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姜糖馒头却突然滚到了地上。
霎时间天地昏暗,叫声震天。
张婆婆的笑容消失了,她恐惧而怨恨地看着她,嘴唇颤抖着,“怪物,我不该救你,怪物!你还我儿子……”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恨我……”
洛观屿头痛刺骨,无数个声音在身体里叫嚣,撕裂的疼痛像是永不退却的潮水,反复冲刷折磨着他的神经。
母亲流淌着恨意的眼睛,张婆婆怨恨的神情,手上洗不干净的血,一遍又一遍地凌迟着那根脆弱的神经。
“嘻嘻……因为你无关紧要啊……别挣扎了,放弃吧……他们都想让你死,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放弃吧……放弃吧。”
都想……让他死吗?
冰冷的身体开始回暖,一双苍老的手掌贴在他的后背,不断地往他身体里传送力量。
男孩回首,看见妄明一口血喷在地面,黝黑的头发一寸一寸变白。
他毫不在意地抹掉血,从旁边拿起一把银色长剑递过来,“你要学会隐藏,不要让别人发现你的秘密。”
无岁剑在男孩的怀中显得太大,他平静地说,“你流血了”
“是啊!”妄明起身,“所以我得去闭关疗伤了。如果我三个月之内没有回来,你就带着这把剑下山吧。”
男孩明亮的瞳仁里,妄明的身影越来越小,一如琼枝消失的那个夜晚。
他心中依旧惶恐,却不再感到害怕。
光阴在一日日的沉默里流逝,男孩抱着剑守着小阁,平静地接受了第二次的失约。
男孩想,下山又能去哪儿呢?
他迷茫地抬头望天,眼睛被阳光刺得微眯起。
日光突然被阻,男孩慢慢低下头,看见一个少女朝他伸出了手,微笑地道,“我是无尘真人的弟子沈翎,你别怕,我已经把他们赶走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笑了。
男孩将长剑往身后藏了藏,将小手搭在她的掌心,“我……我叫洛观屿。”
藏起来,像无岁剑一样,将自己藏起来,就没有人会知道他的秘密。
他朝着少年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突然之间,头晕目眩,一切幻影被揉得粉碎,沈翎震惊和失望的脸出现在眼前。
疫鬼飘到他的面前,嘻嘻嘲笑,“道士……哈哈哈……你竟然指望一个道士救你……她比任何人都讨厌你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她正在外面想办法杀你呢……小可怜,你怎么不藏好呢?”
洛观屿捂住脑袋,头疼欲裂。
是啊,师姐不会容下他这样一个祸害。
为什么没藏好呢,他分明很谨慎,为什么最终还是被发现了呢?
疫鬼诱道:“放弃抵抗吧……一切交给我……你就再也不用面对这些痛苦……我会帮你把他们都杀掉……他们都该死啊……他们让你痛苦,他们该死……”
放弃,就不会再痛苦。
他不该来到这世界上,既无人在意他的生死,那又何必痛苦挣扎。
少年红瞳闪过一丝动摇。
洛观屿的意识在疫鬼的诱惑声中逐渐模糊,银丝的光芒变得暗淡,阴灵狂欢着涌进他的身体。
疫鬼兴奋得咯咯叫,“……听话的玩具,我的!我的!”
“洛公子!”
周遭的喧嚣突然烟消云散,只余脆生生的一句呼唤。
少年眸光一闪,脑袋微动,似乎想听得更清楚。
可他却迟迟没等来第二声,一切仿佛如梦幻泡影。
挣扎的微弱意识再次沉寂时,无数的声音涌进他的脑海。
“洛公子正气浩然,戴过的红绳肯定效果更好。”
“洛公子,你小心一点!”
“洛观屿,赶紧给本小姐解开!”
“洛公子,好看不?”
“你不疼吗?还是包扎一下吧。”
……
讨好的,生气的,关心的,鲜活明亮的声音让他迟钝的五感变得敏锐。
冰冷的唇角擦过若有似无的柔软,口中是甜得发腻的枇杷。
少女蜷退坐在床上,托腮忧心忡忡地望着他,“小洛公子啊,你稍微爱惜点自己吧,别每次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
她突然砸下大滴大滴的眼泪,扑进他怀中哭得伤心欲绝,“小洛,你疼不疼啊,我给你吹吹。”
洛观屿猛地抱住她,双臂死死地焊住她的腰,麻木的神经在茉莉花香中活泛过来,痛得他催心剖肝,乱箭攒心。
他闻着少女的发丝,委屈漫成一片苦海,“疼啊,疼得快死了。”
“那你……就去死吧。”
怀中的少女突然推开他,眼中是明晃晃的厌恶和忌惮。
“楚楚……”
洛观屿愣愣地看着她,他伸出手去挽留,少女却猛地后退一步,张开双臂防备地挡在眼前。
他抬眼,看见了被她护在身后的两个男人。
谢扶渊没有什么表情地望着他,裴子轩愤怒得跳脚,“叶三,快杀了他!”
*
“谢谢你,你可帮我大忙了!” 李月楚感激地摸了摸金丝桃光秃秃的头顶,“你先待在这里,等一切结束,我一定带你去找你的荼灵头头。”
金丝桃使劲儿点头,“嗯嗯!你是好人,我相信你!”
“你也是好精怪。”
裴子轩听着一人一精互相吹捧,急得原地呜呜直哼,他难道就不是好人吗?为什么不帮他解开?
李月楚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裴子轩期望的眼神,回头对金丝桃说道:“好精怪,我马上要离开结界,你得答应我,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解开他的穴道。”
裴子轩:!
好你个叶三,亏他还把她当作生死相托的好朋友!
李月楚无视他快瞪出来的两颗眼珠,抬脚往外迈。
好在结界设得匆忙,防进不防出。
刚踏出结界,一团黑气就朝着李月楚冲了过来,她慌忙用袖子去挡,周身突然附上了一层柔和的白光,系统的声音同时传进耳内。
“叮——危险警告:经检测,宿主已处于无法自救的高危险境,《最低生命保障》模式已经开启,请宿主尽快想办法脱离险境。”
黑气无法靠近,灰溜溜地离开了。
李月楚放下衣袖,震惊地盯着眼前的昏天暗地。
视野中心是充满邪气和黑暗的云团,它不断地膨胀扩大,仿佛要吞噬天地,令人感到极端的恐惧和害怕。
她突然感到头晕目眩,有种强烈的不适,“系统,我这是怎么了?”
“宿主,《最低生命保障》模式只能保护您的生命,不能隔绝你的感官神经,简单来说,你会经历高危环境下的身体反应,例如疼痛。一切攻略以宿主的安全与健康为前提,请宿主尽快逃离险境。”
她脚底发软,竟生出了立刻回到结界的冲动。
“不行,我得去救洛观屿。”
李月楚克制住自己的胆怯,乐观地想,不就是难受一会儿,反正又不会死。
她站在那黑色云团前,弱小得像是面对大象的蚂蚁。
可是要怎么救他,难不成直接进去把他拽出来?
李月楚没什么思路,脚却在朝着云团走,越靠近中心,她就越难受,身体有种被挤压霸占的痛苦和剥离感,短短几步路,犹如踩着烈火油锅。
行至一半,她已经浑身大汗淋漓。
云团的压迫越来越重,系统依然在耳边催促着她离开险境。
李月楚实在受不住了,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呼吸。
她没有休息太久,直起身体继续往前走。
正在此刻,她突然在鬼哭风号中听见“哐当”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了不远处。
紧接着她听见了沈翎惊慌的声音,甚至带上了几分哭腔,“扶渊!你未曾修道,根本就靠近不了那邪灯笼。他是我的师弟,你不必如此,不要再试了,你会死的!”
谢扶渊声音罕见得虚弱,“我不想看你一次又一次受伤。”
沈翎再也控制不住地哭出了声,“这是我的事情,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是大周的四皇子,江山社稷都摆在你面前,你为什么要为了我这样一个将门落魄之后做到这种地步,我不懂,我真的不懂,这样值得吗?”
“阿翎,我的心思,你真的不明白吗?”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李月楚的唇角越翘越高,真好,这种时候都能磕一口。
她很快收敛心思,思索起沈翎口中的邪灯笼,是疫鬼手中提的那盏红灯笼吗?
既然男女主在费劲心思毁掉它,说明红灯笼很可能是破局的关键。
这样一来,她倒是不用盲目地去冒险了。
李月楚朝东西掉下来的方向走了几步,在地面捞起一把剑。
是沈翎的桃木剑。
什么肉身都抵不过外挂,她肯定比谢扶渊和沈翎更容易靠近红灯笼。
可是那红灯笼又在哪儿呢?
李月楚目光中都是黑压压的,哪里看得见什么灯笼,她突然灵光一闪,连忙道:“系统,我记得你好像能加强我的视觉?”
那是她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系统怕她初来乍到害怕,短暂地提供了夜能视物的金手指。
系统有点肉疼,它因为某些原因一直处于低能量状态,原本想拒绝,可惜宿主正处在高危状态,它不得不割肉相助,“已加强宿主的视角能力,时效有限,请宿主抓紧时间。”
李月楚的视野果然瞬间变得清晰开阔。
她很快看见了不远处的主角鸳鸯,捂嘴一笑,悄悄绕过他们的视野范围,拖着桃木剑寻找疫鬼的红灯笼。
就让她来制裁这个鬼灯吧!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层层黑气的源头看见了那盏红灯笼。
李月楚的身体越来越疼,拖着桃木剑的手都跟抖筛子似的。
那红得发黑的灯笼静静地躺在那里,如此不起眼,却又带着滔天的邪气。
桃木剑犹如重如千钧,无形的巨大力量在抗拒着少女的到来。
李月楚感觉自己快疼晕了。
系统的报警声越来越急促,她死死地盯着红灯笼,咬牙一狠心,用尽全力挥下桃木剑——
“嗞啦!”
灯纸破裂的声音压住一切动静,回响在整个天地间,一股巨大的能量如巨浪打过来,直接将弱小的少女掀飞了出去。
正在找剑的沈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去接被弹出的人影。
两人翻滚一圈落到地上,沈翎将她扶起,看清她的容貌时,吓得差点说不出话,“……楚楚!”
谢扶渊恰好不知从哪里爬了过来,惊骇地望着原本该在结界中的表妹。
少女疼得嘴巴都在发颤,眸子却亮晶晶的,声音断断续续,“沈姐姐,这样……是不是就可以救出……洛观屿了?”
沈翎闻言抬头,神情却更加凝重了。
红灯笼既灭,聚集的黑气就该消散,眼下为什么没有反应?
李月楚看见沈翎的神情便明白了。
她叹了口气,挣扎着站起身。
洛观屿这厮,怎么能黑化得如此惊天动地。
正想问问沈翎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中间的黑色云团却突然有了红色裂痕。
阴灵开始惊慌逃窜,危险降临在每一个角落。
谢扶渊下意识挡在两个女孩面前,飞快道:“阿翎,快带楚楚离开!”
“嘻嘻,晚啦,一个都逃不掉。”
空中飘来疫鬼的声音,红光照亮天地,银丝瞬间绞杀了视野内的所有阴灵。
银丝将地面的所有人五花大绑,就连结界中的裴子轩都被吊在了空中。
黑气散去,露出洛观屿脸上诡异的黑纹。
少年没有任何表情,安静得像一尊精细雕刻的塑像,空中不停飘荡的高马尾,是他全身唯一的鲜活之处。
红瞳中的所有暴烈情绪都归于死寂,银丝游走在他的周身,像是木偶傀儡的提线。
疫鬼没有因为失去红灯笼而暴怒,它兴奋极了。
“……去,杀掉他们!”
李月楚感觉缠在腰间的银丝在收紧,她扭头一瞧,却被吓得脸色一白。
除却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