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不一定在一起,相厌却能。
2005年,九月中旬了,天气闷热不止。
下午,阳光太烈,夏昀躲在一旁的芭蕉叶下歇凉,夏昀不怎么善水,卫家两兄弟问起的时候,夏昀表示自己踩踩水就行,看到那鹅卵石上布满了青苔和水草,他本能地抗拒,但蒙江人对于在河里游泳这件事,似乎很钟爱,抬眼看去,不少人在游泳,还有的在洗衣服。
王彩芝从三楼上面搜了两个黑轮胎来,卫家俩兄弟正仰躺在轮胎上从上游漂流下来,那处水深,流速也快,短短五分钟就漂到夏昀面前。
卫安智猜他太无聊,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拿来石头,一股脑就往岸边砸,激情一层水花,夏昀顺手捡了岸边的的鹅卵石扔过去,故意失了准头,石头砸到了卫安越身上,痛得他直叫唤。
"夏昀,"卫安智情绪高涨,提议说,"走!我们换个地儿,这儿水太浅,那边人多些。"
说完卫安越就翻身起来,把笨重的轮胎往身上套,转头问他弟:"哎,你不是说李观南要来吗?"
"问了,你知道的,他不会来的,"卫安智没敢多看太阳,虚着眼睛找那段小路。
"装模作样,以前不照样下河?"卫安越独自往前面走,不准备等任何人。
夏昀刚准备跟上去,就看到李观南从来时的小路走下来,和他一样,都穿着体恤和短裤,一看就不准备游泳。
卫安智看到人来了,兴冲冲地跑过去,"我以为你不来了。"
李观南打了瓶菜油回来,本想问卫安智还在不在家,就听到王彩芝说三弟兄下河游泳去了。
"观南,你去帮姨看着那两个臭小子,"王彩芝剥着手里的毛豆,"别出现以前那档子事,夏昀不怎么会水,叫他们别去水深的地方。"
思索片刻,不好拒绝,李观南还是答应了。
"游不游?"卫安越这话是冲李观南说的。
李观南皱着一张脸,没正脸看卫安越,而是转过去看夏昀,"那边水特别深,淹死过人。"
"跟你说话,李观南!"卫安越走过来。
"有什么事吗?"天气太热,李观南说话蔫蔫的。
卫安越听出了不服的意味,憋红着脸就想挑刺儿骂:"哟,长本事了!"
卫安智很懂眼色,夏昀看他一眼,立马把李观南拉走,说他来的正好,他们正准备去上游,那里可以跳水,石滩也能坐人。
李观南把袋里面的冰棍一分为二,分给卫安智,另外一支递给夏昀,"你和我一起在石滩等他们。"
四个人一前一后往上游走,卫安智和李观南走在前面。
夏昀嚼着嘴里的冰棍儿,觉得这远比站在水里降温,效果来得更快。
看着前面那个无视自己的人,卫安越气不打一处来,"那天不是给你说过他老爹?淹死那个。"
夏昀回忆起来,"哦…记得。"
"李良贤的水性,在我们这条街都是最顶的,每年搞的龙舟节,他都是救生员,小时候还救过我讷,"卫安越把夏昀手里捏着的冰棍包装扔到菜地里,"可惜,去年救人的时候死了。"
"所以李观南才不下水?"
"肯定是这个道理啊,所以说他是个怂货,"卫安越对于李观南的行为嗤之以鼻,"他爸是救人死的,又不是正儿八经淹死的,怕什么?"
石滩这边的水清澈很多,当然人也更多,李观南主动坐到夏昀旁边,两人在大树下乘凉。
卫家兄弟一头就扎进水里,连轮胎都不套了。
李观南在岸边喊了几声,见卫安智没搭理他,也就算了。
"算了,别喊了,"夏昀拉了他一把。
太阳日斜,光线柔和多了,夏昀半阖眼,靠在石壁上假寐,两人之间隔着距离,不远不近,不会有人察觉到他的视线。
夏昀发现,李观南很容易走神,偶尔皱眉抿嘴,浓密的睫毛把眼睛覆盖住,显得很深沉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彩芝阿姨说的没错,和一旁的人比起来,李观南确实比一般男孩子看起来秀气些。
想得远,一没注意,就看得久了,李观南觉察到,转过头来看他,"?"
夏昀没想着躲闪,就这么平静地和他对视,但就这么干瞪眼,着实有些别扭,更何况李观南打量人的表情实在太直白,没办法只能起身往水边去。
石壁是断崖式入手的,没有任何过渡的地,这里静水流深,远比泳池里的看起来更有危机性,夏昀浅浅用脚试了试水温。
"前几天淹死的是个初中生,和你一样高。"
低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夏昀耳后,惊了他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夏昀稳了稳嗓子反问道:"那你还来?"
【你不是胆小鬼吗?】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
李观南得逞地笑,"这蒙江一半老死,剩下一半,不是车祸就是淹死。我总不能不出门吧?"
"可我听卫安智说,你水性很好,你为什么不下水?"夏昀问他。
李观南人虽比他矮一些,但抬头看他的架势却一点也不低:"既然他都说到这儿了,你没继续往下问?"
"啧,"见夏昀不回答,李观南把他拉离岸边,"揣着明白装糊涂。"
胆小鬼说话挺有意思的,看人的时候表情很生动,跟他家小区的看门狗一样。
由远及近地,周围的人在讨论着什么,他俩寻着声音看过去。
上游有个人失足落水,正在河里扑腾。
可那位置偏在三条河道交界处,水更深,速度也更快。
有两个习得水性的人正往那边游去,不少的人在原地分析着情势,还有的人纷纷把泳圈往河中心扔,但都无济于事。
求生心切,落水女生力气出奇的大,不停把救援的光头大哥往水里按,另一个精瘦大哥见状根本不敢近身,趁着女孩子又把人往水里按的时候,钻进水里,光头大哥被他拉到水面上,这人吃了很多水,双脚无力,只觉后怕,嘴里骂骂咧咧,精瘦大哥转身大喊,提醒女孩子不要再扑腾了,冷静点。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能够保持冷静。
一同前来的同伴焦急万分,不停向周围人求救,夏昀说:"等她累了再去,要不然都是送死。"
等水面平静些了,夏昀想着把轮胎扔过去,转头就看到一个矫健的身姿像条鱼一样跃进河水中。
而像鱼一样钻进水里的李观南入水半分钟了,仍没看到浮上来。
"去哪里了?你们看到了吗?"卫安智两人也跟过来,在水面呼叫着,"李观南!"
女生的力气逐渐减弱,眼看就要沉下去时,一个人巧妙地从她背后浮上来,趁她不注意,双手紧紧环抱住她,嘴上安抚着,动作一点没停,一只手变换姿势拖着女生的下巴,拼命往岸边游去。
一群人这才歇口气,女生的同伴在旁边吓得瘫软,止不住嚎哭。
游近了,夏昀才发现李观南脸色有些奇怪,看起来比那女的还要惨白,游到离岸边五米的时候,不停呼喊着帮忙。
这女生,夏昀觉得有些面熟。
有的人递上竹竿,但是长度远远不够,还有的扔游泳圈,但是失了准头。
夏昀想都没想就跳进去,踮着脚试着底儿,托住李观南:"喂,怎么了?"
李观南一只手赶忙抓住来人的手臂,"我有点抽筋,……快……快帮我……。"
卫安智和卫安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游过来。
"卫安智,把这个女的拉上去,"没等李观南反应过来,就擅自把女生推给卫安自己,"拉住了。"
李观南喘着粗气,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夏昀,"夏昀,带我上去……"
"哪只脚抽筋了?"夏昀搂过他,问道。
"没,没事儿……"
这么近的距离,夏昀都听到李观南牙关发抖打架的声音,那一双生动的眼睛已经有些恍惚。
"喂,你没问题吧?"
一阵恶寒上来,李观南没办法保持力气,软身靠在了夏昀肩上,"谢谢你,夏昀。"
人的皮肉在河水里是冷的,呼出来的气却很热,夏昀不舒服地耸了耸肩。
夏昀扛着李观南从河滩走回家的时候,正好碰到赵云霞。
赵云霞见两人湿漉漉,李观南还靠在另一人肩膀上,"又下河游泳去了?"
夏昀选择闭嘴,李观南选择沉默。
本准备将人送到李家就走,脚还没跨出院门坎,就听到重重的关门声,接着便是赵云霞熟悉的吼骂,这远比叫李观南杀鸡却杀不好的时候尖锐得多,他在原地迟迟未动,耳朵里听到些只字片语。
卫安智从巷口冲进来,夏昀很快就拦住他,"你来干什么?他没事,回屋洗澡去了。"
卫安智就这么被他拉回了家。
回到卫家,耳朵里一直冒出来赵云霞那几句话,最终没坐得住,又回到李家。
李观南换洗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见着院子里坐着一个人,吓了一跳,看清楚之后才明确说:"还没走?我没事了。"
"没在等你,彩芝阿姨嘱咐我叫赵姨搓麻将,"夏昀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望着浓密的榕树枝发呆,话语含糊。
李观南拍打耳朵,估摸着耳道里的水还没弄干净,"……这样啊。"
"你以为呢?"夏昀将藤椅转了个方向,眼神直白地看过去,"……好点了吗?你的腿。"
"……哦,我妈不是刚才出去了吗?你没看到她?"李观南试着揉一揉大腿,"没什么事,就是抽了一下。"
见李观南顾左右而言他,夏昀索性开门见山,"你被打了?"
李观南下意识把裤子往下拉,"没有啊。"
"没有?你拉什么?"夏昀几步走过去,掀起他的短裤下摆,"我看看。"
"喂,你有病吧,拉我裤子干嘛?"李观南臊得满脸通红,对他的行为感到不快。
那样子和看门狗被夏文山踢了一脚的憋屈劲儿一模一样。
借着院子里的灯光,勉强能看的到几条藤条打出来的痕迹,夏昀激灵一下,觉得自己的腿也开始痛起来,"她打你干什么?"
"你……看到了?"
"我听到了,"夏昀放过他,坐回原地,"你叫得太大声了。怂包!"
"你知道个屁啊,"李观南拖拉着声音,满是不服气,"那藤条是后山嫩竹做的,又软又长,挥一下,那声音听得我害怕。保不齐你比我叫得还大声。"
李家的院子比卫家二楼的房间凉快多了,晚风拂着大树,簌簌地,倒有几分自家没有的惬意,"不一定……。"
李观南端条条凳过来,同他并排而坐,"你在看什么?天都黑了。"他左摇右摆看了半天,仍然不觉得这个视角有什么稀奇的。
"你妈一直这么凶吗?"
"还好吧,主要是怕我惹事儿,还怕我……出事儿,"李观南无所谓。
"你是不是经常被打?"夏昀有些好奇。
"很少,"李观南摇头。
察觉到李观南有些失落,但夏昀却没有探索的欲望,转头问起另一桩事,"救的那女的,有点眼熟。"
"朱新月啊,我们班同学。"
"原来是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