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生活,柳家爷奶拄着拐往前缓慢挪动。
两位老人看起来苍老了许多,面部的沟壑比前两年柳虞见到时还有多。
眼看着快到家门口了,老太太抽出帕子又开始忍不住哭,哭得越来越厉害,她像个秋天的枯叶几乎摇摇欲坠到晕厥过去。
大房家的两个女儿连忙上前将她搀扶住。
后方是一辆板车,铺着白布将上面盖得严严实实,经周红霞一说,柳虞如今一眼便明白过来板车上拉得是柳贵的尸体。
拉板车的是二叔,柳贵的爹则在后面推,乡下的路不好走,路边有不少嵌在泥土里的石头。
板车一路颠簸的厉害,柳贵小小的身体也随之无助地被抛起又落下。
二叔余光瞥见自己来了人,看清楚三人后眼神动了动。
队伍最后面的柳菊一路低着头发呆,快到家时才似有所感朝家里看去,看到哥哥姐姐回来了,眼里迸发出光亮来,按耐不住脚步想要跑回家,但迫于情形只能跟着大部队走。
进了院子后,门依旧是敞开的,没人试图去将它关上,就这么明晃晃的把院里的情况展露的一干二净。
柳虞和兄妹二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结伴出门往柳家院里走去。
院子里,柳贵的尸体被搬下板车仍旧是放在长凳架起的木板上。
老太太佝偻着身躯瘫坐在地面上哭天呛地。
柳虞看到这一幕只感觉到怪异,既然这么伤心,为什么还要每天抬着柳贵的遗体挨家挨户索要钱财,为何不能早点让人入土为安,他实在不解。
柳老爷子看到三人过来了,对柳利民抿了抿嘴:“回来了。”
“爷,我们回来了。”说完柳利民不再说话,这简短的对话已经是他们爷孙二人自分家来为数不多的交流。
柳老爷子视线掠过柳梅,看到了柳虞身上,似是多年未见,变化过大,柳老爷子认了好一会才认出这是谁来。
他抖动着胡子,嗫嚅着半晌也说不出话,最终对他微微点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老了,家里以后还得靠你们小辈支撑。”
柳虞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这话对谁说的,目的为何都不言而喻。
无非是大房家没了男丁以后靠不住了,眼看着当年任人苛待的柳虞居然发达了,连带着二房家也跟着沾了光,于是拉下面子想让柳虞帮衬帮衬本家。
可李翠红的虐待,柳家的漠视他如今还历历在目,他无法做到替原主忘怀这段记忆。
能回来看柳贵最后一眼已经算是他对大房一家最大的宽容。
柳老爷子走后,柳忠全便抽空走了过来,面带关切:“小虞,饿了么?你婶子在家有没有给你弄吃的。”
“叔,吃过了,婶子下来面条,还卧了好几个鸡蛋。”
柳忠全放心了,别看柳虞年纪小论辈分还是他的亲侄子,但他现在可不敢因此怠慢看清了,他心里明白,这是他们家的贵人。
柳利民和柳梅凑到他唤了声,他将两人上下打量了一遍,小声赞扬:“是壮实了不少,在大城市是不一样。跟着小虞好好干,一定要老实本分。”
柳利民点点头,这工作若不是因着柳虞的关系,在这边打着灯笼八辈子也是找不到的。
“爸,到底怎么回事,贵子怎么好端端没了,还有,凶手到底是谁?”
“上周他们一起去镇上混,贵子那些个朋友说,贵子中途不知道咋回事突然离开了,说要去找个地方解手,说是解手,可他没往荒草地那边去,反而一头钻进了镇上的小巷子。然后就再也没见着人了,说是以为他回家了。警察都问过了,这些人都能互相作证中途除了贵子没人离开过。包括糖水铺的老板也能做证,应该没得假。”
柳虞在一旁安静听着,奇怪,柳贵应该当时是看到了什么所以主动跟了过去,然后被杀害。
那大概率不是有预谋的仇杀。
可既然不是预谋仇杀,谁又能在怎样的情形下对一个小孩下此狠手。
除非是……
柳贵无意间撞见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发现了,对方怕被柳贵说出去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人灭口抛尸。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这个贫穷且丝毫不起眼的小镇,能隐藏着什么需要慎重隐瞒到如此地步的秘密。
柳虞不解,但他仅有的那点好奇心,目前还不足以证明驱使他找人协助调查这件事。
柳贵的事件出动了县里的公安机关,但毕竟小县城警力有限,这个年代也不像后世那般发达,连监控也没有,一旦犯了罪只要没被人目击到也很容易逃之夭夭。
柳虞正在思索着柳贵的死因,李翠红恰好从屋内走了出来,脸色终于有了几分神气,不似方才那般。
想来是将今天的“战果”清理完毕,已经压在箱子底下了。
她看到柳虞和柳利民二人正杵在院子里,眼里突然迸发出一道明显的恨意。
她迈着快步走到二人面前,直接厉声质问道:“你俩回来干什么?谁让你俩回来的!”
这话听着实在让人不舒服,柳利民想发作但想到李翠红刚经历了丧子之痛,于是只是皱皱眉耐着性子解释:“我们在J市听闻小弟的噩耗也很难过,想着回来看他最后一眼。”
“呵”李翠红扯扯嘴:“是你爹妈喊你回来看我家笑话的吧!”
她环顾四周,目光在柳虞身上停驻片刻:“这下高兴了,二房三房都有儿子,连柳河清那早死的爹娘也留了这么个小畜生在世上。老天不长眼,怎么死得是我儿子,不是你俩。”
李翠红说着说着便失了智,咬牙切齿像是恨不得下一秒就要上前将人撕碎。
柳虞不怕他,他再不济也是个成年人,不会让她欺负了去。
李翠花瞪着他,他便也一动不动地瞪着李翠红,良久他挑衅般对她勾起唇角。
只这一笑,直接将李翠红脑子里这些天一直紧绷的一根弦当场扯断。
“你这个小畜生,怎么死的不是你,你死了你们一家三口去下面团圆啊!”
“你去死啊!你一个没爹没妈的野孩子活在世上干嘛?”
极度难听的咒骂不断从李翠红嘴里流出,不堪入耳。
一直存在感很低的柳梅都听怒了:“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们好心回来看看,不求你说句感谢话,你怎么还恶意揣测别人辱骂别人。”
“早知道我和河清弟弟就不回来了,好心当做驴肝肺。”
“我呸~你个泼皮小丫头片子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柳梅这下被彻底气笑了,实际上李翠红不止一次对她女孩子的身份表示嫌弃,以往她在柳家没有话语权,被嫌弃了有气也只能吞肚子里。
但现在她有底气了,她如今是柳虞的早餐店店长,底下还管着好几个人。大家都对她温和恭敬,日子过得愈发自信,这份自信不允许她再如往常那般容忍对方对她恶语相向。
“我呸~你个老丫头片子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你一家赚的钱还没我一个人赚的多,就因为我说女的,你不也是女的,怎么好意思瞧不起我。”
柳梅越说越来劲,把刚刚口气还十分嚣张的李翠红怼到愣神。
李翠红满脸不可思议,难道她没了儿子,这么快就没了话语权,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敢和她对着干了?
对,她已经没有儿子了,忽然之间一股巨大的恐慌席卷了她的身体,让她全身发冷。
柳贵长到多大,她就在柳家在村里耀武扬威的多少年,好不夸张的说,柳贵就是她赖以生存的工具。
而现在她这唯一的儿子没有了,她一直引以为豪的骄傲没有了,往后再没人能看得起她,连柳梅也不例外。
“你……你们好样的,看我没有儿子了,一个个都开始欺负我!”
她说着,又转头看向一直闷声不吭的丈夫:“柳义全!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就这么看着我被这些小畜生欺负?”
柳义面露疲色,他被儿子的死打击得十分消极。
“够了,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柳义全呵斥道。
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已经没了,以后他不一定还能有个儿子,如果再和兄弟侄子闹矛盾,那么他以后直接孤立无援,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然而李翠红显然不懂他心中所想,她只觉得天塌了,连一直对她言听计从的丈夫也不再听从她的话了。
她不再说话,恨恨地扫了在场所有人一眼,突然扑倒在柳贵的遗体旁嚎啕大哭。
既然人家不领情,柳虞也懒得自讨没趣,他之所以回来,也不是真的看在这份可以说几乎淡漠到无的亲情上,不过是走个过场给村里人看罢了。
他冷着脸退出院子,柳利民兄妹二人见状也跟随他离开院子,他们连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和柳虞的想法一样,若不是因为柳贵是他的亲堂弟,他们根本不愿回来。
“河清,别和她这种人置气,不值得。”柳利民出了院子方才轻声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