个傻子,不能把东西先放一边嘛?
“好神经。”
我说的轻,除了我自己没人会听到,但她就是在那一瞬间回头看向我,那眼神还是先前那般不友好,透露着一种鄙视和嫌弃,我这辈子礼貌无数次,怎么也没想到一句礼貌的阿姨,会换来这么一个结果。
她这会儿倒是换了身衣服,比起那身下地的装扮,这一身变得讲究起来,水蓝色雪纺长袖衫挽起一截,深黑色九分裤露出脚踝,脚踝处还有没洗干净的泥,我对那泥轻笑一声,我也不知道我在笑什么。
鞋子换了一双红色方口布鞋,很像是妈妈辈穿的那种。
她其实也挺瘦的,但肯定是要比我好的,以我为参照物的话,一百斤不到,个子比我矮一些,应该不会长了,我高二一米七以后就没再长过。
她看我我也是不回避的,仔仔细细将她的外在条件打量个透,好在心里打上标签。
目前的标签依旧是呛口小辣椒,她扎起来的头发卷卷的,不像烫的,像自来卷,于是我又叫她,呛口卷毛小辣椒,简称:呛毛椒。
当面叫是不可能的,无缘无故叫不礼貌,太冒昧,也容易招致杀身之祸,等哪天吵架对上的时候,我必是要叫上个百十遍的过过嘴瘾。
“看什么看?过来搭把手。”她在与我对视一阵后说。
有什么可搭手的,我没动。
她拎着东西走出来,扔在我怀里,说:“去做饭!”
“不会。”我说。
说完便后悔了,因为紧接着就听到她说:“不会就回家,别在这里碍事。”
我哪里碍事了,我是要照顾我干妈的。
就差一点,我就要把呛毛椒喊出来了,被干妈在屋里的一声喊打住。
“姚姚。”
“哎,干妈。”
“你行李还没放呢吧?你先回家放个行李收拾收拾,再过来吃饭。”
“不用,干妈,我放这儿也行。”
有时候我和干妈都是属于根性固执的人,她执意要我走,便无论如何都会说服我,比如,此刻,她搬出一些我无法反驳的人。
她说:“回去看看吧,好久不回来家里该落灰了,他们爱干净。”
这一下,我无话可说。
最后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低着头,默不作声去找我的行李箱。
我前脚出,程四后脚跟着出来,我出门了她还跟,行李箱重重一放,我回头:“我都要走了还得盯着我回家才算啊?”
“谁跟着你了,我去摘菜!”
行吧,信她。
可是,她还是跟着我到了我家门口,“你不是去摘菜吗?”
“是啊,你开门啊,管我做什么?”她理直气壮指使我。
说完她走向房子的侧边小道,那条路是通往菜园子的,敢情,摘菜是来我家摘啊,和干妈认识才多久这都知道了?不仅知道,看她那架势就不像是第一次来。
“那是我家菜园子!”我说。
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夸张的表情反问:“是吗?我不知道的。”
无语了。
我眼睁睁看着她去摘菜,不过是些蔬菜而已,随她去吧,左右都是做给干妈吃的。
她不知道,我家楼梯下有个小门,那小门是可以通往菜园子的。
我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去到小门那里,开个缝,看她在我的菜园子里薅菜,一边薅还一边振振有词,里里外外不过是说我的坏话,我忍不住在小门后笑出了声,直往她身上贴神经病、幼稚鬼的标签。
看来我家菜园子的菜很好吃,她摘走了不少呢。
干妈虽然在很多小事上不靠谱,但她毕竟养我这么大,怎么可能事事不靠谱。
看那菜园子长势喜人就知道,忙活农物这事儿上,还是很靠谱的。
我关上小门回去,瞟见院子里的两盆植物,只有枝叶没有花,那是江胜搬来的,他养花花草草还行。
这两盆是他从村支书家移来的,他改头换面以后便开始在村里走动,村里认识他的人比认识我的多,关系处的自然也比我近很多,加上村里外出务工的人多,时隔很久再回来,都以为我是他妹子,平白无故给我妈多出来一个儿子。
不过看到菜园子很好,花草也很好,我便也好了。
我提着行李箱进屋。
一进屋,扑面而来的老房子味儿塞满我的鼻腔,屋子里处处盖着花布床单,桌子也被盖的严严实实。
我家与干妈家不一样,干妈家进了屋是小客厅,右边一间大屋,以门为界,一左一右放着两张床,床尾各放一个大黑色柜子,柜子上放着一摞摞被子和其他东西。
出了卧室右手边有个门,门后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水泥台阶上常常放着刚洗好没晾起来的衣服。
干妈家楼梯在室内,我家楼梯在室外。
我家是客厅大屋子小,一厅三室,右手边两间,原来是姥姥姥爷一间,杂物室一间,收留江胜后,姥姥姥爷那间给他住,我住杂物间。
左手边是两间打通的一间大屋,卧室连着小客厅,是原来妈妈和我住的,妈妈去世之后没人再住过,里面的东西也没人动过还是保持原来的样子。
客厅正对面挂着一副长两米的八骏图,姥姥说是两米我也没量过,看着像。
八骏图下是张长桌子,上面摆着仨遗照,全用蓝布盖着,那蓝布是江胜买的,有一年村里庙会,他买了很多东西,蓝布是其中一样。
蓝布不是用来盖遗照的,原来遗照是从来没盖过的,我猜是这一年我没回来,干妈懒得时时来擦,所以直接盖上比较省事吧。
家里除了地上没盖落了些灰以外,其他都不用收拾。
干妈一定也常来打扫的,刚才我从外面一进来,从院子到客厅的灰尘气息都不重,拎起行李箱时并没有带起灰尘来,屋子里也是,地上的灰尘远比不上花布床单上那厚厚一层悬在上面荡着秋千一般来的多。
我小心翼翼揭开花布床单,生怕一点灰落下来。
窗帘一拉开,阳光照射进屋子里,落在地板上,我就站在阳光里,却觉得一阵凉意。
老房子空旷,又一年没人住,一丁点儿人气儿都没有,吸进去的每一口都是回忆的味道。
我的屋子朝阳,推开门,大片阳光洒在床上,床上的花布床单下盖着的是我上次回来时带回来的衣服,想必是干妈洗干净后放在这里的,她也没想到,高三这一年我竟是一天都没回来过。
这一年,属实很累。
既然程四热心肠愿意照顾干妈,那我就不去添乱,省得一会儿江胜真过来了,还要与他见面。
想到此,我想起我的手机,好像没带过来,算了,本来就准备给干妈用的,我兜里还有我的备用机,说是备用机,其实给干妈的才是备用机,那不是我常用的,我常用的本就是没电了的这个。
我拿出来,给它充上电。
只不过,手机在干妈那里,我还是要尽快过去,不然江家那位小疯子打电话来我没接到,又要发疯了。
我的屋子不大,一张床一张桌,长方形的细长桌子上放着一些物件,大部分是生日时收到的礼物,桌子旁是梳妆镜,原本这就是个杂物间改的,梳妆台是姥姥屋里的,和干妈屋里床上的大黑柜子一样的颜色,黑色边框上印着荷花,镜子下面的小抽屉上也印着荷花,不知道什么寓意。
梳妆镜下是个柜子,柜子里放着我的衣服,柜子外贴满了贴纸,都是江胜买的,在我小时候他强迫我看动画片还买贴纸给我玩,但其实我对这些的兴趣一般般,我更喜欢姚珺买的那些明星海报。
我看着贴纸回忆过去,时间过去多久也没注意,忙起来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
呛毛椒在我屋门口站着,一边敲着门一边喊:“吃饭了吃饭了吃饭了!”
那时我才意识到,饭都做好了,这么快啊。
“快点!”她催促道。
我的屋子还没收拾完毕,回忆也因此戛然而止,我叹了口气,“走吧。”
她满意地走出去,在院子里对着花花草草停下了脚步,我推她一把,“看什么呢?”
“要你管。”说完她走了。
一颗死呛毛椒,嚣张什么?
过去才知道,她压根就没做饭,是她爷爷端来两碗饭,说是做饭来不及,今天先这么吃。
那我菜园子的菜可以明天再摘的,留一天是一天呢。
干妈早端着碗吃上了,剩下一碗是给我的,那程四呢?
我不是关心她,只是好奇。
但我只会好奇,绝对不会问的。
“小程,你不吃吗?”
这是干妈问的,不是我。
“吃啊,一会儿回家吃。”她回。
干妈听到这话立马放下碗,“小程啊,耽误你吃饭真是不好意思啊,其实我姑娘在这儿你不用这么操心的,赶紧回去吃饭吧。”
程四说:“没事儿阿姨,等你们吃完吧,你们吃完我把碗拿走就不用再特意过来收了。”
“那也是。”干妈说完又端起碗吃起来,“真是太感谢你了,不仅把我送回来还给我送饭,太周到了,小程。”
干妈一直在感谢,谢了这么多让人觉得她在愧疚。
倒是程四,面对干妈时和面对我完全不一样,说话都柔和了许多,“没事,姨,你这一下摔的不轻可得好好养着,最近千万别下地了,洗衣做饭也等等,我妈说了,让我天天给你做饭你就安心在家里歇着,我天天给你送饭过来。”
干妈惶恐道:“那多不好意思,太麻烦你家了,不用的,我姑娘正好回来,洗衣做饭这些小事她还是做的来的。”
程四看了我一眼说:“我看她年纪还小不像会照顾人的样子,你现在这样还是得吃好喝好休息好,你不用跟我客气,我天生热心肠爱帮助人,给人帮忙我可开心了,你就别跟我客气都听我的就行。”
干妈还是拒绝道:“我知道,小程,你的性格全村人都知道,我不是跟你客气,我是觉得麻烦,要多做两碗饭,还要跑来跑去给我送,费事儿,我姑娘虽然年纪不大,但生活上的小事都做得来,而且我还想趁这个时候多锻炼她呢,我还有个弟弟今天晚上就过来,专门来照顾我的,你放心吧,姨这人不爱麻烦人你也知道的哦,谢谢你了哦。”
话说到这份儿上,程四也不再坚持,再说下去饭就要凉了。
她站起身,对着安静吃饭不插一句嘴的我问:
“你行不行?”
我当然行啊,不行也得行。
“可以。”我回。
她虽然不放心,可也算同意了,本来就是我家的事儿。
我和干妈吃完饭,她走后,干妈还一个劲儿夸她,我轻挑眉毛表现出不满,不过干妈没看到。
她刚才说有个弟弟晚上过来,我端着碗,一口也没吃,看干妈夹了一块豆腐,我问:“你给小苏舅舅打电话了?”我不相信,问了一嘴。
“小苏舅舅?他来干什么?”干妈问。
我说:“你刚才说的,你有一个弟弟要来。”
她反应过来,“我那就是随口一说,不过,看样子,你江叔快到了。”
我没说话,是我让他来的,我不乐意好像是我不对。
吃完饭要午休,这么多年雷打不动的规矩,反正小时候是这样,后来分开的这些年是什么样子我不清楚,看干妈拿走靠垫躺下去的样子,大概是没变的。
她摔成这样,这些天我不可能回家住,想着趁她午休我先去收拾一些东西过来。
回去之前,我看了一眼手机,小疯子没打电话来,算算时间,快了,于是我又坐在沙发上面等,等接电话。
我闭上眼睛,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