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着卡通小鹰的红色大卡车一路开到郊区外叫做春日之家的儿童福利院。
“哟,D大的志愿者也来了。”
孙绍龙是个嘴巴闲不下来的人,解开安全带下车,走到后边输入密码开车厢门,感慨道:“现在有爱心的大学生还是蛮多的,几乎回回都能看见他们来。”
“小赵你也见过几次吧?他们可都是D大的高材生哈!”
项檐工牌名字写的是赵峰。
他适时应声:“嗯,能读书,很厉害。”
熄灭引擎后,隔着生锈的铁栅栏也能听见里面放的卡通歌曲和小孩叽叽喳喳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一致回答问题。
项檐睁开眼睛,神色中哪有半点困顿。
隔着车窗看外面,穿插在小萝卜头里一起玩老鹰捉小鸡的年轻人们。
卡车的动静不小,最先发现的小孩兴奋得蹦起来,跟福利院里的大人哇哇叫小鹰车来啦,跑过来的样子活像快乐的羊群。
铁栅栏里头跟在小孩后面的是七八个二十三四岁左右的年轻面孔,有男有女,都穿着一样的嫩黄色T恤,有些手忙脚乱地看着跑得飞快的小孩们。
“小鹰车!小鹰车!”
“孙叔叔你来啦!”
“孙叔叔我有奥特曼了噢!孙叔叔!”
孙绍龙打开货厢门,还没露脸已经听见叽叽喳喳不停。
走出来一瞧,哟呵每个栅栏间隔都塞满一张张小脸蛋。
像是找回场子似的,他腰杆子又挺了挺。
活脱脱凯旋归来的英雄一样开口:
“孙叔叔今天给你们载了好多小鹰礼物,想快点看不?想的话就乖乖排好队,让志愿者哥哥姐姐们出来帮忙搬。”
“想——”
这话不论说多少次都好使,参差不齐的小豆丁们都一致应声,自觉手牵手让开来。
眼巴巴望着志愿者们大箱小箱地拿东西,记得要乖乖的,兴奋地小声交流。
这间福利院规模小,政府拨款少且手续漫长复杂,经营比较困难,因为位置偏远慈善宣传效果不佳,所以很少企业愿意捐款援助。
好在有猎鹰集团。
出来帮忙的园长妈妈和园里的老师们无数次在心里庆幸写了那封求助信。
物资大包小包,一箱箱被志愿者们搬进去。
“呀,这个好重。”
袁珂站在车厢里,吃力挪一个比她人还高的泡沫密封箱。
“要不等男生过来吧?”站在车门口的李清月提议,“我们三个先把这两箱搬进去。”
“行。”
袁珂个子高挑,平时有运动的习惯,自己抱起一箱,李清月则和个子瘦小的宋亚楠一起搬。
箱子签单写的是‘图画书’。
猎鹰集团采购的公益物资都是质量最好的那一档,儿童读本大多是抗水耐磨的牛皮纸,一箱比普通书本要沉许多。
袁珂迈着长腿快步往里奔,两人搬的反而行动没那么敏捷。
天比较热,用力紧绷的手掌出汗太多,在上台阶的时候,箱子突然从宋亚楠手中滑脱。
骤然的惊吓,两人同步的叫声刚到嘴边,箱子就被接住。
“对、对不、”
虚惊一场,宋亚楠转过头想道歉,然而藏在厚刘海后面的双眼在看到身边接住箱子的人之后,却是蓦地瞪得更大。
很明显地,抽了一口气。
她突然紧张地蹿到李清月背后,像只躲险的小动物。
“亚楠?”
李清月有些不解,但还是先对眼前肤色偏黑,眼窝有些深的男人道谢:“真不好意思,谢谢你。”
“没受伤就好。”
男人只说一句,就接过箱子往里走了。
李清月这才回头小声问:“亚楠,你怎么啦?”
好像跟那个猎鹰集团的员工几次碰面,反应都有些大。
“没、没!”
宋亚楠磕巴的回答,听起来居然在发抖。
李清月更不懂了:“我之前问过你,你说不认识他的呀?你没瞒着我吧?”
宋亚楠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很怕他的样子?又没有过交集。”
“清、清月,你不觉得他、他……”
宋亚楠纠结苦恼,低下脑袋弱声说:
“我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
李清月望着那个橘红色带着卡通猎鹰的背影。
边思索回忆,边问:“他怎么啦?我感觉很普通啊?只是送物资过来碰过几次,也没说过话,刚才还是头一句呢。唔……难道这种长相类型的人踩你雷点了?”
记忆里对方既没有主动接近攀谈过,眼神交集都很少,确实没感觉有过什么奇怪的举动。
“别怕别怕,猎鹰集团是正规的大公司,员工应该也都是严格筛选过的,他也只是在工作而已呀,要是你实在觉得不舒服,不必交流也行。”李清月建议道。
宋亚楠不知在想什么,最后也只是小声应:“嗯……好。”
她确实不认识那个人,更没有过交流。
可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见到他时,宋亚楠连气都不敢喘。
明明素未谋面,明明他只是从面前走过,甚至视线都没有对上。
可等回过神来,却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猎鹰集团的慈善物资慷慨又丰富,春日之家里还是一派欢乐笑闹的声音。
窥探的视线在暗处,透过高倍望远镜将景象收入眼中。
“看见袁国益的女儿了吗?”
两个男人,藏身在暗处,目光冰冷。
拿着望远镜的男人仔细观察。
镜头的十字密位线刚定到那个跟照片里如出一辙的高马尾俏丽女孩身上,眼前就猛地一黑。
“什!”
男人没来得及反应,头部就被摁住,哐当砸到墙上。
两人两颗脑袋,像硬壳的鸵鸟蛋,发出难磕的爆裂声。
墙皮稀里哗啦地脱落下来。
项檐一手拉一个,把人拖进巷子深处,将掉落的望远镜、眼镜、还有帽子丢回他们身上。
这个月以来第七波人。
头几次还是在人家家里附近徘徊跟踪,有暗中保护的保镖没成事,估计是坐不住,预备在这里下手拐人。
地方偏僻,小孩多,跑不掉又有好拿捏的人质,是个合理的决定。
“官员里有我的内应,但是十天前彻底失联,大概率已经被灭口了。”
“他有个女儿。”
卫旻站在床边,一件件穿上衣服。
朝阳透过窗帘,象牙白的柔光洒在他身上。
别人穿衣服他也穿衣服,但慢条斯理的从容动作,总多了几分不同。
卫旻从不会在床上求人。
聪明人对自己定位很清晰,即使受制于人,也会从中去观察、学习。
之所以一开始就没有费太多功夫去磨合,多半也归功于他这点。
他总是默许,配合。
就连10年前濒临崩溃,向他求救那个夜晚,也只在窗前久久伫立。
26岁的卫旻,或许在挣扎与绝望的煎熬之后,像这样,解开衬衫的第一颗扣子。
他知道在遥远的,隐秘的角落,他在看着。
明明不曾交流,也没有过明确言语的索要与威胁,可卫旻却很清晰地读懂那道视线所代表的含义。
所以发出妥协的邀请。
那夜城市的霓虹侵吞夜空,项檐第一次在没有药物干扰,静止状态下心率提升,只因为在望远镜中看了这一眼。
刺激。
这种强烈的感官冲击,总是轻易地可以从卫旻身上得到。
如愿以偿,是意料之中的事,可体温仍是不可控地升高。
没有任何对话,上床之后的第二天。
姓卫的,不姓卫的,死了很多人。
卫旻很快在公众面前崭露头角。
也因为太过顺利,第一个月、第二个月的时候,项檐以为自己不过一年就会冷却下来。
如同以酒色填补内心的亡命狂徒,很快就会对烈酒和性-爱麻木,最终只能再次走上在杀戮中获得快感的末路。
第三年、第四年,他跟卫旻上床无数次。
身长、重量、触感、体温、心跳和表情的变化,所有细微的痕迹……这具身体没有任何他不熟悉的地方。
项檐偶尔会想,说不定哪天某个瞬间,卫旻就突然变得跟其他活着的尸体没什么两样,无法令他动摇半分。
那团火热的感觉总会熄灭。
可十年了,他看见他,欲望依然躁动不休。
仅仅只因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卫旻那天说。
“我想让你帮我保护她。”
总归来说人的欲望是会发育成长的,卫旻开始学会如何使用他,而他同样也会从中掠夺更多的回报。
“可以。”
项檐答应得很爽快,可也很难缠,恶劣:
“再来一次。”
翻查的时候,注意到两人虎口的刺青,随即项檐又搜出其它工具,看见通讯定位器上内线共联的十几个闪烁的绿点,都在往这边聚拢。
不远了。
戴着黑色橡胶手套的双手咔嚓咔嚓把两人身上的枪拆散成零件,子弹都收走。
“呃、别、别杀……我。”
也许是濒死的恐惧,即便已经神志模糊睁不开眼,仍发出奄奄一息的哀求。
对于接下来解决问题的对策,项檐思考起来。
该如何逃亡呢。
或者说,该如何在不引起任何骚动的情况下,让一个智商正常的成年女人主动自然地跟一个陌生男人离开?
项檐扯了扯嘴角。
这种时候,卫旻的行事风格更合适。
六月份正是忙论文的时间点,今天来的志愿者不到平时的一半,东西还没搬完。
“哇这个、真挺沉!”
在小孩们的期待和夸奖声中浑身有劲儿,想着努力把东西搬完的女生志愿者们片刻不歇,继续干活。
袁珂跳上车,抱住那个高到下巴的长筒密封箱,费力往外挪。
发觉不够稳当,刚想再叫个人上来搭把手,结果脚下不知道是被绊住还是车身有一瞬的晃动,袁珂突然失去平衡,啊一声就连带着箱子扑倒。
阴影当面压下来,眼看就要砸中车门外等候的李清月、费萌和宋亚楠几人。
女生们反应不及,吓得失声。
乓!
金属隔皮肉重重砸中骨头的钝响,听起来让人头皮发麻。
“天哪没事吧!?”
“发生什么事了?”
旁边的人惊叫。
仨女孩脸色苍白,没感到疼痛,睁开眼睛才看到眼前的背影。
映入眼帘的,是橘色的工装制服那只卡通小鹰logo。
男人后颈头发剃得短,露出一截古铜色的皮肤,正在把密封箱抱下来。
回过头来,脸和手一样黑。
哦,指的是肤色。
那长管状的沉重物件,被搬落地。
“对、对不起!萌萌、清月、亚楠!我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
袁珂惊慌失措地从车厢里爬起身,也顾不上磕疼,赶忙对项檐道歉:“是我太不小心没注意看脚下,您的手还好吗?马上去医院看看吧?”
园长妈妈和老师们都跑过来关心,孙绍龙也发现情况,过来问:“小赵,没事儿吧?砸伤哪儿了?”
顺着周围人的视线,李清月和费萌也望向男人的胳膊,但他穿的是长袖长裤秋冬版工服,除了筋络分明的手背以外,没法看到其他。
“你、你没事吧?太谢谢了!”
“谢谢,真的谢谢你……”
李清月和费萌感激道,连宋亚楠也顾不上别的,凑近小声问。
“没砸中你们就行。”
男人的反应轻描淡写,显然要打消她们的紧张和愧疚。
由短暂惊吓而急促滋生的多巴胺,令女孩们内心感激更重,动容地劝说道:“去医院看看吧,这么重的东西要是伤到骨头就不好了。”
“对呀,检查和医药费我们会负责的,去看看吧?”
这时,最难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