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5月。
时节已步入春末,乔宥却仍常觉得冷。
王厉山拎着一篓子信进屋,将最上面的两封扔给乔宥:“你的。”
乔宥道谢,接过来便很利落地撕开,果然看到了期盼许久的消息:“佟居上和纪待汇合了!”
“恭喜。”王厉山将篓子里的信都倒在办公桌上,使得原本就杂乱无章的桌子更加热闹,“所以你下一步要?”
乔宥面色微微凝重:“没有下一步。继续留在这里。”
王厉山诧异地看了看他,又把目光转回七零八落的信件和包裹:“边防部队十四天后就撤走了,你不但自己停在豫中,还把部队都派到东北,是打算把中俄边境豁开个口子?”
“还有十四天。耽误不了什么。”乔宥低头,轻声道,“快了。”
王厉山将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袋子挑出来:“落下一个。这也是你的。”
乔宥看着那外表平平无奇的包裹,预感如同热带洋面的气旋,吸引着丝丝细小线索,辐合上升,愈发强劲。他割开包装,取出了那件无比眼熟的衣服。
——自己托谷裕洗的西服。
看来谷裕已经落在程机手里了。
乔宥说不准是将心提到半空还是重石缓缓落地,自他离开上海之日起,就一直在等待这场决战,如履薄冰两个月,终于听到对方吹响冲锋的号角了。
“衣服恐怕还得麻烦你帮我收着。如果我回不来了,就转交给佟居上。”乔宥将一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放在王厉山临时为他开辟的小桌上,“在你军队里转悠了几天,发现极个别人行踪诡异,举止异常,经调查,可能为复兴社眼线或日伪政府间谍。我拉了名单和底细出来,可辅助你清理门户。”
王厉山怔住,没反应过来这东西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乔宥是什么时候做的调查?他军内怎么会还有别人安插的钉子?
他快步上前,三下五除二扯开文件袋,从里头拽出厚厚的四摞纸页。胡乱翻了翻,几个熟悉的人名撞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竟然是他……岂有此理!”他恼怒地重重合上报告,“要不是你发现了,不知道我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叛徒!败类!”
“王兄消消气。复兴社做拉拢腐化很有几把刷子,各样花言巧语信手拈来,薪酬好处说得天花乱坠,大家都是俗人,一时利欲熏心也是有的。您好好和他们说说,大多数人都会迷途知返的。如有极少数人执迷不悟,也可将他们当作反面案例杀鸡儆猴。悔过者重新开始,不改者人头落地,宽严相济,恩威并举,才见您豫中王的风度。”
王厉山像座徘徊在爆发边缘的火山,静静地矗立时看不出任何风波,但不知何时会突然喷薄怒火,烧光这一串绳上的蚂蚱。
乔宥深知斩草除根的道理,但时机有优劣,现在还不适合让“反王师长罪”重现江湖。他继续道:“王兄如何御下乔某不该多嘴,只有一句,人尽其能,物尽其用,送到手边的把柄,不捏可对不住程老板这片苦心了。”
王厉山铁青着脸:“太耗精神。”
“政治场上是如此的,损心劳力,求的不过是解决麻烦回归正轨。既然您不想,那烦心事不做也罢。”乔宥笑笑,拿出后面的三摞资料,“那天闲聊时听您说起军内有游手好闲者,只占粮饷不出力,还时常骚扰百姓扰乱治安,我琢磨了琢磨,拟出了军队管理制度改革意见、豫中经济发展规划和军工厂振兴可行方案,三者由治标向治本,或许王兄用得上。”
王厉山翻了翻,一页页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画图演示立刻令他想起了乔宥“小《海国图志》”的传说:“你不去当文员真是可惜。把这功夫放在查账上,国府能多出来三倍银钱。”
乔宥道:“现在也多,只是不多在账面上。”
王厉山一愣,旋即因这黑色幽默而朗声大笑。
“过几天佟居上会来,如果我有写的不清楚的地方你就让他解释。”乔宥把自己的车钥匙也放在桌上,“我的车也存在你这里,到时候让他开走。”
王厉山盯着他:“车存着,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乔宥从西装右侧袖口里抽出一张纸条,上面赫然是谷裕的字迹:四十七巷2号玉门。
“上海?你又折腾回上海干什么?”
乔宥平和从容:“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