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钥匙插入石柱的刹那,谢明璃突然按住萧云瑾的手腕:"钥匙齿第三棱有磨损,该往左旋三刻。"
萧云瑾的刀鞘抵在机关纹路上,挑眉道:"谢姑娘连工部水钟的齿轮比都摸透了?"
"世子不妨细看匙齿的铜绿。"谢明璃将钥匙举到火把下,"前夜在莜麦船发现的硝粉里,混着同样的青铜锈屑。"
地宫深处传来齿轮咬合声,萧云瑾突然拽着她后撤三步。十二尊青铜浑仪破壁而出,最末那尊的赤道环上还沾着暗红血渍。
"这血渍的走向..."谢明璃用银簪挑起凝固的血块,"是有人故意按《九章算术》勾股图甩溅的。"
"看来工部匠作监有人精通数术。"萧云瑾的刀尖划过浑仪晷面,刻痕里嵌着半片带牙印的槟榔壳,"五皇子门客里那位失踪的算学博士,咬槟榔的习惯倒是与这齿痕契合。"
暴雨顺着地宫裂缝浇在浑仪上,谢明璃突然抓住萧云瑾的袖角:"世子可闻到铁锈味里混着莨菪膏?"
"比御马监的安神散浓三倍。"萧云瑾踹翻一尊浑仪,底座暗格里滚出捆浸油的《漕运堪合》,"难怪三年前沧州军粮船会集体发狂撞礁。"
谢明璃展开堪合文书,指尖突然顿在骑缝印上:"这半枚印章...是兵部武选司去年失窃的废印!"
"废印不废。"萧云瑾的刀鞘敲击晷针,青铜震颤声竟与工部水钟报时频率一致,"去年腊月黄河凌汛,武选司用这枚'废印'核销过八百套冬袄。"
地宫东南角突然传来锁链断裂声,谢明璃拽着萧云瑾闪避。铁笼坠地溅起尘烟,笼中囚徒嘶吼着扯开衣襟——锁骨下赫然是放大的浑仪星象刺青。
"这刺青用的靛青..."谢明璃用银刀刮下染料,"掺了漠北狼毒草,见血封喉。"
萧云瑾的刀背拍晕囚徒,扯下他耳后伪装的狼头刺青:"真该让御史台看看,他们三年前斩首的突厥细作,怎么在工部地宫借尸还魂。"
"世子!"谢明璃突然将晷针抵在囚徒太阳穴,"针影指向卯时三刻——正是三年前沧州驿站遇袭的时辰!"
囚徒喉间发出咯咯笑声:"你们永远算不到,当年谢尚书在黄河堤上验出的银锭成色..."
萧云瑾的刀锋割断他半截舌头:"谢姑娘,令尊当年在户部验银的砝码制式,可还留着?"
"每枚砝码底部都有谢氏族徽暗纹。"谢明璃将浑仪晷盘翻转,露出底面阴刻的卷云纹,"与这尊浑仪的配重锤纹路完全一致。"
囚徒瞳孔骤然收缩,萧云瑾的靴跟碾碎他指尖:"看来工部有人用浑仪零件私铸户部砝码——难怪河防银两的核销总能对上账!"
地宫穹顶突然坍塌,谢明璃在坠落的水帘中高喊:"世子看晷针投影!"
倾斜的日影恰好穿透囚徒胸前刺青,在地面投出完整的突厥兵力布防图——与皇陵地宫排水道走向完全重叠。
地宫水帘裹着碎砖坠落时,萧云瑾扯着谢明璃滚进浑仪基座凹槽。倾斜的青铜晷面擦着后颈划过,在石壁上刮出三尺长的火星。
"这星图不对。"谢明璃抹去眉骨渗出的血,指尖沿着日影投射的突厥布防图游走,"漠北狼居胥山应当偏西七度,图上的河道却与永隆三年工部测绘的《黄淮水利全图》暗桩完全重叠。"
萧云瑾的刀鞘卡住转动的浑仪齿轮,金属摩擦声里突然迸出句突厥语。囚徒残破的喉咙里发出嘶鸣,被谢明璃用银针刺入哑门穴的瞬间,东南角传来机括弹动的脆响。
"是工部改良的连环弩。"她扯断腰间丝绦缠在浑仪转轴上,"去年兵部武库司报损的三百具弩机,齿轮淬火痕迹与这机括完全一致。"
十支铁矢破空而至,萧云瑾旋身挥刀劈落九支,最后一支擦着谢明璃耳畔钉入石壁。箭簇暗纹里嵌着半片青瓷——与五皇子书房碎落的茶盏釉色相同。
"谢姑娘看这弩机轨迹!"萧云瑾刀尖挑起半截断裂的牛筋弦,"三矢连发的仰角需用勾股算经,能同时操控十二尊浑仪布阵的..."
"至少是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以上的官职。"谢明璃突然用银刀划开囚徒的麻布囚衣,后腰处淡去的杖痕赫然是五年前工部官吏受笞刑的特制刑具所留,"永隆五年工部考功案,杖责二十七人中有十九人外放河工。"
地宫深处传来砖石挪动声,十二盏青铜灯树次第亮起。萧云瑾踢翻浑仪挡住弩机射界,突然抓住谢明璃手腕:"灯油气味不对!"
"掺了漠北火油和江南桐油。"她指尖蘸取滴落的油脂在石板上划燃,火苗窜出幽蓝尾焰,"三年前沧州漕船连环焚毁案,残骸里提取的火油就是这个配比。"
囚徒突然剧烈抽搐,谢明璃翻看他瞳孔时发现异样:"舌下藏了毒囊!快取..."
萧云瑾的刀柄已敲碎囚徒槽牙,半枚青黑色药丸滚落在地。谢明璃用银簪挑起残渣:"莨菪膏混鹤顶红,太医院去年腊月失窃的毒物清单上有此物。"
灯树火焰突然暴涨,映出墙缝中渗出的黑褐色液体。谢明璃撕下囚衣下摆浸染液体,就着火光细看:"是工部修缮皇陵特供的防水胶,配方里本该用鱼鳔胶,这却是掺了漠河松脂的次品。"
"去年冬汛冲垮的曹州大堤,"萧云瑾的刀尖在胶液表面划出十字裂痕,"防水层用的就是这种次品胶。"
西北角传来铸铁锁链断裂声,三尊青铜浑仪突然向中央倾倒。谢明璃拽着萧云瑾扑向灯树基座,浑仪擦着后背砸出深坑。她突然抓住飞溅的青铜碎片:"世子看这断口!"
"砂模铸造的蜂窝气孔,"萧云瑾的指腹抹过断面,"工部将作监三年前改良的浑仪浇筑法,成品该用失蜡法才对。"
谢明璃掏出贴身收藏的河防银锭残片与青铜断面对比:"砂模气孔走向完全一致,是同一批匠人所铸。"
地宫穹顶传来闷雷般的脚步声,萧云瑾突然吹熄最近的三盏灯树。黑暗中浮现出荧光纹路,谢明璃的银刀刮取发光粉末:"南海夜光贝的磷粉,掺在工部特供的皇陵壁画颜料里。"
"去年南诏进贡的二十斛夜光贝,"萧云瑾的刀鞘在黑暗中划出弧线,"礼部记录全数拨给了将作监。"
荧光纹路突然组成星象图,谢明璃的指尖沿着天枢星位滑动:"这个排列...是永隆五年三月初七的子夜星图!"
"工部尚书暴毙的日子。"萧云瑾的刀尖刺入星图中心,"那夜当值的钦天监丞,后来调任都水监郎中。"
谢明璃突然撕开囚徒的裤脚,小腿上陈旧的箭伤疤痕微微隆起。银刀划开腐肉,挑出半枚生锈的弩机零件:"三棱带倒钩,兵部武库司永隆六年改良的制式。"
"与沧州驿站被劫军械同批。"萧云瑾碾碎锈迹斑斑的零件,"看来我们要找的人,把工部、兵部、太医院都串成了毒蔓上的葫芦。"
地宫入口突然透进天光,谢明璃眯眼看着浮尘中的身影:"世子可闻见紫述香?"
"五皇子府特供的安神香。"萧云瑾的刀锋映出来人腰间晃动的金鱼符,"来得正好,该清一清工部这潭浑水了。"
紫述香混着地宫霉味扑面而来时,谢明璃的银簪已抵住腰间验尸刀的刀鞘。金鱼符在尘埃中折射出暗光,来人玄色官靴踏碎满地铜锈,腰间蹀躞带竟悬着工部将作监特制的量天尺。
"下官工部水部郎中裴琰,奉旨协助世子勘察河防。"来人叉手行礼的刹那,谢明璃瞥见他拇指关节处的老茧——是常年执掌工部水钟校准匙才会留下的痕迹。
萧云瑾的刀锋横在两人之间:"裴郎中来得巧,这地宫浑仪的年轮纹路,倒与上月工部呈报的修缮记录不符。"
裴琰从袖中取出卷泛黄舆图:"世子请看,永隆五年重修地宫时,都水监曾改道暗河..."他展开的图纸突然被谢明璃用银刀钉在石壁,刀尖精准穿透图纸上的"漕"字。
"墨迹未干透。"谢明璃指尖抹过图纸边缘,"工部存档的永隆五年舆图该用松烟墨,这却是掺了漠北煤精的劣墨。"
地宫深处突然传来齿轮咬合声,裴琰的官靴微不可察地向右偏移半寸。萧云瑾的刀鞘猛地击向他膝窝:"裴郎中躲什么?这机括声分明是工部去年改良的报汛钟。"
三支青铜晷针破空射来,谢明璃扯过裴琰的官袍挡在身前。针尖刺穿锦缎的刹那,她突然翻转袍角:"世子看这针尾纹路!"
"双螺旋刻槽,工部虞衡司上月才呈报的新式防汛桩铆钉。"萧云瑾的刀尖挑起半截断针,"裴郎中不妨解释,防汛工料怎会变作杀人利器?"
裴琰额角渗出冷汗:"下官...下官奉命调取旧档..."话音未落,谢明璃突然割开他蹀躞带暗层,掉出的铜制钥匙在地面弹跳着滚向机括中枢。
"水部衙门的档案库钥匙,"萧云瑾靴底碾住钥匙纹路,"怎会刻着将作监的卷云纹?"
地宫穹顶突然塌落碎石,裴琰趁机挣脱桎梏。谢明璃甩出缠臂金索扣住他脚踝:"郎中右手小指残缺,与永隆五年工部考功案中受刑的匠作监主簿特征吻合!"
"谢姑娘好记性。"裴琰突然撕开面皮,露出左颊狰狞的黥面,"当年萧老王爷查河工贪腐案,不也漏了我这个'已死'的罪囚?"
萧云瑾的刀锋擦过他脖颈:"原来三年前沧州大堤的糯米灰浆掺沙案,逃走的监工是你。"
"何止沧州!"裴琰狂笑着撞向浑仪,"永隆三年黄河改道的'祥瑞',五皇子府的假账..."他喉间突然发出咯咯异响,谢明璃的银针已刺入天突穴。
"是漠北狼毒。"她翻看他骤然发黑的指甲,"与三年前刺杀兵部尚书的死士所服剧毒同源。"
地宫东南角突然传来瓦当坠地声,萧云瑾劈开崩落的砖石,露出暗格里成摞的《漕运勘合》。谢明璃指尖抚过册页:"墨迹渗透深浅不一,是分三次誊写的假账。"
"第一次用松烟墨,第二次掺了蓖麻油..."她突然撕开册页裱糊层,"第三次竟是拿御史台弹劾工部的奏折背面重写!"
裴琰挣扎着摸向怀中,萧云瑾的刀尖已挑出半枚玉珏:"五皇子府的通行令符?"
"世子不妨细看玉珏缺口。"谢明璃将玉珏按在浑仪晷面,"与三年前沧州知府暴毙案现场的玉佩残片完全契合。"
地宫入口忽然涌入持弩甲士,裴琰喉间发出最后嘶吼:"你们永远找不到..."话音戛然而止,谢明璃的银针已封住他心脉。
"禀世子,工部尚书带人封了地宫外围!"亲卫的急报混着甲胄碰撞声传来。
萧云瑾突然扯开裴琰的官袍,露出内衬的突厥文字:"谢姑娘可识得这料子?"
"江南织造局特供的云水缎,去年腊月五皇子代天子祭河时赏给工部的。"谢明璃的刀刃刮下布料夹层的胶质,"掺了漠北火油的防水胶,与曹州大堤溃口处的填料完全一致。"
地宫深处传来机括锁死的闷响,萧云瑾将玉珏掷向暗河:"该让这潭浑水,见见真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