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衍京城南,几辆装载沉重货物的马车,在凤翎卫的簇拥下,缓缓驶入城门。
户部尚书侯明选早早候在衙门前,望着最后一辆马车停于院中。
“候大人,贡品我等已带回!请验收!”凤翎卫统领卢靖甩着披风下马。
候明远微笑着迎上前道:“卢统领这一趟辛苦了!”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却被卢靖婉拒:“皇后还等着我等前去复命,还是不多叼扰。不过…”她指了指被绑在马背上的庞威,“此人是皇后要的人,我等需带他走。”
候明远看了一眼耷拉在马背上,狼狈不堪的庞威道:“既如此,卢统领带走即可!只是还请户统领稍候片刻,我等前去验收一下。”
“侯尚书请便!”凤翎卫统领卢靖道。
候明远来到马车旁,吩咐手下仔细清点贡品。
手下接过清单仔细逐一核对起来:“苏绣屏风十二幅,和田美玉二十斤,滇南香料三十篓...”
他的手指突然顿住,目光落在一个精巧的檀木匣上,奇怪道:“这是何物?”
他又仔细看了看清单,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大人,这只檀木匣清单上并未记载!”
候明远上前打开匣子,一抹淡青色的绸缎映入眼帘。他指尖抚过绸缎,触感细腻顺滑,上面还绣着几枝清雅的墨竹,针法精妙,绝非寻常贡品可比。
“这软烟罗...”候明远眉头紧锁,“既不在清单之内,又是何人所赠?”
一旁的凤翎卫看到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明明她们在庞威镖局与他们交接的时候,没有这只匣子,现在为何又出现在贡品之中?
凤翎卫统领卢靖将庞威从马上拽下,“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庞威也是一脸委屈:“大人,我们交接时,你们全程都在旁。而且自从移交给你们之后,我们镖局就再也没有靠近贡品半步,一直都是由凤翎卫看守,这个庞某真不知情。”
候明远道:“既不知情,明日就交由皇上定夺吧!”
次日天将破晓,早朝的钟声回荡在空旷的宫廷之中。文武百官鱼贯踏入庄严的太和殿。
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音高喊“皇上驾到”,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例行礼制完毕之后,皇帝直接进入正题,“昨日滞留在西岭镇庞威镖局翀昭国上贡的贡品,终于到了礼部。礼部尚书,你给大家说说,这批贡品是否有什么问题?”
礼部尚书从队伍中站出道:“回陛下,据翀昭王带来的消息,这批贡品原是由翀昭使臣进献给我们莫煌朝,却在乌鸣山遭遇劫匪,贡品也被劫匪劫去半数。”
“翀昭使者成员也损失惨重,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将剩余贡品托付给庞威镖局运送,导致贡品滞留西岭镇多日。期间,贡品洛霞锦在庞威镖局失窃,我等怀疑庞威镖局私吞贡品,遂将此人也带来了衍京城。”
“他人在何处?”皇帝问道。
候明远答道:“回陛下,此人原本是要被皇后娘娘带走的,但因为牵扯到另一件事,臣不敢擅作主张,遂让此人等候在殿外。”
“哦?皇后娘娘要此人?那他牵扯到的另外一件事又是什么?”皇帝问道。
“回陛下,昨日我们在清点核对贡品时,发现多了一只匣子。”侯明远说着拿出檀木匣呈献给皇帝。
皇帝打开檀木匣,抖开如云烟般的稠缎,刹那间,整个朝堂被一层如梦似幻的光辉所笼罩。
原本肃穆的大殿,此刻宛如被浩瀚宇宙所吞没。
点点光芒自软烟罗中逸散而出,逐渐汇聚成一片璀璨的星河,在众人头顶缓缓流淌。
星辰闪烁,或明或暗,犹如无数双神秘的眼睛,俯瞰着朝堂上的一切。
大臣们先是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紧接着纷纷跪地,口中高呼:“陛下圣明,此乃祥瑞之兆啊!”
声音此起彼伏,在大殿内久久回荡。有的大臣甚至激动得热泪盈眶,仿佛看到了国家繁荣昌盛的美好未来。
皇帝端坐在龙椅之上,享受着众人的朝拜和赞颂。他的目光在群臣身上一一扫过,心中满是成就感。
在这“夜浮星河”的异象之下,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彰显,仿佛自己已经不再是人间的帝王,而是那主宰星辰的神明。
“侯爱卿,你确定这东西不是翀昭送来的贡品?”皇帝问道。
侯明远道:“陛下,臣对照过日翀昭王送来的贡品清单,这软烟罗确实不是贡品。”
“但它确实与贡品一起出现在了朕的面前!雕虫小技,也敢在朕面前班门弄斧!”皇帝陡然变脸,重重拍了一下龙椅。
百官顿时紧张万分。
皇帝虽然享受软烟罗带给自己的情绪价值,但他毕竟名叫阿史那·鹰扬,曾经那个从草原杀进大褚皇宫,建立莫煌朝的叱咤风云的人物,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
“将庞威给朕带上来!”
皇帝话音刚落,就有人架着庞威拖进大殿。
庞威被重重掼在地板上,玄色锦袍沾满泥污,凌乱的发丝间渗出的血珠顺着下颌滴在阶前。
他仰头望着龙椅上的帝王,脸上露出一抹惊恐:“草民庞威叩见陛下!”
皇帝冷冷看着下方跪着的庞威说道:“翀昭使臣将运送贡品的重任托付于你,你本该即刻将贡品运送至衍京,却故意让贡品滞留西岭月余,该当何罪!”
庞威混身一哆嗦,说道:“陛下请明察,那是因为西岭至衍京必经之路秦襄州出现大规模山崩,迫不得已才致使贡品滞留西岭。还望陛下开恩!”
皇旁冷若刀霜的眼神扫向庞威,道:“秦襄州出现山崩?我看你分明是在找借口私吞贡品!那洛霞锦又是怎么回事?”
庞威额头冷汗直冒,“回陛下,洛霞锦并非草民私吞,而是…而是被人盗走。”
“啍!好一个被人盗走!那你准备这个是想御前谋害朕吗?”皇帝说着就将装有软烟罗的檀木匣砸向下方跪着的庞威。
庞威匍匐在地,吓得头也不敢抬。
下方百官看气氛不对,也纷纷跪倒匍匐,大气都不敢出。
有头脑清醒的官员,对皇帝的心思能猜测出个八九分。
阿史那·鹰扬虽建立莫煌朝统治大褚二十年,却并未真正赢得大褚人民的民心。
他知道上至朝堂褚族官员,下至褚人百姓,都对他这个嗜骨食肉的恶魔恨得咬牙切齿,背地里喊他“窃国贼。”
如今出现这样的“祥瑞之兆”,心中虽欣喜万分,却也同样将信将疑。
在他看来,软烟罗的“祥瑞”倒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提醒着他草原铁骑终究无法征服这方土地的人心。
“来人!将庞威给朕拖下去杖毙!”皇帝气急败坏的说道。
殿内侍卫一拥而上,将瘫软在地的庞威架起。
“陛下饶命!草民冤枉啊!”庞威的哭嚎在空旷的大殿回荡。
这时,百官中的一人站出道:“陛下请息怒!这是昨日才收到秦襄州上报的消息,请陛下过目!”那官员拿出一本奏折呈上给皇帝。
皇帝看了一眼那说话的官员,正是户部济振司济振使常霖。他打开奏折扫了一眼内容,惊讶问道:“秦襄州真的出现了山崩?”
常霖恭敬答道:“回陛下,秦襄州的确因连续的阴雨天气,致其丛鹿山山体崩塌,因为道路不通,才让这个消息直到昨日才送到衍京。”
皇帝神色稍有缓和,扬了扬手,示意架着庞威的侍卫暂停刑罚。只是随即又疑惑道:“既然道路不通,凤翎卫又是如何到的西领镇?”
侯明远这时出列道:“回陛下,凤翎卫是在甘泉州奉皇后娘娘懿旨,走的另外一条线路去的西岭镇!”
皇帝此时皱起了眉头,脸上闪过阵阵不悦,心中暗道:凤翎卫不是应该在皇宫保护皇后吗?为何又出现在甘泉州?还真是拔出萝卜带出了泥!这皇后还真是不安分!
只是后宫之事,他并不想在朝前议论。
皇帝脸色阴沉道:“纵使贡品被滞留情有可原,但洛霞锦却不知所宗,与这软烟罗被私自夹带,庞威你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将庞威带下去打二十大板!”
庞威一听,顿时松了口气。无论如何性命是算保住了。
侍卫听到命令,架着庞威离去。很快,甬道传来庞威的阵阵惨叫。
处罚完庞威,皇帝对候明远道:“洛霞锦就交由候爱卿追查,务必要把洛霞锦给朕找回来!朕倒想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觊觎皇家之物!”
候明远立刻恭身道:“臣领命!臣定当不遗余力追查洛霞锦下落!只是此刻,三皇子正在西岭镇,如果臣能联手三皇子,追查起来想必也事半功倍一些。”
“老三不是在晋南振灾吗?何时去了西岭镇?”刚缓和下来的皇帝,脸色又阴沉得能滴出水,今日给他的惊喜倒是一个接一个。
候明远道:“具体情况臣也不知,只是听凤翎卫说起过三皇子在西岭镇…”稍顿片刻,侯明远一拍脑门,“臣想起来了,三皇子去西岭镇,好像就是为这软烟罗的织造技法!”
此话一出口,百官众人皆面色难明。个个如人精的他们,岂会不知拥有“软烟罗”的织造技艺,堪比拥有货币铸造司?他们之中,又谁人不想?
只是将此付之行动的,三皇子却是第一人。
看着底下官员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一言不发,皇帝冷哼一声。这就是自己二十年来,一手提拔培养出的臣子!还真以为自己眼瞎心盲,一叶障目,什么都不知道么?
“各位都说说,各自手里都屯了多少软烟罗?”
殿内鸦雀无声,老臣王首辅颤巍巍出列,雪白胡须随着躬身的动作轻晃:“陛下明察,臣府中仅存两匹,原是为孙女出阁备的嫁衣...”
话音未落,武将出身的西北将军蒙洛图粗声打断:“哼!王家库房占地十亩,当真只藏两匹?”
群臣瞬间炸开了锅,有人指天发誓绝无私藏,有人阴阳怪气暗讽同僚。
御史台张大人突然高声道:“三皇子私访西岭镇,是否已得完整技法?若任其掌握此等绝技,日后朝堂...”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皇帝猛然拍案,青玉镇纸应声而裂。
“够了!”皇帝猛地起身,龙袍下摆扫落案上奏折,“朕的皇子钻研技艺,你们却在这勾心斗角!”他目光如刀扫过众人,“半月内,将所有软烟罗呈交内务府,敢有隐瞒者,抄家灭族!”
稍作停顿后,他继续说道:“将制造软烟罗的织锦坊纳入皇商!任何人不得再觊觎软烟罗的织造技艺!违令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