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萧峣静静地听他说完,并未即刻回应,只是用深邃的目光凝视着程莳,仿佛要通过眼神洞察他的内心世界。
程莳被他这般注视着,心中愈发忐忑。他原以为萧峣或许想起别的事,准备就此作罢,赶紧转身准备继续收拾,如果一直被萧峣这么看着,他怕自己憋不住要说些什么。
谁曾想,程莳正欲转身时,却听萧峣悠然开口说道:“小莳,你最近怎么了?”
程莳立刻意识到自己无法逃避这个问题,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犹豫了片刻后,低声回应道:“侯爷,我没有......”
萧峣双眉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审视和严肃,他微微侧头,继续以那种深入人心的目光盯着程莳。他的表情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信息:你最好能坦诚相告,否则,我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面对这样的压力和萧峣锐利的目光,程莳终于低下头,声音愈发微弱:“侯爷,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然而,萧峣并未就此罢休,程莳在他身边侍候已经好几年了,他太了解这个简单纯粹的小伙伴了,他一定有事情瞒着自己。“好,既然如此,那回去后我就跟舅父说,让你回去做期门郎。”萧峣声音虽不大,语气却冷硬坚定。
这句话如同铁锤般重重击打在程莳的心上,他明白自己已经无法回避这个问题。程莳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愕与不解,他不敢相信萧峣会说出这样的话。“侯爷,我没做错事——”
萧峣深深地看着他,然后缓缓说道:“可是你现在开始学会瞒着我了!?”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失望和无奈,仿佛是对一个曾经非常信赖的人的背叛感到痛心。
程莳在萧峣锐利的目光下几乎无法抵挡,他吞吞吐吐地说道:“侯爷,您的墨玉弓......它......在哪里?”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彷佛连自己都无法确定。
“在......”萧峣不由莞尔一笑,原来是发现了这件事啊!“你问这个做什么?我准备送给别人了。”
程莳没想到萧峣会如此爽快地承认,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要送给......送给......”他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萧峣打断了他的话,“我要送给兰翎,就是太医院的兰御医。”
“为何?”程莳不解地问道。
“因为我中意他。”萧峣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想让他知道我的心意。”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仿佛实在宣告一个重要的决定。
“可是......可是......”程莳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急得可是了半晌,也没可是出个所以然来。
萧峣深吸一口气,知道他想说什么,平静地接道:“别可是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回去后我会自己跟舅父说的。”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充满了决心和勇气。
程莳被萧峣的坚决所震慑,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萧峣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杀伐果断,处事沉稳,他决定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
萧峣沉默了片刻后,又怅怅地说道:“令羽他面皮薄,而且还未曾接受我的心意,你不可告诉旁人。”
程莳听到这里心中一阵激动,忍不住想要反驳:我们侯爷这么好的人选,他为何还不愿意?敢情我们侯爷还是一厢情愿呢!这可怎么是好?我要不要跟大将军汇报啊?!
临近长安城的近郊,程莳骑马来到萧峣乘坐的马车旁,恭敬地禀报道:“侯爷,陛下口谕,宣您即刻进宫觐见。”
萧峣听闻此言,侧首看向兰翎,兰翎也正看向他。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你......”萧峣和兰翎几乎同时开口,却又同时停顿了下来。
萧峣微微挑起右侧的眉毛,“你先说。”
“你进宫去吧,我直接回太医院复命。”兰翎的声音虽然一如往日般平稳沉静,但心中却涌动着复杂的情感。
萧峣凝视着兰翎的眼睛,仿佛想要看透他的内心深处。他想说的话太多太多,一时半刻间却又无从说起。最终,他只是伸手紧紧握了握兰翎的手,轻声说道:“那我先进宫去了,晚上我去找你。”
就在萧峣准备松开兰翎的手时,兰翎却反手三指扣上了他手腕的脉搏。片刻后,他才出声说道:“你内伤还未痊愈,骑马切勿疾行。”
“好的,知道了,”萧峣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兰翎的眼睛,“我可以......可以......”
战场上九死一生的经历让他迫切想要对兰翎剖白自己的内心,但是自金城那晚他拥抱了兰翎后,萧峣几次想找机会坦白自己的心思,都被兰翎故意避开了,让萧峣不得不暂时选择了退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兰翎每天出现在自己身边,却又疏离得像陌生人一般。
看着近在眼前的兰翎,萧峣很想再抱一抱他,至少能让他感受到对方那一瞬间微微紊乱的心跳,稍微证明一下自己在他心中并不是完全没有分量的。
兰翎被萧峣炽热滚烫的眼神灼得脸颊发烫,他扭头试图挣脱这份令人难以招架的热烈,然而,身体刚要动作,便被萧峣一把稳稳地揽进了怀里。
“侯爷,你......”
还没等兰翎的话说完,萧峣已经松开了他。“我走了。”
目送着萧峣矫健的身影翻身上马,那挺拔健硕的身姿逐渐与地平线相融,直至最后一点影子消失在目力所不能及的远方,兰翎才缓缓放下手中的竹帘,轻叹一声。
他深知,自己身上仿佛有一根细线,这细线虽看不见、摸不着,却坚韧如丝,紧紧连接着茫茫草原上的某一处。这细线是情感的纽带,是七情六欲的牵绊,它虽然无形,却强大到足以牵动他的心弦,让他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洒脱与放下。
人生在世,谁又能真正摆脱情感的支配呢?无论是喜怒哀乐、爱恨情仇,还是对于这片草原的深深眷恋与无尽牵挂,都如同这张无形的网,将人的心灵紧紧包裹其中。兰翎明白,自己可能永远都无法做到毫无顾忌地放任情感流淌。
绥武帝在未央宫高门殿接见萧峣,殿内气氛庄重而和谐,君贤臣恭的场景尽在不言中。
两人坐定之后,绥武帝关心地询问了萧峣的伤势恢复情况。萧峣恭敬地回答,太医院的兰御医已经进行了诊断,他的外伤已经无大碍,但内伤尚需一些时间来恢复。
未几,武帝转头看向内侍官,问道:“太医院令丞可到了?”
内侍官恭敬地回答:“回禀陛下,李令丞已在偏殿值房等候多时了。”
“宣。”
内侍官立刻转身走到门口,高声道:“宣太医院令丞觐见——”
绥武帝对萧峣说:“一会儿让李令丞帮你看看伤势如何了。”
按制,太医院的令丞只负责诊御脉,不得给其他人诊治。萧峣自然知道这条规矩,虽然非常感激绥武帝的关心,但他还是赶紧回道:“微臣不敢,而且微臣已无大碍了。”
绥武帝打断了他的话,“朕知道,但多一个人看看,朕更放心些。况且李令丞医术甚高,或许有更快的诊疗方法。”
萧峣深感君恩浩荡,但他仍然跪下,恳请皇上收回旨意:“还请皇上收回旨意,微臣万死不敢行此谕矩之事。”
武帝微微蹙眉看着他,“小小年纪,怎的也学得如此迂腐?有些礼制太过陈旧,早已不合时宜,朕定要改一下的。”
见武帝微怒的样子,且李令丞恰在此时进到殿中,萧峣便不再言语。
武帝对太医院令丞说道,“李卿,你给萧将军看看,伤势好得如何了?”随后又为两人赐座。
李泽楷听闻后,脸上虽显露出微微的诧异,但毕竟阅历丰富,那一丝诧异随即便隐去不见,只温和地对萧峣说道:“请萧侯爷抬一下左手。”
李泽楷为萧峣诊完脉,又让他活动了一下右肩,才面向武帝回禀道:“回陛下,侯爷右肩的外伤幸未伤及筋骨,且处置得当,已基本痊愈;但是肺腑的内伤,还需时日静养,微臣回去后先看看兰御医开的方子,再看要不要增减药材。太医院会尽全力,让萧侯爷早日痊愈的。”
武帝听后满意地点点头说:“如此甚好。”
一出皇宫大门,萧峣便直奔等候在宫门口的马车,“程莳,回平南侯府。”
程莳闻言,立刻扬起马鞭,驱赶着马车缓缓前行。车厢内,萧峣静静地坐着,目光投向车窗外繁华喧闹的京城景象,心中涌动着即将面对的期待与紧张。
马车抵达平南侯府门前,萧峣迅速跳下马车,步伐坚定地踏入侯府的门槛。他回头对程莳吩咐道:“程莳,去把我的马牵出来,一会儿我要出去。”
程莳点点头,心中虽疑惑萧峣这突如其来的出行需求,但他还是立刻将马车交给了侯府的门房,自己急匆匆地朝着侯府后院的马棚奔去。片刻之后,当他牵着两匹马返回府门时,发现萧峣已经等候在门口,神情肃然。
“你不用跟着我,我自己去。”萧峣瞥了一眼程莳手中的马匹,淡淡地说道。话音刚落,他便跃上马背,马鞭一挥,那匹高头大马便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
两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对视着。兰翎的目光落在萧峣手中紧握的墨玉弯弓上,那是一种深深的、无法言喻的情感。尽管这不是兰翎第一次见到这把弯弓,但此刻它在他眼中显得尤为独特。他看着那弯弓在萧峣的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般微微颤动。
萧峣凝视着兰翎,然后缓缓地开了口:“令羽,你可以接受我的心意吗?”他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期待。
兰翎愣住了,他看着萧峣的眼睛,试图从那里寻找一些线索。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回应这个请求,他的心跳得如此剧烈,以至于他的嘴唇微微开启,却无法找到合适的话语来回应。
就在这时,萧峣的动作打破了沉默。他突然单手抄向兰翎的后颈,将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呜咽声,然后闭上眼睛,颤抖着将自己的嘴唇烙在兰翎温热的侧颊上。
兰翎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他感受到了萧峣的呼吸和体温,以及那份强烈的情感。他虽然早就有些惴惴不安的揣测,但事先没预想到这一幕,萧峣灼热的呼吸顺着他的领口钻了进去,他的头皮轰的一声炸了起来。
兰翎在那一刹那,本能地想要推开萧峣,他的身体条件反射般地想要逃离这个突如其来的接触。然而,萧峣却在此刻突然后退半尺,他的动作和表情都充满了戏剧性的转折。
“若我无意间冒犯了你,要打要骂,你尽管施以颜色。”萧峣声音低沉,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灰败的惨淡,仿佛背负了整个世界的重量。
兰翎倒抽一口凉气,心中的情绪如潮水般翻涌,惊讶、愧疚、困惑等诸多滋味在心头交织,却愣是一个字都没法往外吐。他心中默默思量:“我还没来得及对他兴师问罪呢,他倒先这样凄惨起来了。”
“萧峣,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兰翎试图稳定情绪,他抓住萧峣的手肘,让他坐在椅子上。
然而,萧峣却似乎无法立刻面对兰翎的询问,他使劲闭了闭眼睛,努力从脑子里的愁绪中挣脱出来。当他再次抬头时,他的眼神变得坚定而深邃,他凝视着兰翎的双眼。
“兰翎,”萧峣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紧张和不易察觉的期待,他用力地吞咽了一下,似乎想将那份情感压抑下去,但那份情感如泉水般涌出,无法遏制,“我心悦你。”
兰翎原本已经做好了听萧峣谈论正事的准备,然而,当萧峣的话语如微风般轻轻吹过,带着难以忽视的情感温度时,他无奈地耸了耸肩。他看向萧峣的眼神中,带着深深的疑惑与困惑,还有一丝难以捉摸的期待。
“那我说完你不要生气。”萧峣的语气中透露出淡淡的忐忑与不安,他低头轻咳了一声,试图为接下来的话做好铺垫,“皇上刚刚跟我提了赐婚的事。”
兰翎的心在听到这消息的瞬间,像是被突如其来的雷雨所震撼,猛地一跳,紧接着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空落感。仿佛心头的一块重要部分被悄然挖空,原本安放在那里的情感、期待甚至是对未来的构想,都在这一刻失去了依托,变得悬而未决,惶恐不安。他强忍住内心的波澜,片刻后,他清了清嗓子,借以掩饰这突如其来的尴尬气氛,“那......是好事啊,我怎么会生气。”
兰翎的话语中带着些许的颤抖和勉强,他努力保持着平静,但内心的波澜却无法掩饰。他深知萧峣的性情,他知道这是萧峣无法拒绝的圣旨,也是他无法掌控的命运。然而,他的