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被迫宿在了养心殿,连同着卉儿都一同被扣了下来,她心中惴惴,惶惶然似回到了从前,像个受惊的小兽:一直在问怎么办?
孙宁馨无法回答她,只是看着满室绡金卷羽红罗斗帐惘然失神,或许如弘历所说,她从一开始便没有选择,只是被迫的在随波逐流。
弘历又是是漏夜来得,灵犀公主病了,那怕是做做样子也是要看看的,他去的很早,回来的时候却很迟。
他来时,孙宁馨已合衣睡下,却并没有放下床帐,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有人似乎在床头盯着自己,她有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随后便瞥见一个修长的人影站立在床榻前。
虽还没有看清他的容貌,但光歔着身量,就知晓这绝对不是女子。
半梦半醒间,她还恍若以为自己还身处寿安宫,心下大惊,忍不住出声要喊卉儿,却还没叫出声,嘴巴就被人眼疾手快地捂住了。
“唔唔”,孙宁馨屏住呼吸拼命挣扎,不妨一阵低沉的轻笑声传进了她的耳膜:“是朕吓到太嫔了。”
来人是弘历。
孙宁馨忽地从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还在养心殿后,她敛下眉眼,渐渐停止了挣扎,只是点点头示意弘历放开她。
弘历低眉含笑,果真放开了她,只是眼神有些意味深长:“朕看太嫔在这养心殿似乎也能适应地很好。”
“这是因为妾从前来过养心殿”孙宁馨坐起身来,刻意咬重道,“先皇还在的时候。”
“是了是了,”听她挑起往事,弘历却一点儿也不生气,笑眯眯的道,“若按那会儿,朕还要称一句婉嫔娘娘。”
“可如今娘娘却是在朕的龙榻上了。”
孙宁馨抿住嘴,她能切实的感到弘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有如实质,带有侵略性的从她身上一寸寸的碾过,她虽没脱外衣,裹得严严实实的,可是弘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还是让她感到有些不自在。
见她不说话,弘历伸手捋了捋她垂在胸前的长发,沿着发梢向上,摩挲着苏婉的脸,忽然含笑道:“朕今日去了慈宁宫见到了太后,太后怕灵犀将病气过给朕,便只瞧了瞧弘瞻。”
说到这儿,弘历语音一顿:“弘瞻越发大了,既通诗词,也晓歌赋,马上就能学习骑武射艺,可朕最大的儿子连四书都没读全呢……”
隐隐明白他话中的涵义,孙宁馨不敢说话,只是静静的凝神听着,可弘历却不肯放过她,他忽地问:“朕知道太嫔常去太后那儿,可见过弘瞻?”
孙宁馨心中警铃大作,含糊其辞的道:“那时的六阿哥常在阿哥所读书,略见过一两次而已。”
“你觉得六弟如何?”弘历的声音陡然一凛,“比朕的儿子们?”
“皇上……”孙宁馨全身汗毛倒竖,惊起一声的冷汗,而弘历又靠的太近,一股龙涎香混合着男子的气息袭来,让她的脸忍不住红了一下,侧头避开他的动作低声道:“皇上的阿哥们虽还年幼,但是瞧着倒与皇上长得更相像些!”
弘历笑了:“太嫔可真是狡猾,你明知道朕问得不是这个,”说罢,他掬起孙宁馨的一缕长发,放到鼻端轻嗅,是一种淡淡的杜若香,闻起来让人很是安心。
“从前先皇还在的时候,皇位的第一人选属意的并不是朕,而是六弟,太嫔知道吗?”
孙宁馨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
弘历唔了一声,似恍然大悟的促狭道:“朕忘了,太嫔并不受宠。”随后看着孙宁馨眼中恼怒却又强忍着不敢发言的样子,笑得像一只偷到腥的猫。
“好了好了,朕不逗太嫔了,”弘历同样合衣躺了下来,阖上眼就睡在孙宁馨身侧,嘴上似是无意的循循道,“如今六弟一日比一日大了,朕虽疼爱他这个弟弟,却又不得不为他的长大感到心惊。”
孙宁馨没有回答,低头沉吟着,弘历却蓦地睁开眼,用手肘支颐起身子看向她问:“太嫔常在慈宁宫,可知道太后是什么想法?”
弘历用食指摩挲着大拇指上翠到欲滴的翡翠扳指,人虽还是笑着,眼底却翻涌着波谲云诡的骇浪,孙宁馨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刻,他对弘瞻是起了杀心的!
孙宁馨猜不透他为什么要有意试探她,但相比此刻去迎奉弘历的恩宠,她从心底里更看重的是太后的庇佑之恩。
这份情,她不能不承!
沉思许久后,她缓缓道:“六阿哥还年幼,太后平日里也只说希望六阿哥能够成为一位像果郡王一样的闲散王爷。”
“十七叔?”弘历眉心猛地一跳,眼神复杂道,“太嫔可知道朕那位才华出众的十七叔最后是怎么死的吗?”
提起果郡王的死,孙宁馨有一瞬间的心惊,她当然知道果郡王是怎么死的,但那也是从前做孤魂野鬼时候的事了,这种事自然不敢让弘历晓得,只好装作茫然的摇了摇头。
这是皇家秘辛,弘历也没有再深提,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朕的皇祖父从前也曾属意过十七叔。”
随后,他神色莫测的看向孙宁馨,其中含义不言而喻,但孙宁馨却绝不可能放任他走上先皇的后路,尤其他要动的还是太后的亲子!
便想都未想就脱口道:“皇上不是先皇,太后也不是从前的太妃。”说罢,见弘历的眼神含着外显的迫人锋芒掠过时,她的心猛地一颤,不由生出一瞬间的退意,但还是强忍住,咬了咬牙道,“无论是皇上还是六阿哥,太后都会是太后,是普天之下女子最尊贵的女子。”
“但太后还是选了皇上!”孙宁馨的手指蜷了蜷,眉眼低垂了下来,哑声道,“太后是聪明人,她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六阿哥好,也对皇上好!”
弘历听后在旁蹙眉凝神道:“你倒是一心为着太后。”
孙宁馨神情凝重,心下先沉了一沉:“太后对妾有庇佑之恩,但妾一番话既为太后也为皇上!”
她一番话说得赤诚,弘历闻言,神色微微露出一些恍惚,仿佛在思味什么难言之事一般。
弘历是天子,一向很少在她面前露出这样不专注的神色,孙宁馨不禁感到诧异,旋即又想到当初他也是在太后的庇护下,才能在后宫中存活。
于是,轻轻咳嗽了一声,唤道:“皇上。”
弘历须臾才回过神来,低垂着眉眼,掩饰着刚刚的迟疑,挑眉问:“你觉得这件事朕该如何处理?”
“妾愚钝,但同样的选择若再摆在太后面前,妾认为太后依然会选最优解。”
弘历听后倏然收回目光,略有沉思,忽地展颜一笑,伸长胳膊将孙宁馨捞在怀里。
“那你觉得太后若知道太嫔如今是躺在朕的龙塌上,她会如何?”
相较于干热的气息和急促的吻,尺身相对下,她的身体反应生疏而干涩,昨夜贸然的进入本就给她带来无言而粗糙的疼痛,更何况,这场开始的并不美好的幸事,从一开始便非她所愿,
孙宁馨缓缓承受,面对弘历的提问,她垂眸不答。
她心里清楚,太后当日容不下孟静如和罗晴柔,自然也不会容下她。
即便这并不是她的错。
弘历心中的一根隐刺被拔除,让他全身骤然一松,怀揣着积蓄了许久的热情和期待,让他带有少年人一样的急迫和冲动。
“婉嫔。”他动情的低吟着
孙宁馨粉白的面颊在翻转中,漫上动人心魄的珊瑚之色,眼角却和下泪来。
第二日醒来,虽还不到卯时,身侧却早已冷透。
孙宁馨侧头一看,只见昨夜西窗下盛放着的一对红烛昨夜烧了一夜,如今天虽还未亮透,冰冷的铜器上却已积满了垂累的烛泪,红得触目。
弘历早朝上得早,孙宁馨略微有些失神,缓了缓,喊进卉儿帮她梳洗。
片刻后,李长也遣人送了长至及地的墨蓝色斗篷来,这种与拂晓一体的颜色,在这种天要亮未亮时穿上,跟着太监宫女走,任谁也不会留意。
小太监是受过吩咐的,不敢抬头看她,却将要传的话点到为止。
既是悄悄地来,便也应该悄悄地走,孙宁馨听得明白,虽说是弘历的意思,却也是她心中真实的想法。
出得养心殿,跟着一群宫人走了许久,才晓得宫里还有这样不引人注目的路,等转过一树开着西府海棠的墙角,发现虽避开了宫中大道,却还是回到了寿安宫。
卉儿裹紧了斗篷上前敲门,来得人却不是看守门房的小太监,而是战战兢兢的穗儿,见是她们回来了,高兴地几乎要落泪。
“娘娘可算回来了。”见孙宁馨一连两日都没有回来,她晓得不能声张,但也不敢着人大肆打听,只是去了趟慈宁宫听花宜说人早走了。
“好险娘娘回来了,再瞒下去就真要瞒不住了!”穗儿又哭又笑,却赶紧迎她们进殿,嘴上问,“娘娘这几日都去那儿了?”
卉儿扫了孙宁馨一眼,晓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只是讳莫如深的道:“灵犀公主病的有些突然,以防万一,太后便把到宫里的人都扣下了,只对外不声张。”
她这个理由找的很好,穗儿脸上立马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便没有再问。
卉儿既找了这个借口,孙宁馨也没有再过多解释,垂首往院中盛放着红鱼的景泰蓝大缸中歔了一眼,却发现不过走了两日,从前放进去的五尾红鱼,却有一条冒了白色的肚皮翻了上来。
鼓着的嘴虽还在拼命翕动,却吐不出几个水泡,看样子离死不远。
卉儿跟着探了一眼,见状,立即沉下脸问:“是谁守着缸的,竟养成了这个样子!”
穗儿慌忙上前,解释道:“娘娘恕罪,娘娘一连两日都没回来,奴婢不敢声张,一直都没敢叫人伺候来正堂侍候,奴婢拿捏不住鱼食……。”
“无妨。”
孙宁馨神色如常的用平日里戏耍用的网兜将鱼儿网了出来,看着垂死挣扎中的锦鱼扑腾了一下身子,带起的水珠附着在鲜红透亮的鱼鳞上,却再不似往日般有着夺目的娇艳。
她让卉儿拿一方素面手帕包了,就埋在院中的凤凰柏下,自己则独坐在正房的廊檐下,看着院中的两人翻土忙碌。
忽地,她脱口道:“我日后若是有事,也必定会先为你们找好去处。”
见穗儿被泥土扑了一裙,不明所以的瞧过来,孙宁馨莞尔一笑,却笑得卉儿心神皆是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