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坊内,秦高欢站在楼上,看着楼内寂寥萧条的景象,不由得叹了口气。噔噔噔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侧身,便听小丫头急匆匆说:“姐姐,他们又回来了。”
他们,指的是六殿下巫煌昌和张停云两人。这两人,一个是曾经声名显赫的六殿下,一个是当今女帝身边近臣。
前几日,他们离开皇城,便直奔清月坊,在此处停留了下来。没人知道他们前来的目的,但从那日起,皇城内的其他人便不肯来了。虽说女帝口谕赦免了巫煌昌,但谁知这不是一场计谋,专门钓出那些对他仍忠心而对她有反心的反臣。
总之,如今他们唯恐对其避之不及,凡是巫煌昌出现过的地方,他们便会立刻消失。是以,清月坊的生意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秦高欢真希望将两人赶出她的乐坊,但……
看着两人出现在楼内,她急忙下楼迎接,准备旁敲侧击问一问两人何时离开,总不能在这乐坊中住一辈子吧!
却只见,大厅内两人,张停云将身上所有东西摔在地上,单手钳制住巫煌昌将其压在桌案。他面色冷凝,语气不爽:“巫煌昌,陪你玩了这么多天了,也够了。白缘她们究竟在哪?”
一开始,巫煌昌说白缘会在这清月坊中出现,之后却又屡屡改口,抓着张停云将整座皇城都逛了一遍。
张停云照做了,却并未发现白缘踪迹。
巫煌昌被张停云压倒在卓案上,他先扯了扯衣襟,而后拿过一旁的酒,送到张停云嘴边,笑嘻嘻道:“好,我说,你别生气。”
张停云接过酒杯,松手。
巫煌昌看了眼洒落在地的酒水,无所谓地笑,他起身靠坐在桌案上,着看张停云,道:“这些天,你不开心吗?你现在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都不像以前的你了。”
“我如何与你何干,白缘与无双在哪?”张停云声音极冷。
“好,好。”巫煌昌捡起地上掉落的梅子,放入口中,“这梅该配竹酒。”
“张停云,去竹园,白缘就在那里。也该见面了。”他按住左眼,轻笑。
竹园,是皇城外的一竹林,因皇城内的人多喜来此附庸风雅,便被人命名为竹园。今日竹园来人不算多,但巫煌昌和张停云来后,其他人便赶忙离开了。竹园重归清幽、雅静。
园中凉亭内,巫煌昌坐在亭中擦拭断剑,张停云则斜靠在石柱旁闭目。
“张停云,此间事了,你要去哪?”突然,巫煌昌问。
去哪?张停云睁开眼睛。
“回西洲。”
这天下风景万千,终究不如自家山门好。何况,他必须得回去担负起他的责任。
“白缘挟持无双,是你授意吗?”张停云转身看向巫煌昌。
巫煌昌眼睫微眨,道:“安排白缘遇上你们,是我有意,但那小女孩愿意留在白缘身边在我意料之外。挟持她是白缘之举,不过……也幸好,不然你不会再见我,不是吗?而我也没有机会离开那里。”
从那里脱身,张停云是很关键的一步。张停云此人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而为了那个小女孩的性命,他会将巫煌昌带离囚室的,哪怕是强闯。如果强闯,这代表张停云会彻底从巫无咎那方割离开来。
但,可惜,巫无咎的手段很是温和,这也代表巫煌昌如果真的想从张停云手上逃离,很难。
不用想也知道,这件事背后一定有旻奕珂的手在推动。论操控人心,他才是佼佼者。
“这么说来,我帮你太多了。”张停云嗤笑。
“是。”
风过竹林,只听得风声与竹叶交错摇动声,便再无其他声音了。两人长久地沉默了下去,他们坐在风声中,谁也没再开口。
园外,无双拉着白缘的手,停住步子。
“姐姐,你带我来这里,是见张大人吗?”她望着白缘的眸子,眼含期盼。无双不知道白缘究竟在躲着谁,但她想,见到张停云她们就安全了。
“是。”白缘带着面纱,轻轻点头。
她摸了摸无双的头,道:“无双,这些天让你受累,是我对不起你。还有……希望你不会怨我。”
“姐姐?”无双不解。
白缘笑了笑,握紧她的手,推开竹园大门,走进园中。
她们沿着竹林中的小路走,不过一会便看见园中凉亭与亭内的两人:张停云与巫煌昌。
白缘在远处站定,白缘摘下面纱,然后向巫煌昌行礼道:“殿下。”
巫煌昌颔首。
她再抬眼,张停云已将无双拉至身后,站在她的面前。
“好久不见,张道友。”她道。
张停云低头看了眼神色无措的无双,向无双露出安抚意味的笑,再抬头看向白缘,道:“白医师,我找了你许久。”
白缘微笑:“我以为那日便是最后一面,却没想我们竟还有再见之日。”
“张道友急着见我做什么?怕我伤害无双吗?”
“伤害我?”无双有些懵。
见两人之间有剑拔弩张之势,她急忙挣脱张停云的手,挡在白缘身前,道:“大人,白缘姐姐什么事都没有做,她没有伤害我,我们只是来了这,在躲一个……人。”
无双看了眼张停云,又转头看了眼白缘,问:“为什么要躲大人?”
白缘并不回应无双的问话,反而向前走去,走到巫煌昌身侧。无双想去拉白缘的衣袖,张停云将她拉回身侧。
四人两方对立而站,一时间,风静、叶悬空不动。
“张停云,你找到她了,之后呢?你要拿我如何?”巫煌昌晃了晃手上的银线,“再把我送回那座囚室?”
张停云上前一步,将无双挡在身后,道:“巫煌昌,交出禁令,你就是六殿下。你若想逃,我便会杀了你。”
巫煌昌看向白缘,叹息:“阿缘你看,这个人就是这么执拗。”
白缘低垂着眼眸,也轻笑了一声。
“张停云,回不去了。从我杀巫无咎想登皇位开始,一切都回不去了。”巫煌昌后退。
张停云上前一步,冷声:“你觉得,你们能逃。”
“你觉得呢?”巫煌昌看向白缘。
白缘道:“总得试试。”
“对,无论结果如何,总得试试。张停云,你有没有猜到我将禁令藏在了何处?”巫煌昌抬起左手,抖了抖。金色光芒从他手心传出,落到手腕的银线上,然后银线断裂。
还未等张停云反应,整个竹园便被无数透明符文包裹,也在这一瞬间,巫煌昌指尖轻碰左眼,两道金色锁链从他眼中迸出,再迅速落到张停云身后的无双身上。
张停云双指化出剑气向金锁斩去,但它们穿过了凌厉剑气也穿过了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无双跌倒在地,痛苦哀嚎,疯癫翻滚。
“巫煌昌!”张停云怒吼。
“张停云,我之前便让你选,究竟是她的命还是要你师姐的禁令。”巫煌昌看着他冷笑。
“你不是想要这个小女孩和禁令吗?我成全你。我给了她两条禁令,是破了禁令救她性命还是杀了她拿回禁令,你选吧。”
“张停云,我本不想与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可是、我好痛苦,张停云,我有多喜欢你,现在便有多痛苦。你为什么不能站我这边!为什么要为你师姐杀我!为什么!凭什么!所以,我也要你痛苦。你痛苦,我也痛苦,多好。”巫煌昌疯癫大笑,眼角渗出泪来,看着张停云的怒容,他痴痴一笑,最后闪身消失。
“你、”
张停云上前,身后小女孩却拉住他的脚哀嚎。四周也陡然升起金色困阵将两人困在其中。张停云迟疑了,破阵和杀巫煌昌拿剩下三个禁令需要时间,但无双急需时间。最终,他选择转身扶起地上的人。
“无双!无双!”张停云抱住无双,焦急地唤她的名字。
无双只是一个没有丝毫修炼天赋的凡人,怎么能经受两道人皇道禁令在身呢?何况身外还有数道不知作用的符咒。
“大人、大人、我好痛啊!白缘姐姐呢?姐姐呢?”无双意识回笼,双手死死握住张停云的手,可怜哭喊道。
“马上就不痛了,马上就不痛了。”张停云扶住无双的身子,封印她的五感。
但她依旧翻滚哀嚎着。
“没有用。”张停云有些慌了。
要想救无双只能破坏那两道禁令,否则其他任何攻击都会反伤她,可是那两条禁令是师姐需要的。
怎么办?
——砰!
一道剑光从天际袭来,破开封锁整座竹园的封印。白文烟从天而降,她看着张停云怀中痛得已快失去呼吸的女孩,问:“她怎么了?”
“巫煌昌将那两条禁令放在了她的身体里。”
“什么!那赶紧救她!”
“得破那两条禁令!”
“破禁令?不行!”白文烟立即拒绝。
张停云低头看着、听着无双痛苦的模样,他的手已经被对方掐地血淋淋了,可见她现在有多痛苦。他两指比剑,手刚刚碰上无双额头,便听到了师姐的声音。
“抱歉,晚到了。”不知何时,巫无咎来了。旻奕珂跟在她身后。
张停云慌忙收手,抬头看向巫无咎,“师姐。”
“陛下、帝师大人。”白文烟道。
巫无咎点头,走近张停云,蹲下身,手拂过无双的额头,瞬间,无双安静了下来,脸上痛苦之色减轻。
她抱起小女孩,对张停云道:“小云,把她交给我,不会有事的。”
旻奕珂接过无双。
“巫煌昌和白缘逃了,我没追。”张停云站起身,轻声道。
“对不起,师姐。我什么都没做到。我放走了巫煌昌,还害了无双。对不起。”
白文烟看了看张停云,上前道:“张停云,要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提前发现了白缘的踪迹,但……还是放她走了,之后更是来迟了。”
若非他们动了让白缘加入战局引巫煌昌逃离、逼他用出禁令的想法,这个小女孩也不会出事。
“张停云,你小看了巫煌昌此人,没想到他们会拿无双的性命设计你。你心比他们软,自然会中计。这并非是你之错。”旻奕珂用衣袖擦了擦无双额头上的汗水。
旻奕柯对此早有预料,换句话说,他本来的想法就是借张停云逼巫煌昌使出禁令。只是可惜,巫煌昌没有对张停云下手,反而对这个小女孩下手,不仅反将他们一军,而且钳制住张停云,自己逃之夭夭了。
天空忽地变暗,轰隆一声雷霆暴喝在天际响起。细雨簌簌落下,旻奕珂撑开伞离开。白文烟看了眼园中人,也退下了。
竹园遭受了一番摧残,再经风吹雨打,萧条孤寂之感更甚。地上的泥水往四处流淌,张停云捡起地上的断剑,看着与他一同在雨中的人,道:“剩下三道禁令藏在他的左眼之中,我会杀了他,然后拿回禁令。”
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
“小云。”巫无咎在他身后喊他名字。
张停云身形微微一滞。
“你后悔了吗?你不该来这的。”
张停云继续往前走,没回话,也没回头。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那日后,竹园来人日渐稀少,荒芜地生黄草,于是园中光景绿黄交错,一派萧条。皇城外有人路过,想推门瞧瞧,立刻会被同伴喝止。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什么地方?”
同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又低头悄声道:“巫煌昌死的地方。”
“嗬。”
“那还等什么,走走走,赶快走。”于是,几人忙不迭地离开。
巫煌昌,前朝六皇子,今朝叛匪,死于女皇巫无咎之手。若有人来此,说不定会被按上祭拜之名,那可就遭了。
其实,巫煌昌今日依旧没死,张停云依旧没有杀死他拿回剩下的三道禁令。只不过,那日后巫无咎便公布了他死去的消息。
这次,巫煌昌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连月山中,白缘在密林中飞速穿行,只为躲避一把断剑,但那剑已经瞄准了她,无论她如何躲,那剑都在她身后如影随形。
最终,她选择转身停住,奋力一挡。
可惜,失败已是定局。她被断剑一剑穿心,钉在树干之上。
“张、停云、嗬……咳……”她看着走近的人,脸上露出艰难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