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敛果然在医院住下来,全心全意服侍他,一日三餐从不假借人手全都亲力亲为,照顾蔺青时也是,聘请来的专业护工成了老师,只需指导他动作,连雇主都碰不到。
他倒是住得自在,一点也不嫌麻烦,蔺青时却受不了了。
从出生起就被作为接班人培养,他二十几年来一刻也没有停歇,就算是准备退居二线,那也只是二线,哪像现在这样,自从丁老告了状,蔺青清知道他的身体情况之后,直接把所有事都揽了下来,除非公司要倒闭了,否则不会轻易递到他跟前。
他知道蔺青清是为了他,不想让他辛苦怀着孩子还要操心公司的事情,但人哪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更何况,没事做的人容易胡思乱想。
尤其是医院这样的地方。
盛敛只是把医院买了下来,并不是要把其余的医生和病人都赶出去。
蔺青时常常在医院的湖边吹风晒太阳,那里是病人最喜欢的地方,好像这样就能吹散生病的病气。
他从不会主动和别人搭话,但管不了别人聊天。
“昨天半夜,隔壁床的老李走了……唉,两个月邻居,还有点舍不得,不过我也快啦!”
“你说这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又要去化疗了,疼啊。”
“找不着配型,算了算了,我一把老骨头了,找不到就找不到罢!”
这家医院的妇产科本来就出名,自然,也有很多女□□流着生产一事。
蔺青时查了很多资料,但再多冷冰冰的资料,也没有这些女性嘴里说出来的血腥。
本身作为一名男性怀了孩子就命运未卜,脑子里灌进去那些,他这几日做噩梦越发频繁,常常半夜被模糊的梦境惊醒,梦里什么都有,浑身是血的自己、血肉模糊的婴孩,怎么也斩不断的血河常常浸染他的梦,随后便是在心悸中惊醒,浑身都发冷。
他沙哑着声音轻声喊“盛敛”,一旁的盛敛就会跟着醒来,忙前忙后安抚他,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那些混乱的场面就开始折磨他的神经。
后来,蔺青时也不再喊盛敛,只是沉默地等天亮,精神不受控制地萎靡下去。
倒不是心疼盛敛的黑眼圈和同样的日渐憔悴,只是叫醒了又有什么用?
本来终于能吃下东西,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又被整日整日的失眠消磨掉了。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
蔺青时情绪越发低落,后来连晒太阳也不去了,一天到晚待在房间里——一旦出门就要听到那些……
说他逃避现实也好,总得先稳住自己,否则就算到时候不会出事,在生产之前也要被吓出个好歹了。
他也意识到自己这样的状态不行,于是在做完检查后,他看着自己的检查报告,对比着前两次的,久病成医,他多多少少能看得懂,孩子大概已经稳定下来了。
“我要搬回去。”
听到他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话,四周围了一圈的人——金泽,丁老,盛敛,还有蔺青清,齐刷刷抬起了头。
几人异口同声:“不行。”
蔺青时面无表情,冷冰冰的视线从每一个人脸上碾过去,沉默了几秒,把报告往桌子上一甩,语气依然平淡:“这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
几人的气势一下就被压了下去,互相使眼色。
最后还是丁老吹着胡子试图打消蔺青时出院的想法。
蔺青时闭了闭眼,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打断了丁老没说出口的话:“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们都出去,盛敛留下。”
几人面面相觑,只好都满脸担忧——或者还有人不甘——地退了出去。
蔺青时没注意到盛敛脸上的暗喜,他留下盛敛只是因为目前来说,盛敛是最适合倾诉的对象了,其余人面前,他或多或少都还有些包袱,但是盛敛……
而且总觉得那两巴掌真把盛敛脑子打清醒了,这几天盛敛的表现蔺青时都看在眼里,他刚开始还想,盛敛会不会很快就撑不下去,但有些老话似乎也是有道理的,有些人,有了孩子就真的长大了。
人一走完,盛敛就凑过去挨着蔺青时坐下,一手扶上蔺青时的腰,用另一只手给他暖着小腹,低声问道:“怎么突然想回去?”
倒不是因为刚才人多——盛敛巴不得在所有人面前和蔺青时卿卿我我宣示主权,只是蔺青时不喜欢这样,因此,只好等人走完了才迫不及待贴上去。
酸胀的小腹在盛敛暖呼呼的手掌下慢慢被温柔地打圈揉着,蔺青时舒服了一些,僵硬的身子软了下去,自然而然窝进盛敛怀里,嘴里吐出的话却还是冷冰冰的:“在医院睡不着,头疼,今天下午我就要搬回去。”
“这些都搬回家,另外,金泽和丁老也跟着回去,其他的……不要太多人,到时候安排他们住一楼,先让王妈和李叔把房间收拾一下,另外可以再找两个……”
蔺青时毫不客气一条条列出来让盛敛去办,盛助理高高兴兴被差使,摇着尾巴,小心翼翼松开手,往蔺青时肚子上盖了条毯子,正要去一一安排下去。
“不许走。”
盛敛手腕一凉,顺着微弱的力道被定在原地,低头瞧去,蔺青时细白的手指正困在他的手腕上,勉强囫囵个握住了,寒意窜进来——他又有些发愁了,怎么也捂不热,还是身子太虚。
蔺青时见他不动,一看又是在走神了,也懒得管他又乱想什么,加重了语气:“坐下。”
盛敛一句指令一个动作,当即乖乖坐了回去。
下一秒,蔺青时垂着眸,仔仔细细把人肉热水袋放回了小腹处。
有这个孩子已经一个月了,ta一点点长大,蔺青时的感受格外明显,这几天,或许和没睡好也有关系,他总觉得肚子酸胀,坠坠的。
盛敛常常被他喊去揉一揉,第一次的时候或许还有点不合时宜的惊喜,到后面就沉浸在自己的按摩技术里了,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思,他只希望蔺青时能够舒服一点。
现在蔺青时已经习惯了,有点不舒服就要把他喊去,管他是在开会还是在考察,一个电话,他就是在天涯海角也得赶回来。
为此,盛敛重新安排了这段时间的工作,尽量不离开医院二十公里范围,确保随叫随到。
从最开始,他的手一放上去蔺青时就会整个人僵住,到现在,蔺青时已经能很自然地把他当坐垫坐着,盛敛偷偷瞟了一眼蔺青时,见他皱着的眉头舒展开,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就像家里养的猫,从来都对他爱答不理——甚至还要哈气、咬他,连他喂饭都不吃,自己会出去打猎,平时只把房子当个挡风的去处,现在却忽然会窝在他的腿上给摸了。
蔺青时要是知道盛敛脑子里有这样大不敬的想法,大约会再赏他一巴掌让他冷静一下。
可惜,他迷迷糊糊在盛敛怀里睡了过去,难得没有做噩梦。
再醒来,蔺青时已经在回家的车上了。
家里清净,除了抢救速度赶不上医院,住宿坏境可好太多了。
蔺青时终于能够安稳入睡。
但新的问题又找上了门。
众所周知,男性体内其实也是有雌性激素的。
又众所周知,男性当然也是有乳腺的,只是平时没什么用而已。
但蔺青时目前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用常理来推断了。
某天,盛敛敲门的声音带上了急躁。
今早一起床他就被蔺青时推搡着关在了门外,他不敢真反抗,只能顺着力道往外走,怎么哄也没用,心下焦急,里面又一直没动静。
他一咬牙,让李叔找来了梯子,从窗户那边露出个脑袋,悄悄地往里看——这不算偷看,他只是必须确定蔺青时的人身安全。
然后,他看到蔺青时冷着脸,睡袍被扯开,他也不嫌冷,就这么呆呆坐着。
这是怎么……
猝不及防,两人对上了视线。
还没来得及扯出一个讨饶的笑,盛敛就看到蔺青时表情一变,怒气翻涌起来,连带着眼眶都在泛红。
盛敛暗叫不好,手忙脚乱要开窗,脚下却一滑。
蔺青时瞪大了眼睛,心口重重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