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迹干透，姜羡鱼将信收起。

正好绿染办完事回来，看清她的动作，好奇道：“郡主是在写信？”

江羡鱼点头，照实说道：“粮草一事牵连众多，仅凭我们自己恐怕难以查清真相，依照镇西王雄踞西北的野心，我只需要提醒他，有人在觊觎这批粮草，想来他一定不会坐以待毙。”

“郡主为何不直接向镇西王道明实情，毕竟他是您未来的夫婿。”绿染不解。

姜羡鱼没有吭声，因为，她也不确定围杀一事中镇西王是否也有份，毕竟，匹夫无罪。她心中暗恨，还是自己太过弱小，不然，又何必借助他人力量。

她抬头看着绿染，神色郑重，“明日你找人去驿站送信，切记，不得透露你我身份，你可能做到？”锦麟卫把守着王府，主要是盯着她们父女二人，丫鬟婢女之流不若那么严苛。

绿染从她手中接过信，正色道，“奴婢一定会想办法将信送出去的。”

绿染退下后，姜羡鱼坐在窗前，啪嗒啪嗒拨弄起了算盘。她的嫁妆悉数都换成了粮草，身边可以动用的银钱已是不多。

好在往日里她有将闲钱存入钱庄放利的习惯，日积月累之下倒也还算可观。

姜羡鱼慢慢停下手中动作，这笔钱已经足够她再购入一批粮食了。

想到前世成亲之路上遇见的那些穷凶极恶的流民，明明往日里也是手无寸铁的温良百姓，稍加训练，便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进，可逐鹿天下，退，亦可安身立命。

姜羡鱼内心震动，胸中有一个计划渐渐成型。

次日一早，姜羡鱼便乔装打扮和绿染一道出门，出了内城两人就分道扬镳，绿染按照吩咐去找驿站寄信，顺便去钱庄兑取银两购买粮食，她则是又到车马行租赁了一匹快马出城而去。

今日她是有备而来，胸前装着从厨下拿来的椒粉，马后挂着一柄大刀，上面还有未干涸的血迹，头上戴着斗笠，远远看去不辨男女，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这些都是她从车马行“租”来的装备。

索性一路顺畅，沿途没有遇到阻碍，顺利抵达西山大营。

到了西山大营，她拿出一枚铜钱递给守卫，“我要见你们沈统领，他看见这个自然就会知晓。”

值岗的小卒不应当理会无关之人，但瞧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打鼓，害怕当真耽误了上峰要事将来给他小鞋穿，于是一狠心接下铜钱就前去通传。

等了片刻，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姜羡鱼抬头，就看见沈由跟在小卒身后，她微微一笑，赞赏道：“我就知道沈统领洞察力过人，定能明白我的意思。”不愧是在书房中一举就能发现她的人。

沈由拿出那枚铜钱，好奇问道：“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姜羡鱼摸了摸鼻子，“这不过是一个借口，沈统领无需在意。”

“若是卑职会错了意，郡主岂不是白跑一趟。”沈由收回铜钱，背着手，道：“这里不是郡主应该来的地方，锦麟卫还在王府跟前盯着，这里人多眼杂，说不定何时就会传入他们耳中。”

姜羡鱼跟着他再次进入他的办公房，“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江羡鱼在桌前坐下，“我今日前来，是想让你帮忙送一封信。”她从怀中拿出信放在桌上，推到沈由面前。

沈由拿起一看，微微挑眉，“郡主认识镇西王身边的范将军？”

姜羡鱼摇头，认识，但不是现在。

忽然，她心中一动，听他的意思，似乎也知道这人，她不禁问到：“你是如何知道范将军的？”按理说这两人八竿子都打不着。

“卑职奉命护送郡主，对镇西王和他身边的将领自是有所了解。”沈由一脸理所当然，“倒是郡主，总是出乎我的意料”。

沈由一哂，想到她胆大妄为躲在书房中偷听，看来身上的秘密不少。

“哦？那依沈统领所见，镇西王与范将军关系如何？”

江羡鱼忍不住试探。

“刎颈之交。”

“何以见得？”

沈由淡淡补充：“镇西王和范将军从小交好，十五岁上战场搏命，屡次出生入死，两人并肩作战几乎形影不离，可以互相以性命为依托，只怕不是手足而胜过手足了。”

姜羡鱼若有所思，看来截杀她的人应当不是镇西王，虽然前世直到她闭眼，也没看见范止轻倒下，但那种情形下范止轻身中数十箭，很难留下命来。

得到了一个对她有利的消息，姜羡鱼微微松了口气。从她醒来，看谁都像是要索她命的人，心中时刻紧绷，着实煎熬。

看她表情，沈由倒真信了她并不认识范止轻。

“郡主有话，何不直接和镇西王联络，何须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沈由不紧不慢说道。

姜羡鱼服了，不得不佩服他的敏锐，三言两语就猜出她的意图。

她避重就轻，“我自有我的道理，沈统领只说愿不愿意帮这个忙就是了。”

沈由差点被她的无赖行径给气笑，定定看着她的眼睛，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唤来亲兵，将信交到他手上，“快马加鞭，送去凉州。”

“是，”亲卫应声，行礼后小跑着出门，出了门后立即打马飞奔，向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多谢沈统领，”目的达成，姜羡鱼对他的态度也更和缓起来，笑意盈盈道：“日后还须仰仗沈统领。”

“使命所在，不敢言谢。”

姜羡鱼眯了眯眼，趁机问道：“听闻明日粮草即将送达扬州，本郡主于算术一道还略有小成，若是沈统领清点粮草定然需要人手，可随时开口。”

知道她这是还没打消心头疑虑，沈由悠悠开口：“郡主想要了解粮草之事，只管明言即可，沈某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太好了，多谢神统领。”再次道谢，姜羡鱼多了几分受宠若惊，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松口。

商定好明日碰面时间，姜羡鱼马不停蹄地往城中赶回。

绿染早已在城门处等候多时，身边架着一口大锅，浓浓米香从中阵阵传出，一大串衣衫褴褛的流民拿着碗罐排队等待。

绿染抬头，恰好看见姜羡鱼从马上下来，赶紧将手中搅弄着的勺子扔到一边，迎上前来，“郡主，奴婢都按照你的吩咐安排好了。”

姜羡鱼走到大锅前，看了眼里面的米粥，点头道，“绿染，辛苦你了，你做的很好。”

“城中米铺一人限购一升，还限量供应，太多人有钱也买不到米粮，奴婢找了些家中揭不开锅的妇孺孩童，轮流去各大粮铺排队，一人抽一两米作为报酬，有很多人抢着做，很快就筹集了这些粮食。”

姜羡鱼拿起锅边的勺子，用力搅动，盛起一勺粥放到碗里，看了看，满意点头。

绿染见了，不住感叹：“郡主真是心善，旁人家的粥清可见底，顶多也就只能混个水饱，只有我们这才是实打实的米粥，有了这一碗米粥，又可以活人不少。”还好她提前遇到了郡主，不然还不知过着怎样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姜羡鱼看着排长队的流民，其中不乏昨日欲拦车抢劫的眼熟之人，那些人和她甫一对视，便低下头匆匆移开视线。

绿染也看见了那人，气愤道：“要不要把这些人赶出去？”

她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我的米，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吃的。”

姜羡鱼转身，看着眼前的流民，扬声道：“昨日我曾许诺，若是诸位放我一马，我便在此施粥以作回报，今日我便来兑现诺言。”人群中突然一阵嘈杂，显是有不少人认出了她。姜羡鱼顿了顿，继续道：“当然，我的粥也不是白吃的，今日但凡有人在我这里领粥，往后，我不希望在别处的施粥点再看见他，接下这碗粥，便是认了我的规矩，若是有人不守规矩……”

说完，姜羡鱼冷哼，转身看向身后。

那里，几个营兵身穿甲胄，手执佩刀，面无表情地站着。

为防范昨日之日重演，姜羡鱼特意向沈由借来四人护送她回城，刚好在此处派上用场。

看清几人装扮，人群一片哗然，刚刚还扎堆挤着向前的队伍瞬间向后退去。

空气为之一清。

虽然他们当中有人敢私下行抢劫之事，却不敢招惹官府的人。毕竟扬州富庶，达官贵人间或施粥，勉强也能度日，若是被驱逐，还不知要去往何处。

以姜羡鱼为中心，一射之地空无一人。

“阿娘，我饿，我要粥粥……唔唔……”

人群中，稚儿馋得哇哇大哭。

身边的女子忽地捂住了孩子的嘴，她抬起头来，满脸惊惶。

伏青将眼神紧紧粘在锅中，喉结上下滑动，止不住地吞咽。自从背井离乡之后，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见过这么浓稠的米粥了。

他抬手按在胸前，那里，是他昨日抢来的金簪。

顶着营兵冷肃的视线，他竭力保持镇定才没有拔腿逃走，毅然走出人群，霎时间，四周的目光向他投来，看见是他，又匆匆移开视线，眼神躲闪。

伏青脚步顿了一下，狠狠一瞪，眼中透露着凶狠。

绿染也认出了这人，“砰”地重重将勺子扔下，气鼓鼓就要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