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钤失踪,十六急得到处寻人,在众人劝说下,才终于合眼休息了片刻。
眼前一片漆黑,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十六。”
诶,鬼也会做梦吗?
灵光凝为人影,缓缓道:“我在通过元神契印与你联系。”
十六一个激灵,忙问:“主人你去哪儿了?顺子哥他们都在找你!”
姜钤并不愿透露近况,轻咳一声道:“我被如玉阁算计,暂时无法抽身,但已在此地布置了暗阵,你只需注入傀儡灵力,就可助我脱困。”
十六眨巴着眼:“怎么注入灵力啊?”
姜钤默然。
这些天,他只专注自己,根本没管过她,却忘了这个笨傀儡也是需要教的。
“那你便先想办法混入如玉阁。”
十六呆呆问:“混入?为什么不走正门?”
姜钤又旁敲侧击了几句,见她毫无开窍的样子,忍无可忍道:“过来。”
十六磨蹭着靠近,被姜钤不耐烦一扯,元神骤然相碰。
“主人……”
“闭嘴。”
交接元神,原本只是夫妻秘事,但事态紧急,姜钤也顾不了那么多。
大不了等回了隐云庄,赏她座别院便是。
元神为魂魄之精华,私密又陌生的感觉令人不安,十六却全心全意配合着主人,残魂被那纯厚的仙元一阵滋养,竟有些飘飘然。
“很舒服?”
“主人真厉害!”十六点头,却听姜钤淡淡轻嗤,好像在笑话她似的。
“稍后我去寻你。”识海内流光乱溢,男人的声音难得带了一丝平和。
换魂完毕,十六忐忑睁眼,郊野景象变成了一双妖媚谐谑的眼:“文公子可真是贪睡,叫都叫不醒。”
不对,这里不是破石冈。
屋内软香缭绕,纤柔的手游刃有余攀上胸膛,十六本能地感到危险,下意识往女子的额头使劲一撞。
“呀——”颜如玉很快重新贴合过来,夸张地抹着泪,“文公子非要端着清高的架子,不肯怜惜小女子吗?”
头脑眩晕不已,颜如玉亵玩的眼中倒影出“他”惊恐的容颜,十六连忙捂住胸口。
片刻后,屋内传来一声凄厉无比的男子尖叫。
*
另一边,姜钤操纵着傀儡,翻手就是一个灵诀。
光芒化作箭雨呼啸而去,轰然击在瓦墙上,灰尘簌簌而下。
——这不是容易得很,那丫头怎么就是不会?
事不宜迟,他几个纵身便返回破石冈,不顾旁人惊异的目光,推门而入:“主人在如玉阁,你们速随我救人。”
张三顺一拳砸在桌上:“俺就说吧!果然是颜如玉那妖女绑了文师弟!”
胡强也附和道:“文师弟心地善良,一定是和五师兄一样中了圈套!”
“可那些陷阱不是已经给砸了吗?”
“谁知道那妖女又想出什么新花招!”
看着他们义愤填膺的模样,姜钤忍不住轻咳:“主人是自己去的如玉阁。”
一旁,滕掌门出声责备:“十六,你就算开悟了道法,也不该这样污蔑文谨。”
“……”
想到破石冈内未完成的除妖阵,姜钤只觉荒谬。
神女仁慈,他便要心狠,大局当前,对待蝼蚁之辈从来不会心软。
破石冈也是,十六也是,他曾同意取妖血炼丹,计划让凡人献祭,这些人为何对他如此信任?仅仅因为他是多年以来唯一一个自愿入门的弟子吗?
姜钤有些执着问:“我们来破石冈未满七日,掌门一点都不怀疑吗?”
以滕掌门的道行,不可能看不出他的谪仙之身。
“小姑娘怎么比我这个老爷子想得还多?”滕掌门呵呵笑道,“文谨收了破石冈的弟子牌,又吃了这儿的米粮,怎么不算我门内弟子?”
姜钤唇瓣微动,终究没再多问。
未曾叫过一句师兄师姐,亏他们还如此上心。
*
夜气沉寂,十六好不容易熬走了颜如玉,抱膝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时,终于听到熟悉的一声:“十六。”
“主……”十六刚要出声,骤然被姜钤捂住嘴,只能用眼神表达激动。
不同于硬邦邦的傀儡,主人的身体能感受得到外界温度,肌肤相触之时令人浮想联翩。十六看着傀儡精致小巧的面庞,微微发愣。
进入傀儡后,生前的记忆竟也慢慢在恢复,或许有一天就能记起她生前的模样了吧?
姜钤不知她心中所想,察觉手心的濡湿,动作骤然一滞,艰难道:“你用我的身子……哭了?”
十六呜咽一声:“那个女的太、太吓人了。”
“……”即使幼年被万妖追逐,他也没哭成这样。
姜钤额角青筋蹦了几蹦,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情绪,吩咐道:“我已将法阵唤醒,你去把颜如玉引过来。”
想到那垂涎的媚眼,十六一阵痉挛:“不要!”
“十六。”
“主人,我真的不行!”
“不许哭!”
“呜呜呜,我怕……”
姜钤见不得她作践自己的身体,只能先换了回来。
虽然,他也是头一次勾引妖女。
不一会儿,颜如玉扭着腰肢款款而来:“文公子唤我来,是终于想通了?”
阵法启动需要她的贴身之物,姜钤不假思索,直接上去抽她的发簪。
“呦呦,急色什么?”颜如玉一边环过他,一边按住他抽簪的手,“公子,来说两句好听的?”
“松开。”
“文公子,欲擒故纵可就没意思了。”
她身怀灵力,姜钤一时不能抽身,眼见那红唇越来越近,忽然被一个硬物重重撞开。
十六气呼呼拦在他身前:“不许碰我主人!”
姜钤一惊:“闪开,你不是她的对手。”
对面,颜如玉长发散落,细眉一竖:“哪儿来的小虫子?”
她骤然释放威压,十六只觉一阵压迫,魂魄竟被逐出傀儡。熟悉的漂浮无依感涌上心头,十六吓得哇哇乱叫。
“我当是什么货色,还没动手,连魂都飞了。”颜如玉转向姜钤,嘻嘻笑道,“小女子听闻献祭处子生魂,便能即刻入道,文公子可愿意一试?”
姜钤被她禁锢在原地,神色微妙。
这个妖女竟敢让他选,是服从,还是死亡。
十六不懂这些潜台词,却知道入道成仙是主人的夙愿。
李代桃僵已经暴露,主人会选择原谅她,放弃入道吗?
短暂的寂静后,只见那凉薄的唇线微微弯起:“抱歉,本仙君护短。”
发簪落入阵心,暗处的结界迅速浮现。
灵线缠住手脚,颜如玉依旧媚笑着:“区区困阵,能把我怎么样?”
“不是困阵。”姜钤借助阵力脱开禁锢,纠正道,“是杀阵。”
颜如玉神色一紧,轻而易举破开虚网,气流却又凝聚为新阵型,眼见狂风旋曳,乱光竟层叠成一个巨大的囚笼。
不好,轻敌了。
“你知道我的靠山是谁吗?杀了我,你们谁也别想活着!”
姜钤淡声问:“哦,是谁?”
虚化出的长箭刺穿脊骨,颜如玉痛苦地闷哼一声,道:“你就等着死吧!”
姜钤不再多言,负手立于阵心,碧玉眼瞳中流淌着的平静杀机,随着深青衣袂落下,珠玉齐碎,万箭穿心。
隐云庄大多都是医修,修炼法阵,起初只是为了自保。世人只知姜二公子一柄惊红剑使得出神入化,更能够借助法阵强化剑气,却不知素不佩剑的姜大公子才是真正的阵术大师,微末的灵力,就可布下绝杀大阵。
阵光散去,连一寸灰痕都没有留下,姜钤回身看向半透明的残魂,表情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还不回去?”
十六慌忙钻回傀儡,看着他收阵,问:“主人,颜如玉呢?”
姜钤眉目不动:“死阵不留活口。”
“那我为什么没事?”
“你是活人?”
“哦,不是。”
姜钤拖着她往外走,见她还对着室内狼藉犯傻,眯眼:“我杀人,你怕了?”
十六急忙摇头:“主人杀的是坏人,我不怕。”
姜钤握着剑沉默了须臾,突然道:“若是,我没你想得那么干净呢?”
君子剑是姜钺,不是他。
作为隐云庄之主,他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干净?”
“十六,”姜钤换了个她能听懂说法,“纵容杀人,便是我犯的错。”
万籁悄寂,少女的容颜隔着夜色,只有一双清澈的眼分外清明:“可不就是因为犯了错,我才能见到主人吗?神仙和人一样,也会犯错。”
姜钤怔愣良久,只道:“愚钝。”
他同她,怎么可能一样。
沉默中,十六突然呆滞道:“主人,你脸好红。”
姜钤起初不作理会,待取回被抢走的惊红剑,脚步猝然一顿,几乎快要炸裂:“……你吃了什么?”
十六嗫嚅道:“我不敢吃她给的东西,但实在太渴了,就喝了一口水。”
喝的什么水已经不用问了,幸好是只有一口,若是在他赶来之前发作,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姜钤即刻趺坐调息:“替我掐清心诀。”
“主人,我不会。”
十六话音刚落,手就被姜钤拽过,比灵力先到来的,是不可言说的绮念。
该死,他居然会对一个傀儡动心思。
十六慢吞吞学着捻诀,丹田处的邪火却愈烧愈旺。眼看有燎原之势,姜钤再顾不得名正言顺,又一次与她交换了神魂。
他用十六的身体沉声命令:“坐好。”
“主人,我吃了什么啊?”
“废物。”不知是在骂谁。
“……哦。”
浑身上下莫名燥热,十六感觉自己好像发了高烧,眼前傀儡开合的唇瓣,竟慢慢变成了她生前最爱吃的零嘴。
姜钤专注念咒,冷不防被她扑倒在身下,低哑的磁声传入耳畔:“主人,你好好看。”
姜大公子维持多年的表情管理瞬间破功:“十六!”
十六全然控制不住这具身体的本能,对准“她”的脖颈,狠狠咬了一口,又急忙吐了出来:“呸呸呸!一股土味!”
姜钤怒极反笑,从“他”袖底掏出一个定身符,毫不留情打在面门上。
正欲起身,身后木门吱呀一声,随后是一声粗犷的嗓音:“十六妹,如玉阁的妖女已经都被俺们降服嘞!”
张三顺风风火火跨进门,看清男上女下的图景,双眼一瞪,手忙脚乱退了出去,远远大喊一声:“掌门他们都等着,你们速战速决啊!”
“……”
十六回到傀儡,空气一时沉默。
姜钤看着她脖颈上的牙印,不禁冷笑:“怎么,敢做不敢当?”
十六却猝不及防啼哭起来:“我骗了主人,我不是儡灵。”
傀儡没有眼泪,姜钤看着她滑稽的模样,轻描淡写“嗯”了一声。
她破绽颇多,何况元神之术只能施于生魂,但说了她也不明白。
再退一步,这傀儡都快被同化成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了,他又不瞎。
十六自顾自干哭了许久,反应过来:“那主人为什么不揭穿我?”
傀灵恰好与残魂融合,吓跑了她,他上哪儿去找人使唤?
姜钤不答,起身抹去残阵痕迹,转了话题:“明日起随我炼魂。”
免得随随便便被个不入流的女妖挤出去。
十六愣神道:“可我不想成仙。”
“那便用锁魂咒锁里头。”
“……啊?”
鬼魂胆小怕事,比任何人都好拿捏,姜钤不自主勾了勾唇。
*
颜如玉身死,其手下也被尽数降服,原本以为今夜就此便告一段落,众人却在回程时,被一个庞然大物轰然堵住。
妖兽张开血盆大口:“就是尔等杀了如玉?”
威压散开,五脏六腑都生疼,竟比妖女颜如玉还要难以对付。
同为大妖,滕掌门上前道:“你是何人?颜如玉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