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小李……,"江姐喊了李观南好几声,那人就跟聋了一样没反应,"喂!"
刘琳用笔戳戳他的肩膀,"喂,小李哥,江姐叫你。"
李观南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江姐,我在想……文案的事情。"
江姐见人回过神来,也没斥责,抖了抖手里的文件,"这几份文件,你去找厂长签字。"
李观南接过文件往卫福路的办公室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反应,又在门口等了几分钟,见还是没人,准备回去。
"厂长没在,江姐,文件什么时候要?"李观南继续说,"晚点我再去一趟,或者我给厂长打个电话问问。"
"这样吧,你明天给我,"江姐推推眼睛,把新送来的报纸展开,"哎哟,这省城的重污企业往地区搬了。"
"姐,我们厂不会受影响吧?"刘琳小声问道。
"不会,我们厂的设备早就升级过,管不到我们,"江姐对于集团早些年的决定还是很满意的,虽然在当时看来有些费力不讨好,但现在看来简直是高瞻远瞩,"哦,对了,刘琳,下周一你陪夏总出差,你是年轻人,安排行程,你们玩得转。"
"啊?"刘琳没想到刚入职,业务都没摸熟,就要陪大领导出差,还是一个男领导,"姐,我刚来,什么都不懂。"
江姐看了一眼麻木打字,毫不关心他们话题的李观南,"不是你还是谁,女孩子细心,我放心,夏总很好相处的。"
李观南没保存文档,刚写好的材料,这下怎么都找不到了,他情绪有些低沉,又重新开始写。
这已经是他今天工作的第三次失误了,要换做以前,领导早就骂人了。
李观南起身往卫生间去,准备洗洗脸,清醒一下,调整心态。
冰冷的自来水扑在脸上,毛孔很快张开,热量被水汽带走的冰凉感让他瞬间回神,继续捧起一抔水,完全把脸埋进去。
"伤口好了?"这声音熟悉又突兀。
李观南下意识站直,脸上的水顺着脖子流下来。
夏昀曲起食指,把流水勾住,说完又看看他总是负伤的腿,看着像是全好了。
"怎么,不舒服?"夏昀用拇指揩干净他下颌的余水。
李观南警惕地后退一步,用袖子粗鲁擦干净脸:"没有,洗洗脸,醒一醒。"
"昨晚去哪儿了?"夏昀抱手看过去,"没睡好?"
"嗯?"李观南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夏昀有过多的接触,这会让他心更乱,让他不断自虐式地想起那天的事情,不自主地猜测夏昀听到□□犯三个字之后为什么如此平静,甚至同意他入职,可见到这张永远气定神闲的脸,又很快释然,也许,他并不在乎这些,夏昀永远对其他人不在乎。
"家里事怎么解决的?"夏昀也后退一步方便察看面前人的神态,"不要让家务事影响工作。"
"我明白,一定不影响工作,"李观南点头往办公室走。
"一直待在这个地方,脑袋会糊涂,"夏昀递过去一支笔。
李观南不明所以。
"下次办公室采购,买这种笔,"见着李观南走回来,夏昀很满意,可等人接过那只笔,又蜷起手,不给他,"这笔熟悉吗?"
李观南费解,不就是一只最普通的中性笔嘛,不知道夏昀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知道他可能在耍自己,语气有点冲:"不熟悉,不知道。"
"采购商说省日报最喜欢用这种笔,顺滑、干得快,我就想着也试一试,果不其然,你以前在省日报呆过,肯定用过吧?"夏昀找出采购商的电话,"记一下,这是他们的电话。"
李观南拿出手机,记下电话,"好的。"
"笔不拿吗?别买错型号了,"夏昀摊开手心。
抓笔的时候,不小心扣到他的手心,夏昀下意识怂了怂肩膀。
李观南每隔一个小时就去厂长办公室,都没有等到卫福路,迫于无奈只能在系统中找到他的私人电话。
拨通过去,挂断,再拨,再挂断。
二十分钟之后,再拨,终于接通。
"谁啊?"
"是我,李观南。"
对面的人没再说话,咳了两口痰之后问他什么事。
"这里有几份文件,需要你签字,你什么时候回办公室,或者我去找你,"李观南一边回复,一边打字。
"哦,什么文件啊,晚点我回去签吧,"卫福路打了个哈欠,像刚睡醒的样子。
李观南回复道:"行,关于水资源抽检报告合格的文件。"
"那行。"
说完就挂断了。
李观南将文件翻看几遍,放在一旁,果然临下班了,卫福路回来了,文件简单翻看几眼,就签了字。
李观南又顺手将文档扫描,录入系统,结合着刘琳宣传纸浆厂环保设备成效的文案,将蒙江水质检查的报告上传到官网。
出厂的路上遇到几个科技办的同事,都是城里来的应届大学生,李观南和他们聊得很投机。
"行,我先走了,我是行政办的李观南,有空了,我申请去帮你们录信息,"和一众人挥挥手,李观南骑着电驴出了工厂大门,但却是相反方向。
水坝修在顺江河上游,拦截了一部分的水给工厂做工业用水,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今天晚上就会放闸换水,放闸一般都有通告和规律。
李观南守在这里已经半个小时,九点半,准时准点,闸口开放,滚滚河水一斜而下。
秋天来了,天色黑得早,下游的顺江河水位骤涨,把原本裸露的河滩淹没,直到水位到达警戒线,闸口才慢慢变小,河水也因此变得异常平静。
温老二说过,放闸一般都在晚上,绝不会在下午。而李良贤救人那天,却很奇怪,明明应该周一放的水,却提前了,当年他就对这件事提出疑问,赵云霞也想找纸浆厂讨说法,可后来纸浆厂也没说个所以然,卫福路为了息事宁人,还自掏腰包给了慰问金,拿了钱,自然也没有继续闹事的道理,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没人追究背后是谁的过失,李观南也信了厂里的解释:这只是一场工作失误,李良贤的死和它之间没有必然联系。
可他时常追问自己,如果那天没有放错时间,水位就不会突然暴涨,爸爸水性极好,是不是就不会溺水。
直到那天在省城遇到杨叶佳,她多嘴提了一句:你不觉得你老爹救人那天很蹊跷吗?
李观南猛然看过去,和杨叶佳的眼睛对上:"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我舅舅老提这件事,他说那天要是他当值,绝对不会出现这回事,"杨叶佳又继续说道,"他还说,张四那个老头子就是个顶包的。"
"我和我妈去找过纸厂,卫叔说,说是张四爱喝酒,放错了闸口时间,"李观南还原当天卫福路的回复,"卫福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开了那个老头,还赔了好大一笔赔偿金……。"
"你舅舅还说什么了?"李观南觉得杨叶佳一定知道点什么。
"这事儿过去那么久了,他记忆也不一定就对,他也喜欢喝酒,记性不大好,"杨叶佳也不知道该不该给李观南说这些话,但不说的话,她心里膈应。
李观南直愣愣看着她,看得杨叶佳饭也吃不下,水也喝不下,最后临别的时候还是没管好嘴巴,"张四死的前天,他找我舅喝酒,我听到的,他说那天通知他放闸的是卫厂长,是卫福路突然通知他放水的!临开除他前还给了他一笔不菲的退休金。"
这句话像一坛死水砸进深井里,有了源源不断的回音。
李观南好久都没从这些信息里抽离,再三思考下,他辞了职,回了家,以维护这个虚假的婚姻为由头想寻找一个回答,可走到现在,他发现越往井里看,越看不到底。
这一件事套着另一件事,无尽的深井快把他吸进去了。
李观南将将烟头扔进顺江河里,远处的工厂已经暂时停工,水放完了,水位渐低,一股化学腐烂的味道从下游飘过来。
小电驴在没有维护的河道边,一点点前行,终于停在腐烂味道的源头。
一个没注意,小电驴卡在不明物体中间,怎么也推不动,李观南打开手电筒一看,
三根一腰粗的管道裸露在滩地上,顺着管道,往河边去,水道里刺鼻的味道一股脑涌上来。
李观南蹲在这臭味熏天的河边直到半夜,凌晨一点钟,管道就停止排水,不到半个小时,十米之内只有淡淡的化学腐臭味。
李观南把电驴从泥淖里面拖出来,他估摸着,两个小时后以后,这里就再也闻不到任何腐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