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度过精彩又糟糕的一天。
他在早上刚刚获得了他视若珍宝的东西,然后在同一天永远地失去了它。
在好不容易从魏尔伦的手里逃脱、从那种让他惶恐又厌恶的非人一样的状态脱离,他还来不及辱骂救了他又把他扔在巷子的太宰,就因为“旧世界”的血腥味而失了魂。
他其实没有看见尸体,但躲在暗处的弗吉尼亚利用到灯塔去和他此时极差的精神状态,让他“看见”了她所看见的。
亚当不是人类有些麻烦,她通过异能的微操影响了他的数据接收模块,导入了一段不存在的画面进去,这种程度的能力运用,让她的脑袋更加昏沉。
她难得虚弱,蜷缩在隐蔽的角落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个人。
“回答我,玩具混蛋。”中也忽然说道。他的声音中没有任何感情。
“这群家伙为什么死了?”
“那是因为……魏尔伦杀了他们。”
“那么他为什么要杀他们?”
“我认为把原因语言化是没有意义的。”
……
“是中也先生的错。”亚当的声音毫无起伏。“因为中也先生宣言要留在黑手党。魏尔伦认为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才让你萌生了这样的想法,因此杀害了他们所有人。今后他也会因为同样的理由继续杀害中也身边的人吧。”
无声。
“没错。都是我的错。”
中也突然说道。然后他回过头,看着亚当。
他的眼中空无一物……一片空寂。
“玩具混蛋。我会帮你的。”
中也一步步向前迈出。一步一个脚印,一步接一步,缓缓走着。
“我会找出那个家伙。但我不会让你逮捕他——他会由我亲手杀死。”
弗吉尼亚在意识模糊之际,露出了笑容。
抱歉,但这大概是成长必要之痛,中也。
大概是一天之后,教堂。
在教堂的两侧坐着上百参加者,全员身着黑色衣服,垂着头,沉默不语。
身上缠着红色绳子的圣歌队的少年们,用高昂而温柔的歌声哀悼死者。
五口没有装饰但很高级的棺材,被黑色的布所覆盖,呈放在中央。棺材旁边有几名像是家属的黑衣人正垂着头抽泣。
弗吉尼亚叼着pocky坐在距离教堂不远的玫瑰园石阶上,隐隐约约的圣歌在空中盘旋,她却只是翻看膝盖上的旧书。
阳光洒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白裙的金发少女在此刻看上去就像天使。
虽然她现在想的是:森鸥外演得还真逼真,悼词都写得叫人潸然泪下。
身后的灌木丛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哎呀!还以为看见花精灵了!”
活力十足的少年音让弗吉尼亚翻页的手挺住,她侧过头,黑发的青年蹲在她身边,笑嘻嘻的样子。
干净的气息传来,弗吉尼亚自然地伸出手里的pocky:“要吗?”
“我知道!你在贿赂名侦探!”青年不客气地把整包接走,拿一根叼在嘴里小声说,“那边的棺材里面的死者根本不是葬礼的主角,最多只是几个无关紧要的死人,对吧。”
“让活着的人社会性死亡,你真是坏欸!不过他们应该也不知道,这时候正躺在哪里昏睡吧!”他眯着眼嘟囔着。
“江户川乱步先生,果然名不虚传呢。”弗吉尼亚合上书,从一旁摘了一朵玫瑰,放在手里轻轻拨弄着,“所以,您会说出去么?”
江户川乱步突然抢过她手里的玫瑰,撤下一片花瓣塞进嘴里:“呸呸!真难吃!”
弗吉尼亚愣了愣,然后噗笑出声:“侦探先生,这可不是糖花哦?”
“名侦探在测试你的反应呢!你连惊讶都要延迟零点几秒,也太假了!”
弗吉尼亚终于收敛了笑意,露出几分无奈:“您可真是难以预测呢。”
江户川乱步露出得意的样子:“你也很有趣!明明看穿一切,却要装成普通的少女。明明操控着局势,又故作旁观者的姿态。明明计划着去死,又——”
一颗糖被塞进他口中,弗吉尼亚微笑着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好啦,好啦。”她像是安抚一只小猫一样地说,“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公开别人的秘密可不礼貌哦。”
“才没有!只是你这个秘密太明显啦!”
“——不过那些弱小的普通人大概不会发现。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无论是哪件事。‘游戏’要自己玩才有意思,对吧!”
江户川乱步盯着她,就像发现了新奇的玩具:“不过,你来当我的新朋友吧,黑手党的小姐!”
“为什么?”
“因为你其实很羡慕那群人吧?因为他们的感情不是计算后的产物。”
弗吉尼亚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但很快恢复:“江户川先生,太聪明的话通常活不长哦?”
江户川乱步脸上的表情显得满不在乎,他把剩下的pocky倒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道:“才不会!社长会保护我的……你要不要也来侦探社?你可以做名侦探的天才助理!我们两个联手绝对天下无敌!”
弗吉尼亚轻笑一声,站起身道别:“下次见面,我请您吃粗点心。”
乱步眼睛一亮:“要限量版的那家!”
在走入江户川乱步的视角盲区后,弗吉尼亚在原地站了会儿。
完完全全地被看穿还真是让人不太舒服,稍微有点理解太宰对她的憎恶了。连太宰都因为14岁先入为主的观念没有察觉到的事也被这个江户川乱步一语道破了,明明只是初见而已,还真是厉害。
本来她是想借他的手调查有关于中也背后那个异能实验室的据点的,但因为这位名侦探实在是干净得让她有些无措,姑且还是算了……何况要是不小心引起武装侦探社的注意就有些麻烦了。
“前辈——”
就像是毒蛇的蛇信划过,从什么阴暗的角落缠绕过来的少年软若无骨地凑近了。
“真过分,在垃圾场说了那样的话之后就一直对人家不闻不问哦?对于蛞蝓倒是上心的很,为了那种无关紧要的人用了禁忌的能力什么的……还真是伟大呢?”
太宰手里捏着一卷医疗报告,脸上的笑虚伪至极。
他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感受她在阳光下不正常的低温,声音压得极低:“你的异能每次使用都会反噬吧?为了那几个本与你无关的牺牲品值得吗?还是说,为了那条蛞蝓,你就愿意做到这个地步?”
弗吉尼亚没有挣脱,只是微微偏头看他。时间回溯的后遗症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但嘴角依然挂着那抹惯常的、游刃有余的笑。
她轻声叹息,忽然卸了力,整个人向前一倾,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太宰僵住了。
她的体温低得异常,呼吸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他闻到她发间残留的血腥味,混合着一旁玫瑰园甜腻的花香,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矛盾气息。
“……弗吉尼亚?”他的声音罕见地卡了一下。
“嘘,别动。”她闭着眼,声音懒洋洋的,“我累了。”
太宰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
他该推开她的。该用更刻薄的话刺穿她的伪装,该冷笑说“你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吗”——可他的身体像被什么钉在原地,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
她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衬衫传递过来,冷得不似活人,却让他像被烫到一般僵在原地。他的手指还扣着她的手腕,却突然失去了继续施压的力气。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最终只是轻声说,语气里的尖锐莫名褪了大半。
弗吉尼亚在他肩上轻笑了一声。
“你现在是关心我。”她的语气平稳到几乎像陈述句,“——还是在关心你受挫的自尊心?”
——这句话像一把薄刃,精准地挑开了他所有伪装的缝隙。
太宰的瞳孔微微收缩。
“……呵。”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某种狼狈的恼怒,“前辈真是擅长倒打一耙呢。”
弗吉尼亚没回答,只是靠着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她的重量很轻,仿佛一具空心的傀儡,随时会散架。
太宰的手指动了动,还是没有推开她。
——真过分。
在他准备好一千句讽刺、一百种试探时,突然用最直白的方式刺穿他的防线。
他的手指僵在半空,最终缓缓落在她后颈。那里有一道淡色的疤痕,是他在情绪极不稳定的情绪下对她出手留下的——她能躲,非要任由它存在的。
这样的伤,大概不止一处。
太宰闭了闭眼:“反正你早就看穿了。”
“嗯,看穿了,就像你也知道我为什么救他们。”她懒洋洋地应声,“所以呢?你要阻止我吗?”
太宰沉默了很久。
远处传来葬礼的钟声,中也的怒吼隐约可闻。
“前辈,在邀请我成为共犯吗?”他轻轻地问。
弗吉尼亚直起身体,揉着眼睛将口袋里的u盘抛给他:“你觉得呢?”
“可能有用的资料,包括黑手党可调动的异能者信息,接下来两天我可能有点忙,希望看见你们活着回来——啊,你也看见了,我现在可是虚弱的不行,恐怕是做不到救人了。”
“所以……”
别死了。
太宰静默着看着她离开,他眼底的黑暗凝聚了又散开,循环往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