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轮，10层。

“让开让开！”

“挤什么挤，挤不下了！”

“不能呼吸了……”

“有人摔倒了！别往前了……”

罗漾从广播室回到10层，入目的便是无数人头在涌动。

咒骂声、哀嚎声不断，听得人心里发慌。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罗漾想不明白。

按照她的想法，进入副本内的玩家总共就一百人，听到她的广播后，即使所有人都上来，也不会造成这样人山人海的情况。

身侧挤来一个身着游轮工作人员制服的男人，一把推开怔愣的罗漾，“滚开！”

罗漾被推到角落。

她震惊地看着那个挤她的npc没入人群之中……

所以说，她的广播不仅让玩家们知道游轮将要撞礁沉没，连副本内的npc也知道了？

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出现在10层……这些npc竟然还和玩家抢救生艇的资源！

这怎么可以！

“啊！”

一声尖叫，罗漾猛地回神，前方有人因为推搡，摔倒在地，“有人摔倒了！我摔倒了！不要踩我！”

那人反应很快，立刻高声大叫。

可是，没有用。

罗漾眼睁睁看着那人身后的人毫不顾忌地往前压。

“啊啊啊啊……不要……不……”惨叫声变得微弱，然后消失。

罗漾在浑身发抖。

她运气很好，距离那个摔倒的人有段距离，没有被牵连进去，可也运气很不好，听到了一个人消失的全过程。

更可怕的是，类似的情况在10层各处都在发生。

罗漾以前在理想国的图书馆中看到过“地狱”一词，彼时，她不理解那是什么意思，而现在，她仿佛看到了地狱。

“啊！”

又一声短促的尖叫，就在罗漾身后。

罗漾立刻回头，她只看到飘扬的长发在人与人的缝隙中坠下，然后，只余下在争吵声中毫不显眼的哀嚎。

一个身高体壮、穿着警卫服的男人碾压着微弱的呼吸，挤到罗漾身旁，要继续往前挤。

罗漾忍无可忍地抓住那人，“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警卫男一脸不耐烦，“放开老子！”

他想甩开罗漾，可周围的人是在太多了，前后左右都有阻力，他竟一时无法动弹。

罗漾死死扣住警卫男的手，她知道，这是游戏npc，只是一道程序，几串代码，和npc计较这些显得很没道理，但是……

“你不是工作人员吗？难道不应该优先让乘客避难吗！还有，这些，那些……”她指向周围的“人”，“你们怎么可以只顾着自己逃命，都不管其他人！”

如果是理想国国民，遇到这种事，大家一定会友爱谦让、有序地安排最适合乘坐救生艇的人。

如果是理想国国民，一定不会置身边的人于不顾，如果有人摔倒，一定会所有人都停下来，直到扶起那个摔倒的人。

罗漾第一次觉得《末日》这款游戏不好。

它怎么可以将其中的npc设定得如此冷漠、自私，就算他们不愿意为玩家让出救生艇，但至少应该……

“呵。”

罗漾看到警卫男嘴角一抹冷笑，不可置信。

“凭什么？”警卫男居高临下地看着罗漾，“你是人，我不是人吗？凭什么我要为了让你们活，让出我的生存机会？”

罗漾下意识道：“不对，你们怎么是人，你们明明是……”

“npc”还没说出口，她就被警卫男的眼中的嘲讽震慑到。

警卫男冷笑一声，用力甩开罗漾。

罗漾一时站立不稳，身后又有人不断往前挤，不慎摔倒在地。

警卫男的鞋子远去，消失在一双又一双脚中。

罗漾心里委屈，她又没说错，他们就是npc啊，抢玩家的生存机会本来就很过分啊。

头顶一道阴影出现，罗漾下意识抬头——

鞋底的花纹在她头顶放大。

**

游轮，1层甲板，船尾。

谈诃找到了底舱入口。

往里看，能看到内部海水翻腾，浪花翻上来，拍湿了谈诃的裤脚。

谈诃盯着底舱入口——

“我说了，海水已经进入底舱，很快会漫上甲板。”

谈诃惊讶回头，发现刚刚那个黑衣女员工竟跟在身后。

她什么时候跟来的？

她怎么不知道？

谈诃谨慎地打量黑衣女员工，她现在就站在沈奇和那具只剩一半的尸体旁，神色淡定。

谈诃一路跑来，即便有【？？天赋】加成速度和敏捷度，此时气息也是乱的，可这人跟着自己，脸不红气不喘，还没被自己发现……

这个npc的实力在自己之上。

谈诃姿势戒备：“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黑衣女员工：“明知道底下危险，总不能看着你来送死。”

谈诃：“有这么好心？”

黑衣女员工深深看了她一眼，嘴角翘起一个几乎看不到的弧度，“看来你也不相信人。”

谈诃：“？”

黑衣女员工：“游轮马上要沉了，跟我去顶层吧，或许能等到救援。”

谈诃：“……如果我说不呢？”

黑衣女员工：“那你想怎么做？”

浪声涛涛，海水不停地拍打上甲板，经过海水冲刷，此时的甲板光鲜明亮。

谈诃想起在9层看到的景象。

海平面就像一条分界线，分界线上，是蓝天白云、崭新漂亮的游轮、热闹欢快的游客，而分界线下，则是死寂、破败的残骸。

一如她最开始看到的游轮。

任务开始的时候，这艘游轮破旧得仿佛海底遗迹，但在游轮被吸入虫洞后，一阵天旋地转，游轮变得崭新，也多出许多游客。

谈诃一直以为，进入虫洞才是副本的开始。

可如果不是呢？

谈诃清晰记得，任务提示开始，可不是他们被吸入虫洞之后，而是在一百人悉数登上游轮的那一刻。

谈诃心中有了想法。

她用余光快速瞥了一眼海面。

之前看到的巨大鱼影已经快要贴到游轮边缘。

赌一把吧。

大不了回复活点。

不涉及生命威胁后，谈诃做决定更快了。

她一脚踩在前往底舱的楼梯上，对黑衣女员工说道：“我想去水下看看。”

说完，她快步步入底舱。

同时，天空中飘荡的鱼形云层终于来到游轮正上方，砰地一声，云层压下。

游轮最上方的瞭望塔瞬间被压扁，木板、铁皮像下雨一样落下。

底舱的海水猛地往上一涨，瞬间吞噬了刚踏入底舱的谈诃，以及追着谈诃过来的黑衣女员工。

又是水。

她最近是不是跟水犯冲。

冲面而来的浪潮阻隔了空气，像一个巨力的巴掌拍在谈诃脸上。

和上个副本不同，这次的海水可没那么温和，还能让谈诃自如呼吸，她猛呛了一口后，赶紧屏住呼吸。

海浪扑腾得厉害，谈诃几乎无法在其中保持平衡。

与她不同，同样被海浪卷入的黑衣女员工却站得很稳，仿佛与海水融成一体。

她稳稳立在水中，静静地望着谈诃。

谈诃根本没有余力去关注黑衣女员工的情况。

她此时正被海水甩过来甩过去，好像被丢进滚筒洗衣机，晕得厉害，胸腔中的氧气也越来越少。

原来不是进入水中就能回到那艘破旧的游轮，谈诃一时有些怀疑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或许她应该和其他人一样，去10层看看能不能抢到一个救生艇名额。

可有什么办法呢。

她只想做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

那由此带来的结果，她也愿意自己受着。

“上、下、颠、倒。”

一个字伴随着一个水泡，盐味的海水刮喇着喉咙进入胸腔。

谈诃第一次试着在水里说话，在海浪翻腾中，她甚至听不到自己说出来的话，不确定那些文字有没有从她喉咙中吐出。

但当最后一个水泡从谈诃口中吐出来，慢慢往上升——

它停在半空。

然后，慢慢往谈诃身下坠去。

眼前的一切仿佛被按了倒带键，原本该往上升的水泡下沉，原本飘在水面上的浮板下沉，底舱入口处的那缕光坠落，落在海底深处。

“当～”

醒神的钟声在耳边敲响，然后从谈诃的耳边一路向下，最后落在光晕中。

谈诃强撑着最后的力气，向海底的那束光处游去。

光外头有重物堆叠，她拼尽全力往前一推——

“哈——哈——哈——”

扑面而来的空气，一点都不新鲜，反而一股子潮湿、霉烂的味道。

谈诃边嫌弃边贪婪地呼吸着。

人活久了真是什么都能体验到，谁能想到，有一天，她还能在游戏里体验到差点被淹死的感觉呢？

游戏而已，就算是全息的，也不用这么逼真吧。

谈诃大口大口呼吸，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才有空观察周围。

这一看，就被吓了一跳。

骸骨，放眼望去，满目的骸骨。

破败不堪的甲板上，铺满了密密麻麻的人骨头，一部分上头长了一层绿色的苔藓，一部分上头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谈诃收回眼——

好家伙，她的手还搭在一个人的头骨之上，头骨上有两个空洞洞的眼眶，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

谈诃惊得将手收回胸口。

然后，她就发现，她现在整个人都嵌在人骨堆里。

谈诃：……

她赶紧从白骨堆里起来，就算知道这是游戏场景，这画面还是多少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她猜到自己会回到破旧的游轮，可没想到这上面会忽然多了这么多骸骨。

这些骨头基本都还保持着人的形状，只被压在下面的那些有些裂痕。

谈诃扒拉的手顿了顿，动作小心了些。

她其实是个无神论者，人死都死了，还能知道自己的骨头最后怎么样了，更何况，这还只是游戏场景。

但……可能是她的手有自己的想法吧。

轻轻推开身侧的人骨，忽然，眼角余光处，出现一本崭新的牛皮笔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