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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干谒之路多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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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十八年的夏天,对于帝都长安城来说,来得格外迟。城东崇仁坊的垂柳刚抽新芽,细嫩的鹅黄,在料峭春风里瑟瑟发抖,倒像是被谁无意间洒落的金箔,零星缀在青灰砖瓦间。王维倚在朱漆门柱旁,望着豪华的车队缓缓驶过,依稀课可以看到那个倩影在回眸凝望,他轻叹一声,重要转身回去,忽听得巷口传来急促马蹄声。

"摩诘兄!"李白翻身下马时,玄色大氅下摆扫过青石板上积水,溅起的水珠,沾在他鹿皮靴尖上,宛如墨点洒在素绡。他怀里还揣着半坛新丰酒,酒香混着马蹄带起的尘土气息,在料峭春寒里酿成一股子桀骜不驯的野气。车辙印旁,几瓣零落的桃花被碾作春泥,倒似他眉间挥之不去的郁气。

李白刚要开口,忽见巷口又驰来辆翠幄青油车。车檐垂下的流苏玛瑙,在晨光里泛着血色,四匹神骏的青骢马踏碎一地残冰,惊得李白那匹五花马直打响鼻。车帘被初夏的微风,轻轻掀起一角,露出半张芙蓉面——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横波,鬓边簪着的金步摇随着车马颠簸轻颤,在朝阳下折射出细碎金光。

那抹赤色流苏,晃得李白瞳仁骤缩,"月儿!月妹妹。"他脱口而出,枣红马受惊扬起前蹄,他踉跄着要追,却被车旁玄甲侍卫横刀拦住。刀刃寒光映得他脸色煞白,侍卫头领冷笑:"瞎了眼的腌臜货,不要你这条贱命了么?胆敢惊了玉真观主的车驾!"

车轮碾过酒渍,在青石板上蜿蜒出深褐痕迹。王维望着李白失魂落魄的模样,素日淡泊的眉眼间泛起涟漪:"太白兄认错人了,那是玉真观主。她若在京城,每月初五都来探望家母……"话音未落,李白已拽着他袖口,急促地追问道:"玉真观主?她多大年龄?可曾婚配?可识得蜀中赵月儿?"袖口金线绣的竹纹被攥出褶皱,王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门环上的莲花纹,去年上元节,他曾在曲江池畔见过玉真公主白衣素颜独坐画舫,素白罗衣映着满江花灯,倒真与李白描述的赵月儿容貌有七八分相似。

“太白兄,慎言!既是观主,得道修行,又如何会沾染红尘婚事?”王维面容清冷,淡淡地说。

李白怔在大街上,痴痴凝望着宝马香车离去的方向,不以为然,吊儿郎当地说:“那也未必,也许是为遇到知心人,也许情场失意。再说了,即便是修道,也不是不能还俗……”

王维被他的口无遮拦,吓出了一身汗,忙捂着李白的嘴,将他拽入院内。

暮色渐合时,王维书房的银釭已点起,湘妃竹帘半卷半落,将最后一缕天光筛成细碎金箔,落在案头那幅未完成的诗词上。李白斜倚在竹榻上,腰间龙泉剑穗扫过青玉镇纸,叮咚作响:"摩诘兄可知,我为何执意要入仕途?"他仰头灌尽半壶酒,喉结滚动如孤鹤啄食,"白虽自负满腹经纶,终究是商贾贱籍。那许家看我不起,别说是帮我入仕途,即便家宴聚会,也对我颇有遇冷。白乃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要顶着赘婿之名,在许家苟延残喘,埋没终身?"

见王维无语,李白大声道:“白,务必要闯出一番名堂,给那些狗眼瞧人低的势利眼,好好看看!”

王维执笔的手顿了顿,一滴墨汁洇开在素笺上,泅成片乌云。窗外忽然飘进细密雨丝,沾湿了他刚写就的《山中与裴秀才迪书》。檐角铜铃被雨打得叮当作响,恍惚间他想起玉真公主临走时掀帘回望的那一眼,眼波流转处,竟真像是藏着千言万语。案上紫铜香炉腾起袅袅青烟,是公主最爱的苏合香。

李白在王维府上住下,并说想要走仕途这条路,可惜自己入赘许家,可许家朝中无人,终究是势微,帮不上忙,所以来长安转转。

王维想了想,给他出主意,说宰相张说礼贤下士,可以去拜谒他。王维本答应要陪李白一起去拜见张说,可恰逢门房来通报,说张九龄弟弟张九皋突然邀约,同去的还有弟弟王缙、表哥崔九以及其他五大世家的子弟。王维两下比较一番,对李白推说有应酬,无法分身陪同。

次日清晨,雨丝仍缠绵不绝。李白裹着王维借他的大氅,看对方仔细将推荐信封进竹筒。青石板上积着薄薄水光,倒映出王维清癯侧影,像幅未干的水墨画。王维忽然按住他手腕,指尖冰凉如玉:"张相公最重才学,他老人家喜欢端方君子,太白兄切莫提及……提及一些轻浮放浪的言辞和诗句……切记切记。"李白怔忡间,王维已转身走入雨幕,素白袍角扫过满地槐花,恍若谪仙踏云而去。

宰相张说府前的石狮子威风凛凛,爪间按着的绣球已被雨水洗得发亮。李白将名帖递给门房时,袖口酒渍在春风里泛着酸腐气息。门房瞥见"海上钓鳌客"五字,嗤笑出声:"这世道可真好笑,商贾之子,何时也敢自称钓鳌客?"话音未落,李白已夺过门房手中铜锣,当街击出震天响:"某钓鳌用沧溟万里之线,昆仑为竿,以虹霓为丝,以孟子为钩,以孔子为饵,可钓得东海鳌乎?"

"好大的口气!"朱红大门忽然洞开,张府的管家踱步而出,他满身绫罗绸缎,到时比□□品的小官吏更气派。他接过名帖时,指尖在"王维"二字上停了停,忽然笑道:"既是太原王氏的王校书举荐,便请李公子随我来。"穿过九曲回廊时,假山后传来清越琴声,如碎玉落盘,又似飞瀑流泉。李白正要细听,却见张管家转身道:"我家相爷正在会客,公子且在此稍候。"

日头西斜时,李白终于被引入张府的偏厅。紫檀几案上摆着冷透的茶盏,檐角的铜漏滴答作响,将时光碾成细碎冰屑。他盯着壁上《雪山红树图轴》出神,忽闻环佩叮咚由远及近。

"李公子久等了。"张垍踱步而入,一个气质清华的翩翩公子,三品紫袍下摆扫过青砖,惊起尘埃在斜阳里翩跹。他执起案上名帖,指尖在"王维"二字摩挲良久,忽地轻笑:"王摩诘这个家伙,他倒是会做好人。"

张垍身材与王维相仿,都比李白高出了多半个头,他居高临下,睥睨地看了一眼李白,笑道:“李公子,在拜帖中自称‘海上钓鳌客’,此话怎讲呀?还是说,此乃巴蜀之地,商贾之间的流行用语?”

李白一向恃才傲物,生平最痛恨两件事,其一,商贾出身;其二身材不足七尺。此时面对着八尺有余,芝兰玉树的驸马爷(张垍即为相府公子,还是驸马爷。他尚了唐玄宗爱女宁亲公主,其相貌自不在王维崔九之下。)李白深感压力,随以自负来掩盖自卑,冷声道:“白,虽为商贾,可自认才学不输贵胄。至于‘海上钓鳌客’么?某钓鳌用沧溟万里之线,昆仑为竿,以虹霓为丝,以孟子为钩,以孔子为饵,可钓得东海鳌乎?”

张驸马轻笑出声:“既然李公子自负才学,又何须干谒呢?”

李白很是气愤,正要起身,却见张垍勾唇一笑,将名帖掷入火盆。跳跃的火舌瞬间吞噬竹简,腾起的青烟模糊了对方眉眼:"家父最近身染重病,恐不能为公子效劳,着实是抱歉。公子若真有鸿鹄之志,不妨去观中碰碰运气。"他执起狼毫,在素笺上草书数行,"持此帖去见公主,若是幸运,或能得真人赐杯薄酒。"

暮色四合时,李白攥着那张墨迹未干的帖子,站在玉真观朱门前。石阶上落着几片残红,被夜风卷着打旋。观门忽开,侍女捧着金猊香炉款款而出,袅袅青烟里混着熟悉的苏合香——正是那日在王维书房闻过的味道。

"公主今日不见外客。"玄色门帘后传来老道姑冷淡的声音。李白正要争辩,却听观内传来清脆笑声,玉真公主的声音如银珠落玉盘:"我听到你们说王公子,可是摩诘来了?快请他进后殿吃茶,不,先让我去梳妆打扮。"

“回观主的话,不是王公子,而是一个矮矮的商贾之子。”一侍女回复。

“哦,我就说他怎地愿意来见我?终究是我的痴念罢了。”

“观主,您就是太仁善了!照我说,您学学之前的太平公主,看上的人,直接赐死他的妻子和心上人,把他掳过来,不就干净了吗?”

“闭嘴!那个名字可是本朝的忌讳!自行下去掌嘴忏悔!”一道疾言厉色的声音。

李白攥着帖子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观门"吱呀"合拢时,春雨忽至,冰凉的雨丝顺着脖颈钻进衣领,却浇不灭他心头腾起的火。

"一届商贾,不但入赘,还妄想做官。"

"若王大人真想帮他,为何不自己过来?"

"公主痴恋王维,这可是满长安都知道的秘密……"

张府门房小厮的窃语如附骨之蛆,在雨夜里清晰可闻。李白踉跄着退后,后背撞上观前古柏。树皮粗糙的纹路硌得脊背生疼,却疼不过掌心那张帖子——王维清峻的笔迹在雨水中洇开,化作团团墨云,遮住了他眼中最后的天光。

酒肆的浊酒入喉如刀,李白盯着案上龙泉剑出神。剑穗是王维所赠,湘妃竹染就的竹青色,此刻在烛火下泛着幽光。他忽然想起三日前王维书房里,那幅未完成的《辋川图》上,本该题"空山新雨后"的留白处,不知何时多了滴墨渍。

"客官,可要温酒?"小二殷勤上前,却被李白通红的双眼惊退。剑穗在风中摇晃,他忽然想起幼时与赵月儿拿着树枝,当做宝剑对打时,发间簪的也是这般竹色簪子。那时她笑着说:"白哥哥,你总说要做那钓鳌客,可知这世间最险的沧海,原是人心?"

雨更急了,打在青瓦上碎成千万粒珍珠。李白抓起佩剑冲进雨幕,任由冰凉的雨丝灌进衣领。他要去问个明白,问王维为何要写那封推荐信,问玉真公主眼波流转时究竟藏着谁的身影,问这满长安的权贵,究竟将他李白当作什么?

转过街角时,却见王维素衣撑伞,正立在崔氏宅邸前。朱门深锁,檐下灯笼在风中摇晃,将他颀长的影子投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李白正要上前,却见门内奔出个翠衫侍女,将个竹编食盒塞进王维手中。

"王校书且慢!"侍女压低声音,"公主说这莼菜鲈鱼羹要趁热吃,若凉了,对老夫人身体不好……"话音未落,王维已转身没入雨幕。素白伞面下,他眉眼淡漠如远山,全然不知身后朱门内,玉真公主正倚在湘竹帘后,将他的背影描摹了千百遍。

李白躲在槐树阴影里,看王维渐行渐远。雨丝模糊了视线,却模糊不了那袭素衣上沾着的苏合香。他忽然想起张垍掷入火盆的名帖,想起道姑阖上的观门,想起这些年碰过的壁、遭过的白眼,忽然大笑出声。

笑声惊飞了檐下宿鸟,也惊醒了酒肆檐角的铜铃。李白踉跄着走向酒肆,腰间龙泉剑穗,扫过满地残红。城楼上更鼓响起时,他终于明白:这长安城的棋局,从来容不下他这样的钓鳌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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