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路晏在闹钟响起前就睁开了眼睛。

窗外的天空还泛着鱼肚白，几颗残星隐约可见。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那道熟悉的裂缝，胸口像压着一块石头。

今天是数学竞赛。

路晏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地洗漱。镜中的少年眼下挂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昨晚没睡好。

他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赶走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叶衍站在月光下的身影，仰头看向他的眼神。

餐桌上放着一份简单的早餐和一张字条："加油，别紧张。"

父亲的笔迹歪歪扭扭，显然是在赶早班前匆忙写下的。路晏小口喝着已经凉了的粥，味同嚼蜡。

他将那本翻烂的竞赛题集和叶衍给的草稿纸小心地装进书包，手指抚过那个折痕处的五角星标记。

昨天深夜，他又收到了叶衍的一条消息："明天别想太多，按我教你的方法做。"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路晏盯着屏幕发了好一会儿呆。叶衍会参加今天的选拔赛吗？如果他父亲刚刚回国，会允许他来吗？

校园里比平时安静许多，只有参加选拔赛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向教学楼。路晏在楼梯口遇到了陈晨，对方正抱着一本崭新的《奥数精讲》埋头苦读。

"听说这次只选两个人参加省赛。"陈晨推了推眼镜，"叶衍肯定占一个名额。"

路晏想，是啊，叶衍那样的人，一辈子都应该生活在荣誉里。

他想起图书馆里叶衍行云流水的解题过程，那些对他来说艰深晦涩的题目，在叶衍笔下就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你呢？准备得怎么样？"陈晨问道。路晏摸了摸书包里的题集："还行。"

阶梯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路晏选了个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目光不自觉地扫视全场，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叶衍还没来。

监考老师开始分发试卷，路晏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是《小星星》的节奏。

当铃声响起，教室门被推开，叶衍匆匆走了进来。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左手腕上缠着一圈新的绷带。

"抱歉，迟到了。"叶衍向监考老师点头致意，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喘息。

路晏看着叶衍走向前排的空位，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肩膀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他不禁有些委屈，为什么不来最后一排了？

叶衍落座时微微侧头，目光在教室里扫过，似乎在寻找什么——或者说，什么人。

当他的视线掠过路晏所在的位置时，路晏扬起灿烂的笑脸，比了个耶。他看见叶衍轻笑了一声，扭过头去。

试卷比想象中更难。路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第一道题就是叶衍在图书馆重点讲解过的类型，他按照记忆中的方法开始推导，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串工整的公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教室里只剩下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和偶尔的翻页声。路晏卡在了第三道题上，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悄悄抬头，看见前排叶衍的背影——挺直的脊背，微微低垂的头，右手正在纸上快速书写，没有丝毫停顿。

路晏想起叶衍手腕上的绷带，想起他说"习惯了"时平静的语气，突然感到一阵无名的愤怒。

为什么叶衍的父亲又那么对待他，明明叶衍就是天上月，还那么的优秀。

路晏咬紧下唇，强迫自己回到题目上。这一次，他注意到了那个隐藏在复杂图形中的辅助线——就像叶衍在他手腕上画的那个小三角形。

当路晏终于解出这道题时，教室前方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

叶衍拿着试卷走向讲台，在全场惊讶的目光中提前交卷。路过路晏的座位时，他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没有停留。

路晏看着叶衍走出教室的背影，白衬衫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他低头继续答题，却发现自己的思绪已经飘远——叶衍现在去哪里？回家练琴？还是...路晏摇摇头，强迫自己专注于试卷上剩下的题目。

交卷铃声响起时，路晏刚好完成最后一道题的解答。他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将试卷交给监考老师。

走出教室，秋天的阳光有些刺眼，路晏眯起眼睛，看见梧桐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叶衍靠在树干上，手里拿着一本书，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抬头看向走出教学楼的人群，目光锁定路晏时，微微点了点头。

路晏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叶衍走去。

"考得怎么样？"叶衍合上书，路晏瞥见封面是一本英文原版的数学理论著作。

"还行。"路晏轻声说，"第三题用了你教的方法。"

叶衍的嘴角微微上扬："我知道你会做出来。"

这句话让路晏胸口泛起一阵暖意。他注意到叶衍左手腕的绷带边缘露出一抹红色，像是血迹。"你的手..."路晏忍不住问道。

叶衍下意识地将手腕转向内侧："没事，早上练琴时绷带松了。"

路晏想问是不是他父亲要求的练琴，想问那些伤痕还疼不疼，想问为什么明明受伤了还要来参加比赛...但所有问题都在喉咙里打结，最终只化作一句："明天...还去琴房吗？"

叶衍的目光越过路晏，看向远处："可能吧。"

他顿了顿，"我父亲昨天晚上坐的飞机走了。"

"如果不去，"路晏鼓起勇气说，"能告诉我吗？"

叶衍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路晏的意思。他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在路晏的聊天界面输入了几个字，然后按下发送。路晏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这样？"叶衍晃了晃手机。

路晏点点头，耳朵尖微微发烫。他没想到叶衍会这么直接地理解他的担心。

两人并肩走向校门口，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路晏偷瞄叶衍的侧脸，发现那颗泪痣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红色，像是能透过它看到血管的脉络。

"你父亲..."路晏刚开口就后悔了。

叶衍的脚步没有停，但路晏感觉周围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他昨晚检查了我的练琴记录。"叶衍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少了两个小时。"

路晏的视线落在叶衍的绷带上，胃部一阵翻涌。两个小时，两道伤痕。

他突然很想触碰那些伤口，不是出于怜悯，而是...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某种情绪。

校门口，那辆熟悉的迈巴赫已经等在那里。叶衍停下脚步，转向路晏："明天见。"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是一个承诺。

路晏看着叶衍走向豪车，司机恭敬地打开车门。在阳光照射下，迈巴赫缓缓驶离。

路晏站在原地，直到车子消失在拐角。他掏出手机，看到叶衍刚才发来的消息：“我会去的，别担心。"

路晏将手机贴在胸前，感受着心脏剧烈的跳动。他转身走向公交站台，突然注意到地上有什么东西在闪光——是一枚精致的袖扣，银色的表面刻着细小的音符图案。一定是叶衍不小心掉落的。

路晏捡起袖扣，金属在掌心泛着微凉的光泽。他小心地将它放进钱包最里层的夹层，和那张写着琴房约定的草稿纸放在一起。

公交车上，路晏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思绪却停留在叶衍手腕的绷带上。

那些整齐排列的伤痕，就像琴键上精确的音符，每一个都计算得恰到好处。他突然明白，叶衍的完美不仅天赋，还是用伤痛堆砌出来的表象。

回到家，父亲还没下班。路晏从床下取出那个旧口琴，轻轻吹起《小星星》的旋律。

这一次，他吹得比昨晚流畅多了，音符不再断断续续，而是连成了一首完整的小曲。

吹完最后一个音符，路晏拿出日记本，翻到画着叶衍侧脸的那一页。被涂黑的铅笔痕迹下，隐约还能看出那个熟悉的轮廓。

他小心地用橡皮擦掉部分黑色，让叶衍的泪痣重新显露出来——一个小小的黑点，却仿佛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

路晏合上日记本，将它放回床垫下。窗外，夕阳西沉，天空染上了一层橘红色。

他想起了叶衍的微信头像——那片星空，和"freedom"的昵称。在这样一个被严格控制的生命中，叶衍是如何保持内心对自由的渴望的？那些伤痕之下，藏着一个怎样的灵魂？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路晏几乎是扑过去查看。是叶衍发来的一张照片——一本摊开的乐谱，上面是《月光奏鸣曲》的曲谱，但某些小节被红笔圈了出来。配文只有简单的一句："这些地方总是弹不好。"

路晏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突然意识到这是叶衍第一次主动与他分享自己的不完美。

那些被圈出的音符，就像叶衍手腕上的伤痕，都是他真实存在的一部分，而非那个众人眼中完美无缺的叶家少爷。

路晏回复道："周日我可以听你弹。"发完又补充一句，"如果你愿意。"

叶衍的回复来得很快："也许会吵到你。"

"不会，你不用担心这一点的，我随叫随到。"路晏在心里想，我恨不得每分每秒都跟你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